案三少女


    三十一血管(下)


    梁霽說到最後聲音都在抖,視線閃躲又慌措,仿佛陡然間重新墜入了事發當時的瀕死險境,困頓恐懼得不堪回顧——江陌這片刻的工夫已經快被徐沐揚憤懣得如有實質的目光戳得渾身是洞,她飛快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不通情不達理的追問舉動,剛準備最後再提一個問題,徐沐揚卻已然擺出了一副到此為止的勢頭,站起身來理平了衣角,十指交握地拉住梁霽的手背在身後,客套又冷漠地對著江陌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江警官,時間不早了……梁霽他雖然看著沒什麽,但畢竟受了不小的驚嚇,該做的筆錄我們已經去警局做過了,在醫院這兒進行私下的溝通本來就不是我們的義務,您不能因為救過他的命就這麽為難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當時的情景。如果日後還有需要配合了解的情況,也煩請走正常的程序——您也看到了,他現在狀態不太好,今天我們就先回去,醫藥費我們一定會——”


    “最後一個問題。”江陌先被徐沐揚這一本正經的教訓說辭唬得一愣,眨了眨眼睛緩過神兒來,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厚著臉皮打斷了徐沐揚的話,定定地看向梁霽:“胡佳蕊舉著刀紮過來的那一下,你跟她喊了什麽?”


    “別衝動。”


    沒等江陌說完話,梁霽人已經被徐沐揚拖著胳膊走了老遠,但他還是停下腳步,背對著江陌抬了下眉毛,扭過頭來無辜地答了一句:“我喊的是‘別衝動,把刀放下’,有問題嗎?”


    ————


    ……這話喊得有問題嗎?


    在當時近乎千鈞一發的瞬間,嗬斥行凶者放下刀刃的這個舉動當然沒有問題。


    但在極度緊繃的對峙形勢下,喊話的人卻是即將被交換解救出凶險現場的人質,這就多少有了那麽點兒……另當別論的良苦用心。


    梁霽這句話喊的時機實在過分微妙,微妙到與其說是勸人放下屠刀,倒更像是在提醒她先殺之而後快——畢竟在對峙形勢即將對調的交換點,胡佳蕊手裏的刀,是唯一一個瞬間就能直接影響僵持局勢的關鍵。


    可話又說回來,除了時機不太對,這樣的喊話有問題嗎?即便揣測中有可能存在的惡意教唆能夠成立,在刀鋒的指向之下,梁霽這樣一個引禍上身之舉,又有什麽實在的意義?


    江陌正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的工夫,人已經再一次被喻醫生沒收了手機強行按在病床裏。


    “地球離了你照樣轉,睡一覺起來天也不能掉個個兒。”喻洛簡直恨不得把人悶頭按進枕頭裏,單手幫著江陌把別別扭扭沒係利索的紐扣係到底:“你們隊裏那幾個人叫啥我都知道,真有急事兒來電話我再喊你。”


    江陌裹著喻洛這件半袖掛著套袖的什麽小眾設計的襯衣,實在沒勁兒跟她對著幹,隻能眉頭緊鎖地縮進棉被裏,依依不舍地張望了一會兒自己那兩件兒沾了血被當做醫療廢物扔去銷毀的外衣,又被檢查藥瓶拉上床簾的小黃護士批評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受傷了就要抓緊休息”,這才偃旗息鼓地歪著腦袋,聽她嘰裏咕嚕念叨著最近有人在急診偷東西。


    江陌掌心裏托著小黃護士投喂的青皮橘,吸了吸橘皮的香氣:“急診這地兒還有賊?”


    “可不,缺德帶冒煙兒。”小黃護士快把兜裏這點兒零食家底掏個幹淨,零零碎碎都堆在江陌旁邊放監測儀的架子上:“但他還不偷救命錢,專摸手機。有的家屬著急忙慌的也就不計較,有的就純迷信說破財免災,保安逮多少次都沒逮住。要不喻大夫幹嘛把你手機拿走,主要是怕你暈暈乎乎的手機丟了麻煩,這踏實睡——”


    江陌被她輕聲細語地嘀咕得犯困,留意掛心地打了個哈欠,勉強撐著眼皮目送小黃護士跑回分診台去,昏昏欲睡地剛要閉上眼睛。


    始終被急診大廳裏流動空氣細微地拂曳搖擺的床簾忽地一動。


    病床區早就調暗的燈光不大明顯地抖了一下,一道模糊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掠近,投映在堆疊褶皺的簾子上,晃動著猙獰又驚悚的痕跡。


    可簾子太長,看不清床下腳底,即便豎著耳朵,也隻能聽見輕到令人汗毛豎起的腳步聲,灰塵沙礫碾刮著鞋底。


    就在這時,簾外的身影無聲地抬起了手臂——


    江陌半夢半醒地猛一激靈,迷迷糊糊地光記著有賊這事兒,眼瞧著那條偷偷摸摸的胳膊剛剛探向床簾的邊緣,下意識地翻身而起,穩準狠地一把薅住這疑似小毛賊的手腕,轉瞬間正詫異這過分細伶單薄的身子骨,“小賊”已經被她順勢反手擒拿壓進了被褥,“嗚嗚嗚”地悶聲求饒,哭求著江警官放過他這條小命。


    江陌這會兒屬於大腦供血不足,肌肉記憶跑得比腦子快,把人按在身底才愕然地低下頭,聽見埋在被子裏嗚咽的聲音有點兒耳熟,稍微鬆了半分的力度,呆滯又傻眼地看見邵桀憋紅了一張小臉兒抬起頭,又哭又笑地訴苦。


    “……江警官,疼……能不能先鬆手?”


    ————


    三分鍾不到,喻洛就揣著江陌那部“叮叮咣咣”沒消停過的手機,火急火燎地拽著小黃護士過來拔掉她手背上已經挑破血管的針頭,扯了扯滴淋得滿是血點的被子,囫圇個兒地團了幾下,交給處理完輸液管的小黃護士撤走。


    “大英雄是吧?住個院養個傷還惦記著幫咱們抓個小毛賊?趕明兒給你送個錦旗你要不要?”


    喻洛先一巴掌糊在扭頭要解釋兩句的江陌的後腦勺兒,輕輕抽著涼氣,翻開了剛縫完針就飽經摧殘的傷口紗布,一邊仔細檢查有沒有崩開的情況,一邊抽空橫眉豎眼地剜了背對著病床還試圖側過臉頰替江陌說話的電線杆一眼刀,咬牙切齒道:“你閉嘴!事兒就打你這兒來的!哪有人大半夜偷偷摸摸過來探望病號的?你這是虧著她帶傷,但凡她手邊兒有個趁手的家夥,你也得掛彩我跟你講——”


    江陌嗤聲一樂,瞄著床尾那個耷拉著腦袋快哭出來的電線杆兒,趕緊替這憑白挨罵的倒黴蛋開解找補:“他倒是想聯係,那不手機被你沒收了嗎?”


    “這偏向的……就跟剛把人按床上的不是你似的……我說剛手機一直振動呢,估計都是這小子打的電話。”喻洛心氣兒不順地在她傷口邊緣的紗布上輕壓了一下,瞥著那仿佛垂著耳朵尾巴的傻小子,攏住江陌敞開的衣領:“行了轉過來吧——傷口沒事兒,就是突然吃力,縫合的地方有點兒泛紅。胳膊準備好,還有一瓶半的藥呢,這一針還得接著捅……”


    喻洛拆了軟管針頭,對著呆愣愣的傻小子一招手,虛點著江陌那皺巴得老高的眉頭。


    “不想看殺豬的話,過來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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