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十八袖口(下)


    臨近下午上課的時間點,財經大學男寢走廊空蕩又淩亂得像是狂風過境。大三大四籌備考研實習的學生踩著期末周將至的期限“眾神歸位”,有閑沒課的工夫不是鑽進自習室就是混跡圖書館,就連渾渾噩噩消磨時間之伍也趕在抱著遊戲本排位的排隊間隙做點表麵功夫,翻上幾頁嶄嶄新亟待“預習”的天書祈求期末低空過關。


    被學校辦公室推出來陪同警方校內走訪的倒黴蛋好像是位師從院長的在讀研究生,熬夜改完論文就被拎出來兩眼迷茫地陪著兩個走路帶風的警察遛彎兒,鑽進男寢看著兩個警察調取門口監控的時候哈欠此起彼伏地打個沒完,人剛在王衍的寢室門口站定,又被院長一個十萬火急的電話支使到校外,行程安排兩相衝突之下,隻能無措又無奈地跟兩位警察告知情況禮貌致歉——在讀研究生眼裏院長的指示基本是天,跑出去這一趟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接下來的校園之旅,恐怕得二位警察自便。


    江陌倒是巴不樂得甩掉這個時刻打探緊隨不放的小尾巴。她把公事公辦的笑容掛上嘴邊,友好地揮手道別,轉身瞥了一眼正在跟王衍的室友兼隊友仔細問詢確認嚴思思自殺當日王衍動線和表現的肖樂天,錯身後退了半步,倚著王衍寢室對麵的門框,歪著腦袋先在洪軒身後還沒來得及闔緊上鎖的寢室門裏逡巡打量了一圈,又仰起頭,掃了一眼寢室在走廊的位置和斜對過常年敞開的樓梯間。


    “洪軒咱們專業是下午第二節補之前欠的大課——吧?”


    江陌的鞋跟將將磕在牆腳,身旁的寢室門板就“吱呀”一聲掀開大半。門框裏頭探出了半個肥厚敦實的身板,大喇喇地叫喊聲在掛上眼鏡瞧清身邊這位女性特征還算明顯的陌生麵孔時戛然停下,短暫地呆了幾秒,緊接著“咣”地關門退下,急促地拖遝聲擋在門後,八成這小胖子退後兩步的時候磕了桌角,哀嚎聲懊惱又沉悶地砸向門板。


    “我靠洪軒!帶妹回寢不說一聲!我他媽差點兒出去遛鳥!”


    洪軒也沒料到同專業的“學神”這個時間點還能賴在宿舍,隻來得及瞠目結舌地在他唯一遮羞的褲衩子上看了一眼,嘴角都快咧到後腦勺兒,但又礙著跟前的二位警官,抬手在飛起的顴骨上壓了兩下才勉強沒嘲笑得太過囂張,清了清嗓子,憋著樂緩慢道:“就這——亮膘光腚到處走的有的是,知道走廊裏一走一過的是同一個品種的熟臉就得了,平時誰能注意那麽多?除非宿舍裏突然來個女的——就跟這位警官似的,不然誰管誰啊?不信你問這哥們兒我昨天什麽時候在寢室什麽時候不在寢室?他連他自己屋裏的哥們兒活不活著都不一定知道……”


    洪軒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幸災樂禍的勁頭有點兒過,打趣了兩句又緊忙偷瞄了幾眼那位江警官極其平淡的反應,輕咳著勉強正色:“況且這棟樓都是大三大四,平時各忙各的,我跟王衍即便球隊宿舍一起跑,趕上沒課沒訓練也不至於時時刻刻往一塊兒湊,更別說你們問的那個時間點,宿舍樓裏的人本來就不多,能確認王衍那會兒在宿舍樓裏的除了門口防盜的那個攝像頭也沒別的了。我剛回寢室拿東西那會兒你們不是在樓管阿姨那兒查過監控了嗎?沒看見王衍的臉那他就是沒出去過唄?還有問我的必要嗎?非得追到這兒來……”


    “照你的意思,也就是說……”江陌捏了捏啞得惜字如金了半天的喉嚨,艱難開口問道:“除了案發當日晚上九點半到十點這個時間段你跟王衍是同時待在寢室裏,之後他的具體動向你其實並不能完全確認是嗎?”


    “我知道的事兒肯定是照實了說,你們要是非得這麽摳字眼兒我也沒辦法。”


    洪軒臉上的表情瞬間垮得明顯,他擰著眉頭看向江陌,托著收拾好書本準備跑去圖書館“常駐沙家浜”的書包,往穿了羽絨服有點兒打滑的肩上掛了兩下,低下頭頓了頓:“我也就再重複這一遍——那天王衍回宿舍的時候就告訴我說跟嚴思思分手了,躺在床上抱怨了幾句都是她那閨蜜惹的禍,以後可能借不到什麽‘準老丈人’的光了,所以準備發憤圖強先熬過期末……然後他就抱著課本拎著外套下到宿舍一樓的自習室了。我嫌樓下冷,沒跟過去,具體他幾點回的寢室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人肯定是在的。”


    肖樂天聞言輕哼了一聲,遲疑地蹙了下眉頭:“你沒有下到過一樓?”


    “我沒有。”洪軒被跟前這位肖警官審度的目光盯得有點兒慌亂不耐煩,他抓了抓頭頂,亂瞟的餘光又被揣著口袋的江警官逮了個正著,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懷疑這懷疑那還非要來問我,兜來兜去的,沒什麽事兒我就先——”


    洪軒理不直氣也壯地梗著脖子扭頭要走,沒等撤開步子,先被肖警官抬手攔住退路。


    肖樂天嚴肅的表情其實也快繃不太住,他揪住眼跟前的小小端倪回過頭來征詢他師姐放行與否的意見,江陌卻不慌不忙地壓下肖樂天的手臂,踱了兩步上前,拽著洪軒這件校隊統一配發的冬裝羽絨服袖口,撚著他袖管裏側因為磨損補粘的同色布貼,啞得幾乎氣聲問道:“宿舍門口的監控換成4k的了,知道嗎?”


    洪軒整個人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兩腮咬得緊實:“不知道,換不換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們校隊這羽絨服長得都一樣,扣上帽子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身形差不多的人穿上其實很難分辨。但是……”江陌迅速找出了手機裏剛剛翻拍的一張監控截屏,放大了局部圖遞到洪軒眼前:“多虧了高清的攝像頭,我還真就湊巧抓到了一個袖口貼著布貼的人,從自修室的方向,沿著牆根兒走出了男寢的宿舍樓——本來我隻是覺得這個人走路的姿勢跟王衍很相似,因為他膝蓋上有舊傷,發力點跟這些路過的其他男生不太一樣。但我剛看見你寢室王衍的床底下擱著一雙跟照片裏磨損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球鞋,還有你這個羽絨服外套……”


    “洪軒,我也再問你最後一遍。”


    “案發當日,如果你確定沒有離開過宿舍,甚至沒有離開過寢室所在的樓層的話,那這個借了你羽絨服外套跑到自修室聲東擊西還偷偷跑出去的人,到底是不是王衍?”江陌盡量好脾氣地提了提嘴角,看起來表情沒那麽苛刻凶狠:“……或者更直接一點,王衍借走你的羽絨服之前,有沒有提到過,他深更半夜地溜出去夜不歸宿,到底是去做了什麽事,還是——見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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