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二嬰兒


    四孕婦


    “嗓子眼兒噎燕巴虎了你?這一臉倒黴德行……擱走廊夢遊呢?”


    顧形踱著四方步晃悠下樓,抖開被他蹂躪得皺皺巴巴的外套,揉了下鼻子聞了聞領口,隱隱覺得衣服裏還捂了一股子山上掩埋坑的潮濕腐臭,擰巴著一張臉猶豫的工夫被氣溫驟降滿樓轉悠的冷風裹得一哆嗦,緊忙穿好外套扥了扥衣角:“昨兒這一宿光顧著跟景區和轄區派出所那幾位領導扯淡了,監控查得怎麽樣?”


    “目前是不怎麽——”


    江陌先被她師父信手胡抓的詞兒惡心了一下,一言難盡地擺了擺手,正色間話說半道,又被屋裏陡然拔高聲量的呼嚕聲嚇了一跳,囫圇個兒到嘴邊的話輾轉憋成了個餓嗝,打起來就沒完沒了。


    “這呼嚕打的,不知道還以為刑偵的辦公室裏搞裝修……”顧形樂夠嗆,趁著江陌扭頭喝口水的工夫扒著辦公室門框往裏一掃,撿起門邊兒的白板筆,瞄著肖樂天的腦門兒一丟:“讓他送老耿回家歇半天,順便到隊裏整理個派出所上報的報案材料,估計他睡醒之前我是一張紙都看不著——你說不怎麽樣……景區監控沒什麽線索?”


    “不單是景區裏。”江陌為難地擰了下眉頭,“根據祝師叔首先查驗推斷的那兩具嬰兒骸骨的死亡及掩埋時間,我昨晚上跟派出所的同事把景區內的監控基本過了一遍,西坡附近因為黑導遊的事兒,可查的攝像頭基本都被動過手腳,死角比較多,而且因為景區比較大,在景區內過夜的登山客基本都有值得懷疑的、能夠攜帶嬰兒屍骸和掩埋工具的大型背包……等祝師叔再查驗出其他嬰兒屍骸的死亡時間,我下午還想去一趟雲山,往前捯一捯景區裏的監控。”


    “另外因為西坡景區防護網被剪破,我早上還去隔壁交警隊調了雲山中路附近的道路麵監控,然後也跟轄區派出所的同事打了招呼,下午去跟他們碰個頭,看看能不能跟村委會打聽出來點兒線索,了解一下嬰兒死亡遺棄的時間周期裏附近是否有可疑人員或者車輛出沒。”江陌掰著手指頭捋得一腦門子官司,抬眼征詢了一下她師父的參考建議,得了首肯之後才稍稍鬆了口氣似的點頭,揣著上衣口袋原地晃了兩晃,覷了眼樓梯的方向,忽然操心道:“……師父……你這是又回來扔高局的降壓藥了?”


    顧形先沒反應過來,愣神了兩秒才咂麽出來江陌八成是在損他,掄起胳膊一巴掌糊在她後腦勺兒:“昨晚上二隊跟掃黑的出去逮人,休息室裏累趴了一地,我這早上護送祝大主任回來檢驗第一批棄嬰骸骨,沒地兒睡覺,老高今兒有會,我就去他辦公室,蹭他那寶貝大沙發眯了一會兒。”


    “虧著程燁那案子鬧起來之後敲打了不少沒事兒造邪謠的自媒體,昨晚上雖然去湊熱鬧的媒體記者不少,但景區怕事鬧得太大影響不好,基本都攔在半山腰,啥都看不著……老耿跟那兒打了一宿太極,具體的案件詳情媒體那邊兒還都不知道,還沒到老高上火的時候。”顧形這會兒被困得淚眼朦朧的江陌傳染得打了好幾個哈欠,覷著她那一腦袋雞窩怎麽看怎麽別扭:“能不能回家拾掇拾掇你這一腦袋頭油?”


    “下午我不是打算往雲山去一趟嘛,正好順路打我家小區跟前過,我抽半個小時回家捯飭捯飭就成……”江陌不以為意的又在她的雞窩頂上搓吧了兩下,仍舊不解道:“那這沒什麽事兒你下樓幹嘛?高局還沒回來……遛彎兒呢?”


    “遛個屁……”顧形一嘬牙花子,好一陣頭疼:“祝大主任還沒消氣呢,我這是跑腿兒,幫他去大門口取外賣和快遞。”


    江陌一聽這話茬兒噗嗤一樂,幸災樂禍地彎起眼睛:“師父這真不是我說……雲山從景區大門開車開到西區山根兒底下都得快十分鍾,你愣是把人扔在景區門口,倆除了扛屍體其他時候基本手無縛雞之力的法醫,扛著仨箱子腿兒著往上走,這還不算往山上爬的路程——倒是留個能開車搭把手的啊……要不是我幫忙把箱子扛上山,師父你基本就沒救了,沒頓滿漢全席都哄不好。上哪兒找老祝這種隨叫隨到任勞任怨走哪兒都惦記著隊裏……”


    顧形被江陌念叨得直抓頭發,“你看你那個小沒良心的樣兒,老祝出差給你帶幾回吃的你就徹底倒戈了是吧?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也不知道誰是你親師父——”顧形這話還沒盡興,祝思來正巧一個電話炮仗似的轟過來,陰惻惻的兩句話在安靜的走廊裏被江陌聽得分外清楚:“外賣是現做嗎?拿哪兒去了?”


    江陌抿著嘴,差點兒樂出聲。


    顧形先揮起胳膊作勢比劃著給了江陌一手刀,然後恭敬地舉著手機,一邊示意著有事電話聯係,一邊晃蕩著兩條長腿往樓下跑——然而沒等跨出幾步,顧形就蹙著眉間停在緩步台,回身對著剛打算進屋的江陌抬手一招呼:“嬰兒骸骨的初步檢驗結果出來了,把屋裏搞裝修那個也提溜起來,一起過來聽一聽。”


    ————


    祝思來捧著眼前快坨成發麵餅的牛肉麵,抬頭看了跟前小媳婦兒委屈認錯似的顧形一眼,徹底放棄跟他較真兒的念頭。祝主任一聲長歎,拆開筷子招了招手,叮囑小羅法醫把檢驗記錄的板夾遞過來,得空抓緊去休息,別耽誤吃飯。


    小羅法醫也是一臉連軸轉的憔悴相,認真仔細地把手頭這點兒工作整理妥當交遞出去,然後就像是被霜打了的小花秧子,腳底發飄地從解剖室晃悠出去。她掠過石碑似的僵直豎在門口醒神的肖樂天,走出幾步又繞了一圈兒回來,默默地把辦公室垃圾桶挪到小警察腳邊,友善地提了個醒:“剛擦的地,悠著點兒吐。”


    江陌覷了眼沒睡醒的肖樂天,蹭來的這口可樂差點兒噴了一地。


    祝思來掀起眼皮正瞧見顧隊長那張花骨朵的臉上堆著點兒堪稱慈祥的打趣笑意,吸溜了兩口胖墩墩的麵條也跟著彎了彎眼睛,嗆了一下才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大致過了一遍小羅的文字記錄,言簡意賅道:“詳細的屍檢報告我得下午給到你們,先簡單說說初步勘驗的情況,給你們個參考。”


    “唔……先給你們鬆半口氣吧……”祝思來對著屍檢台上的嬰兒屍骸遙遙一指,“左半邊這部分幾乎完全碎裂的骸骨應該是沒有足月引產下來的胎兒和胎兒斷肢。疑似的三處掩埋坑年頭較早,本身埋得不算太深,部分殘骸其實可能早就被山裏的野狗野狼叼走了。照理來說,正規醫院是會對引產胎兒進行集中處理的,但也有一部分不正規的小醫院小診所接了引產的活兒之後不會按照正規醫療廢品的流程走,要麽是交給有什麽認祖歸宗講究的家裏自行處置,要麽就是像這樣,隨意掩埋了事。”祝思來停頓了一下,主觀地補充了一句:“但集中埋到景區山頭的……這事兒看起來就不太正常,當然,這是我的個人想法,這會兒關上門說話,姑且算作一個參考。”


    顧形搓了搓下頦冒出的胡茬,繞著屍檢台踱了幾步,“剩下這部分……”


    “剩下這部分夠你們頭疼一陣兒了。”祝思來忽然就覺得這麵條吸溜得味同嚼蠟,放下筷子皺起了眉:“這些都是月數足夠降生的嬰兒,死因各式各樣,窒息、頸骨斷裂、開放性創傷……具體死亡時間從兩年前到最近的十天前不等。而且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這些被遺棄的孩子,都是女嬰。”


    顧形猛地把視線從屍骸上拔起來,抬頭看了祝思來一眼。


    “我也沒想到,二十一世紀了,還能見到這種場麵。”祝思來沉默地凝視著顧形投來的視線:“這些女嬰……與其說是被遺棄,不如說更像是——”


    “集中銷毀。”


    江陌登時感覺頭皮麻得快炸開。


    祝思來沉重地站起身,抬手示意抱著垃圾桶靈魂出走的肖樂天也靠前一點,戴上手套站定在解剖台側邊:“還有一件事。這兩具十天前死亡掩埋的嬰兒屍骸……其中一具身上有一道比較明顯的破入皮肉的刀傷,很淺,隻是造成了一點表皮外傷,而且感覺刀鋒施力不均勻——這是在綜合所有完整嬰兒屍骸的檢驗情況之後發現的,比較特殊的一處外傷。我拍照谘詢了一下有過生育經驗的前輩,她給我的屍檢建議是,這與其說是嬰兒出生後造成的傷口,更像是在非正常情況下,對產婦實施剖腹取出時,主刀不專業的剖宮手法導致的意外傷口。”


    顧形抱著手臂想了片刻:“有可能跟私立醫院有關?”


    “現在的私立醫院半數都是高薪返聘的退休教授,犯不出這麽低級的錯誤。”祝思來撐著屍檢台琢磨了一會兒,“這應該跟正規的醫院沒太大關係,我更傾向於是連剖宮產流程都搞不利索的黑診所,或者動刀的壓根兒就是個門外漢。但如果依據這個推測情況往下推斷的話,這種顯然出了大問題的剖宮產手術……處理不當極容易造成羊水流入血液循環係統導致羊水栓塞,如果處理掉嬰兒之後沒有及時得到正規醫院的救治,這位產婦……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正規引產胎兒銷毀,加害嬰兒遺棄掩埋……還一個疑似牽扯產婦性命的剖宮產。”顧形揚起腦袋放空了一瞬,轉而把視線落到眉頭緊鎖的江陌發頂:“說說,從哪兒查起?”


    “……可以從有過不正規引產或是有過婦產糾紛的醫院和小診所著手,也可以從推測產婦遭遇意外失蹤這個角度切入——還有繼續篩查掩埋坑附近的可疑情況,盡量鎖定跟棄嬰掩埋有直接關聯的嫌疑目標……或者往最壞處考慮——”江陌也一腦袋漿糊,茫然地眨了下眼,有點兒難以置信地皺了下眉頭。


    “非|法|代|孕。”


    祝思來摘了手套,有點心疼地挨個兒揉了一把江陌和肖樂天的後腦勺兒,然後回身,鉚了點兒力氣給了顧形一拳頭。


    “這案子,有你們忙的。”


    ————


    邵桀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便利店收銀台顯示的應付金額,遞出手機掃碼付款,先拎起一兜子日用雜物,走到門口又把袋子裏的聽裝可樂翻出來,單手扯開拉環喝了一口,有點兒在意地盯著馬路對麵打著雙閃趴在那兒的大吉普。


    邵桀今天總算是應著霍柯和李澤川的強烈邀約,拖著大包小裹的行李搬到了特意為他騰出來的單間宿舍。他慢條斯理地整理完行李箱,妥善地歸置出一個能住人的房間,然後趁著生物鍾正亢奮的午夜時間段,簡單清點了一下缺東少西的日常用品,趿拉著俱樂部裏人手一雙的吉祥物周邊——粉紅兔耳朵棉拖鞋,晃晃悠悠的就去了便利店。


    這輛從邵桀溜達出基地大門時就打著雙閃的鐵蛤蟆已經在路邊趴了半天。


    邵桀回頭看了眼除了伺機打瞌睡的店員以外空無一人的便利店,又糾結地在馬路邊四處張望了幾個來回,沉默地猶豫了片刻,還是趿拉著兔耳朵,湊到吉普車跟前看了一眼。


    駕駛位側邊的車窗貼了防窺膜。


    邵桀挪蹭了幾步繞到車前,抻長了脖子眯起眼睛往裏瞧了半天,看見車裏有人正一動不動地伏趴在方向盤上麵。邵桀這雙不怎麽嚴重的近視眼一到關鍵時刻就十分樂意彰顯存在感,他歪著腦袋仔細打量了半晌才猛然間慌神驚覺——車裏這位好像是江警官。


    他輕輕叩了下車窗,安靜地等著車裏的警花姐姐抬起頭搭理他一眼。然而等了片刻毫無回應,邵桀想了一會兒,順手把塑料袋和可樂罐擱在引擎蓋上,嚐試著拉開車門未果,又喊了幾嗓子,稍微用力地在車窗上砸了幾下,屏氣凝神地盯著車裏分毫未動的江警官。


    邵桀頓時有點兒傻眼。


    這該不會是……出大事了吧?


    邵桀怔忪了幾秒,慌裏慌張地把自己發散的思緒悉數拽回來,掏出手機正冒蒙著是該叫救護車還是110的空當,在車裏麵睡得跟躺棺材板兒沒多大區別的江陌猛地詐起屍來,抬頭擦了擦哈喇子,抓著僵直的脖頸扭了兩下,迷迷瞪瞪地看了邵桀一眼。


    “……”


    邵桀恍惚間像是見了惡鬼,感覺那一瞬間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退後了半步,一沒留神踩到了拖鞋的兔子耳朵,腳下一趔趄,順手就撐在引擎蓋上麵。然而沒等邵桀站穩,江陌一臉莫名其妙地猛一推開車門,甫一開口說話打算問明情況,又把人嚇得向後一躲——就這麽一哆嗦,邵桀的胳膊正好磕碰到何其無辜的可樂罐,帶汽兒的糖水眨眼間甜膩膩地潑了江警官一整個引擎蓋。


    江陌瞬間就精神了,眼睛瞪得比邵桀拖鞋上的兔子眼睛都圓。


    “你可真是我親祖宗……我剛洗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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