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一少年


    十五失控


    警戒線外層層疊疊摞得水泄不通。


    臭水坑裏埋了死人——這事兒不用聽個前因後果,甚至都不用詳細描述什麽破馬張飛的混亂,三言兩語循著點兒話音,便足以讓周遭的住戶放下七八點鍾電視機裏的國泰民安,抬腿就去圍觀可供日後談資消遣的刺激場麵。


    親臨拋屍現場的獵奇心理遠比旁觀大爺大媽吵架的湊熱鬧心理來得更為強烈,派出所筋疲力盡的幾位小民警去而複返,嗓子嘶啞地對著驅不散的人群大喊:“那誰家孩子?!家長怎麽還把孩子舉脖子上了?!什麽都能看是嗎?!”


    江陌帶著趕來協助勘驗的法醫和技術跨過警戒線。


    發現行李箱挖出查看的翻鬥車司機接受完例行詢問,臉色煞白地被工友扶上車送去醫院。肖樂天扒著垃圾桶翻找可能被當作垃圾清掉的證物,在一堆混著臭泥的破布頭中間摳出一隻豁了口的馬克杯——小警察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想起來這杯子像是能跟趙青家櫥櫃裏的杯子湊成一對,鬼使神差地就湊近了打算嗅一嗅還有沒有殘餘的血腥味。


    然而這破杯子在臭泥臭水裏漚了太多天,臭氣登時熏得他眼冒金星猛躥起來,跑到幾步路外的花壇,幹嘔了幾聲,抽搭著生理性泄洪似的眼淚和鼻涕,蹲在那兒自我舒緩。


    江陌繞到他背後遞了瓶水,給肖樂天留了個證物袋,在小警察後腦勺兒上輕拍了一下:“漱漱口回來幹活。”


    祝思來一直蹲跪在臭泥地麵,看見剛回家洗了個澡就被揪過來的幾位法醫和技術人員,先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頭暈眼花地撐著江陌的肩膀站起來,“行李箱裏外的基本勘驗差不多了,裹著屍體的保鮮膜可以剪開,但要注意一下,保鮮膜上容易留存證據,小心處理,回去得一層一層掀。”


    顧形糊弄完一串兒聞風而動的記者溜達回來,接過肩扛祝思來的重任,“擺平這幫搞新聞的記者真不是人幹的活,早知道就把老耿也接過來了。”


    祝思來哭笑不得地瞥了他一眼:“……逮著我當冤大頭也就得了,老耿女兒今年初三,嫂子身體不好,家裏還有老人顧不過來,你以為都跟咱哥倆這老光棍一樣啊?有事兒沒事兒總惦記著拽他幹嘛?”


    顧形抱住胳膊,視線落在為破開保鮮膜留存證據做最後準備的幾位技術人員身上,嘴裏沒一句著調的:“我這還一朵花含苞待放呢,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啊,你這工作熬夜老得快。”


    顧隊長嘴欠完還覷了眼祝大主任的眼色,看他和顏悅色地彎了下眉眼當即意識到自己要玩兒完,側身沒躲開,被祝思來一胳膊肘杵在肋骨縫兒,疼得一縮,但又礙著麵子不敢張揚,猛地吸了口涼氣,抬手格擋:“別別別,你是花骨朵,沒冒尖兒的。”


    祝思來沒再搭理他,咋舌示意他正經點兒,敲了敲腿,覺得不怎麽麻了就端正地站著,無聲地注視著被一寸一寸小心破開的保鮮膜,在終於得見死者完整樣貌的瞬間凝住了表情,扭頭看了擰緊眉間的顧形一眼。


    “這也太年輕了。”


    屍僵已經完全緩解,裸露的屍體開始腐敗,腐臭的氣味伴隨著視覺衝擊一起撲麵襲來,連旁邊拍照取證的實習法醫都向後躲了一下。


    剛吐了一輪兒暈乎乎晃回來的肖樂天愣了兩秒,扭頭撒丫子就跑開。


    顧形抬手在緊盯著行李箱一動不動地江陌耳朵邊打了個響指,“別愣著,能認嗎?”


    江陌猛地一抖。


    她看著死者腫脹變形的麵部有點兒猶豫,跟祝思來一並湊上前,目光掃視著塞在行李箱縫隙避免汙跡滲出的衣物用品,末了視線定在死者的鎖骨下方,看著皮膚上那朵破敗妖冶的玫瑰花,回想著娛樂城裏留存著趙青影像的寥寥幾張照片,艱難地點了點頭。


    “趙青,應該沒錯。”


    傍晚時分隱約放晴的天幕重新被翻滾著烏雲的夜色籠住,轟隆隆的雷聲似乎藏在了雲層深處,緩慢而沉重地迫近著。


    “頭皮頭骨有鈍物擊打的傷口,手臂、左側鎖骨下方、腹部三處開放的刀傷創口,都不算是一刀致命的位置——”


    祝思來輕輕翻扯著傷口處綻開的皮肉,迅速給出初步勘驗判斷,停頓了一下,說出了一個殘忍的推測:“如果根據剛剛那間屋子裏的出血量去做推斷,死者應該是受傷之後,意識暫時清醒地躺在客廳的地上,等著血一點一點往外流,然後因為失血過多休克,最後……”


    夜幕驟然一亮,雲層深處的雷聲滾滾地在頭頂炸響。


    祝思來惋惜地皺了下眉:“她死得很痛苦。”


    ————


    凶案現場和拋屍現場初步勘驗結束已經臨近午夜,臨時支的幾盞燈都撤了,泥坑旁邊就留了江陌和兩個派出所的輔警,打著手電筒幫在現場收尾的法醫和技術歸置箱子。


    肖樂天被顧形踹給祝思來練膽兒當司機,好生護送著行李箱裏的趙青回隊裏,顧形在現場坐鎮到最後,等著蹭江陌的車打道回府。


    “要入冬了……這什麽鬼天氣……”


    “喵嗚。”


    顧形舉著一把破傘,在逐漸寂靜的雨夜裏絮叨地感慨了一句,車底下卻突然傳來一聲回應——顧形來了精神,弓著身子撅著屁股圍著警車轉悠,試圖勾引藏在車底的三花野貓出來。誰成想這三花貓根本不搭理他,隻淡定地趴在輪胎內側舔舐著爪子,直等到江陌收拾妥當回來開車,它才猛一抬頭,豎起耳朵分辨著腳步聲,慢條斯理地從車底踱著貓步走出來,蹭著江陌的腳邊走了一圈,然後毫無留戀地躥進了夜色中。


    江陌低頭看了一眼還撅在車邊的顧形。


    “師父你要是想摸,我幫你逮它去?”


    顧形直起身,扯了扯衣襟:“沒緣分,不強求,走吧,回隊裏。”


    顧形扯著副駕駛不怎麽好用的安全帶勉強扣住,出了紅華小區的門就開始對招貓招狗的人形貓薄荷心懷妒忌:“這貓可夠精的,還會看人下菜碟。”


    “……估計是趙青喂的野貓,我翻過她家裏的貓糧,身上可能沾了它熟悉的味兒。”


    江陌瞥了一眼副駕駛的安全帶扣,對顧形小孩兒似的心眼兒不予置評,“師父你也夠可以的,讓樂天去給師叔打下手抬屍體,你也不怕他半路開著車嚇暈過去。”


    “他那個膽子可練一練吧,今兒就看那行李箱一眼,這小子差點兒把膽汁兒吐出來……”顧形打了個哈欠,“跟著祝思來那倆實習法醫都是漂亮小姑娘,我這是給他創造表現的機會。”


    “他又不缺小姑娘待見,我帶他出去走訪排查的時候不少女孩跟他要電話號碼呢,這傻子愣是給留了個110……就怕他這證物抬著抬著腿軟。”江陌沒忍住樂,看見顧形叼上煙打算提提神,抬手先把副駕的車窗按下來,勸了一嘴:“師父你今兒這煙差不多到量了啊。”


    顧形哼哈地應聲,在兜裏摸了半天打火機,忽然反應過來,整個人往副駕駛上一癱,“防不勝防。祝思來這小賊,又把我打火機給繳了。我說他怎麽非要從我這兒順支圓珠筆……”


    江陌抿著嘴無聲地偷笑,緩了一會兒好心道:“手套箱裏有薄荷糖,你要不嚼兩塊。”


    顧形擺擺手,歪著靠了一會兒覺得長手長腳怎麽擺都放不對地方,調了下副駕駛的空間,感覺座位底下像卡住了什麽東西,低頭夠了半天:“你們哥兒倆這車才開幾天,這副駕駛快成狗窩了,一堆瓶子垃圾袋,還都往底下塞,眼不見心不煩是吧……”


    “不都是我倆禍害的,我那車不是讓小米送修還沒拿回來,剛開了兩天,這都之前——”


    江陌開著車理直氣壯地狡辯,話說半路,瞥見顧形從座位底下摳了個東西出來,眨了眨眼:“這哪兒來的什麽東西?”


    “錢包——你們哥倆寧可坐著車別扭,也沒說看一眼,這錢包就在這兒底下藏著,倆人誰都沒發現。”顧形掃了一眼這個極具年代感的錢包外觀,仔細看了看上麵印花掉漆的奧特曼,打開瞧見裏麵塞了一張工作證似的卡片,借著車窗外的路燈看了好半天,“什麽……hrg……這怎麽還英文字母?”顧形分辨了一會兒,決定放棄認字兒,翻到卡片背麵看見一張標準的證件照片,恍然遞給江陌看。


    “這不讓你一鞋底子敲進醫院那小孩兒?不對啊……你從哪兒順來的?”


    ————


    趙青的屍首重見天日,程燁那套倚仗著踩在未成年邊界翻江倒海的詭辯也就徹底成了徒勞無用的掙紮手段。


    祝思來帶著兩個實習法醫把纏裹趙青屍體的保鮮膜一層一層逐毫逐寸地檢驗了一遍,最終在內層的保鮮膜上提取到了兩枚模糊可比對的程燁指紋,以及少量程燁的dna——初步推測是在纏裹屍體期間,因為擦汗無意間沾染在塑料薄膜上沒有清理完全,後續審訊的證詞也基本認證了法醫勘察現場及物證給出的推斷。


    得益於紅華小區大爺大媽們覆蓋範圍極廣的交口傳播,一位因為寵物狗下半夜鬧肚子,在馬路上來回晃悠了半宿的附近住戶在發現屍體兩天後給警方搜集證據的專線撥打了電話,提供了程燁半夜拋屍銷毀的目擊證詞,確認其犯罪事實無誤,並輔助警方梳理出程燁殺害趙青並實施掩埋銷毀證據的確切時間線。


    因為程燁死咬著暴力執法在先,督查實在沒辦法,後續審訊隻得把江陌除名在外。江警官這兩天警隊裏外到處跑,一直在爭取其他尾隨猥褻事件的證詞,收獲寥寥,但聊勝於無,隻不過屢次三番地碰壁吃癟,整個人喪氣得很,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癱,伸手接過肖樂天跑完拘留所帶回來的一兜綠皮橘子,扒了一個嫌酸,隨手就放在一邊:“這麽快就回來?撂了還是又鬧了?”


    肖樂天先灌了半缸子水:“撂了你敢信?”


    “程燁承認,他就是在鄭非偷拍到他打趙青那天動的手。他說最開始隻是吵架導致的衝突,但氣頭上控製不住,這才抄起馬克杯往趙青頭上掄,誰成想趙青翻了把刀出來比劃……”肖樂天撿起橘瓣吃了一口,酸得一哆嗦:“看程燁天天跑火車看習慣了,他這一老實,審得我心髒直突突。”


    程燁一反常態地認罪無虞讓警方有些驚措意外——肖樂天隱約察覺到程燁似乎對趙青的死有些介懷,老老實實地交待證詞期間甚至難得地未作隱瞞。然而就在警方本以為能順利地鬆一口氣的時候,程燁卻在最後簽字之前,突然跟警方講起了條件:一來再次提出申請,要求做最係統的精神鑒定,二來在筆錄移送檢察機關之前,再見江陌一麵。


    江陌抬眼看向來傳話的肖樂天,不明所以地把臉皺巴成一團,嫌煩地回了一嘴。


    “見我幹嘛?我又不是他媽。”


    然後隔了幾秒鍾就躥起來,“那孽障自己提出來的?”


    肖樂天也一頭霧水:“先前程燁抓著你不放說你暴力執法,今天他忽然又說不追究了,就說想在徹底進去之前見你一麵,跟你道個歉。”


    江陌抱著胳膊琢磨了一會兒:“……他別又要作什麽妖。”


    “是他別作妖嗎?是你別作妖。”


    顧形一步三晃地從樓上局長辦公室溜達過來,漫不經心地搭了句茬兒。


    顧隊長這兩天被鄭非家和原四組組長李齊銘涉黑受賄的案子糾纏得渾身疲憊。他靠著江陌的辦公桌,順了兩個青皮橘子往褲兜裏揣,“那混球因為沒能一刀捅死你一直非常遺憾,他這種人一般執念都比較深,道歉不太可能,我看八成是想找什麽機會再咬你一口,你那個心思最好別太活泛。”


    “這橘子特別酸,我師叔吃不了,你給他帶這個蘋果,夏妍要出院吃不了,給我拿的。”江陌皺巴著鼻子,有點兒不甘心,“我不去見他他也沒少折騰,檢查我到現在還沒寫完呢……”


    江陌這兩天一直對沒辦法參與程燁審訊一事耿耿於懷,她覷著顧形的臉色,搓了搓手,“師父,我覺得可以去跟他聊聊?最不濟又栽我一個動手打人唄……但是萬一能再忽悠出點什麽補充犯罪動機的證詞呢?”


    顧形斜睨著她,一眼就看出她耿耿於懷的那個小算盤,勸是肯定勸不住,隻能言語上敲打敲打給她提醒,拿橘子砸她腦門兒:“起訴已經交上去了,你想見就見,有補充證據可以提交,但以防萬一,不走審訊,找他麵談。”


    ————


    連環尾隨傷人案以嫌疑人程燁在成年後實施殺人埋屍作以偵查終結,案情相關的證據鏈清晰完整,即便有精神鑒定這麽個未知數橫在眼前,依據案情的惡劣程度來看,起訴也基本沒有問題。


    隻不過不包含在證據鏈之內的一些細枝末節難免讓初窺一角的江陌難以釋懷。


    比如突然自殺的錢茜,比如給過他溫暖的趙青。


    程燁依舊對他母親的話題十分抵觸,但有了前車之鑒,江陌一針見血地戳中他痛處的時候,程燁並沒有無緣無故地暴怒,隻是靠在椅子上,視線從江陌臉上撇開——會客室裏就他們兩個人麵對麵坐著,程燁壓抑地躁鬱無從紓解,隻能稍微低下頭,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沒什麽可說的,之前為了詐我,你們想知道我跟她究竟有什麽糾葛,回紅樓一打聽就知道了,那個跟集體宿舍沒多大區別的地方,秘密根本藏不住的。”


    然後程燁又覷了江陌一眼,“或者你們根本早就查到了,也知道根本和這案子沒什麽關係,之前審訊錄口供的時候根本沒人提起過,隻有你……”


    江陌沒跟他兜圈子,很好奇地向前傾著身子:“其實我之前一直懷疑,你是因為憎恨你的母親,想要宣泄你的不滿,但又懼怕她的權威,所以才在其他女性身上轉嫁釋放你的仇恨——或許你選擇施害對象的時候,也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挑選跟你母親有微妙關聯的對象。比如……我在紅樓老房子那兒看到了錢茜以前的照片,她喜歡塗紅色的指甲,有一個紅色的通勤包,還有一條紅色的裙子,小時候陪你去公園的時候拍過照片——”


    程燁抿了下嘴唇:“夠了,別說了。”


    江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稍微坐正,平靜地追問了一句:“你恨她嗎?”


    “不知道……可能吧,但怎麽說呢,雖然她毀了我,但也是她成就了我,這很矛盾。不過你也沒完全說錯,我不是聖人,我也需要宣泄,我可能沒辦法通過正常的兩性行為去做什麽,但尾隨,動手打人,能給我帶來同樣的快感……”


    程燁稍微眯起眼睛,漫不經心地看向江陌:“說真的,你穿紅裙子也很好看。”


    江陌沒搭他的茬,抓住程燁的話音反問:“你為什麽會覺得錢茜成就了你?”


    程燁並沒有對江陌轉移話題表露出反感,很老實地回答道:“程立出去鬼混的時候她會讓我偷偷跟著,然後回去告訴她,程立在外麵偷的那些女人都是什麽不入流的貨色……應該就是為了滿足她的優越感。可惜有一次程立認識了一個重點中學的老師,很漂亮,也很優秀,之後沒過幾天她就跳樓了。我那時候一直搞不懂她在想什麽,但最近好像能理解了——”


    程燁微微後仰,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假想當中:“有一種,我養的狗失控了,它找到了更好的主人,它可能隨時會離開,不再是我的所有物……這種感受。但她選擇了自殺,我沒有。”


    江陌抿了下嘴唇,立刻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抬手敲了一下監控的麥克風,示意給在隔壁監控室聽風的顧形。


    “趙青。”江陌輕聲開口:“說說小清吧,你們怎麽認識的?”


    “東林西路那邊被查封過一段時間,她在便利店上夜班,有一次被酒鬼纏著,我幫了她。”


    程燁說起初見趙青的表情很輕鬆,左腿有節奏地抖動著,“認識之後,我又在娛樂城碰見過她,花錢找她陪過幾次,她就說要一直跟著我,還給了我一把她家的鑰匙,讓我周末的時候可以去她那兒住——程立之前因為放高利貸惹事,家裏總有人去砸門,我嫌煩,來她這住過一陣子。但她把我跟她的關係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化工街那次就是,她好奇我會去哪兒做什麽,偷偷跟著我,所以那次我根本就機會沒對那女的動手,她給我打電話,還幫那女的叫了救護車。”


    江陌沉吟片刻:“她沒勸過你嗎?”


    “勸過,還找人問心理醫生怎麽治療。她好像一直覺得我本性是好的,隻是生病了。”程燁嘲諷地哼笑了一聲,並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後來夏妍那次上了新聞,她猜到是我幹的。因為之前看見三班那女生車禍之後,我的狀態很不好,尤其親眼看見那女生被車撞成了血葫蘆……”


    程燁正說著,手臂不受控製地抖起來,幅度不大,手銬“格楞楞”地響。


    江陌皺了下眉頭,接過話道:“跟你母親自殺的情景很像,所以對夏妍動手的時候,你是想再看到那種……渾身是血的場麵。”


    程燁沒否認,壓著抖動的手腕,表情卻恢複了坦然:“我控製不了。”


    “可是夏妍沒能徹底滿足你的意願……所以你是想再看到這樣的場麵才殺了小清嗎?”


    江陌試探著問了一句,程燁沒搭茬,左側的唇角抽動了一下,像是能聽見他咬了下後槽牙磨蹭的砂礫感——江陌耷拉下眼皮,掃了一眼卷宗上趙青最後留存拍攝的這張合影時間,又迅速看向程燁,篤定地問:“還是……因為趙青最近跟娛樂城的老板走得很近?”


    程燁好像被一刀戳中了痛點,猛地錘了一下桌板:“她不該跟我爭辯什麽工作不工作的事情,居然敢拿別人送的刀威脅我!”


    江陌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沉默良久,直等到程燁暴跳的青筋恢複如初,這才淡淡地說:“但你後悔了。”


    程燁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氣,胳膊撐在桌板上,捂著臉長歎一聲:“她一聲都沒喊……別的那些女人打一下都要聒噪地喊出來,可她挨了幾刀,一聲都沒喊。”


    江陌深深地皺起眉間,“她最後沒跟你說什麽嗎?”


    “說了,斷斷續續的,都要死了,她還是在謝我那天幫她。她以前也說過,娛樂城封了之後她給家裏打的錢就少了,她父母就罵她,遇見醉漢那天她父母剛跟她打電話說,沒有錢還不如死在外麵,她本來打算自殺來著,就因為我救了她。”


    “她跟我一樣,沒人要,這多可笑。”


    “江警官,你身上的味道跟小清很像。不是香水的味道,你估計都沒有香水這種東西,應該是你自己的味道,也可能是沐浴露……反正,你整個人的感覺都跟她很像。”


    程燁臉憋漲得通紅,放下手的時候眼角像是有淚痕劃過,嘴角卻詭異地翹著,“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一時恍惚,我就能一刀戳中你的脖子了。有點可惜——”


    江陌的表情沒什麽波動,漠然地看著他。程燁看不到她眼裏有什麽恐懼的情緒,忽然就覺得無趣,整個身體向後癱靠著,腦袋歪扭著,視線陡然一轉,緊緊盯著屋頂角落閃爍著紅燈的監控攝像頭看,忽然想到了什麽,揚起一張親切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臉。


    “不過有一點你猜對了,我專挑身上有紅色的女孩下手……但不完全是因為錢茜。”


    程燁看著攝像頭一動不動,像是在緊緊盯著攝像頭監視器後麵的人——他猜也許是那位視他如豺狼的顧隊長,然後歪扭著重新看向江陌,笑聲因為脖頸的扭曲發出尖銳的哨響。


    “我以前見過你,江警官,在紅樓。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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