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越出行有專門的司機接送,可他不同,他寄人籬下,並不好意思開口要司機送他,也不是沒有想嚐試詢問褚越能不能把他送到可以打車的區域,但一見到對方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宋思陽就這樣在問與不問之間猶豫了好些天。臨近開學,宋思陽見到了負責每月上門給褚越做體檢的私人醫生,醫生姓張,帶了兩個助手。宋思陽身體素質不錯,極少生病,孤兒院附近有家小診所,孩子們有個小病小痛都是去診所看的。他對於醫院和醫生僅有的朦朧記憶是在他七歲那年母親抱著發燒的他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走廊打點滴,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遠到如今他再回想,隻剩下母親聽不清的呢喃細語。陳姨瞧見宋思陽好奇的眼神,便帶著他上三樓。醫療室裏的器具一應俱全,跟醫院竟沒多大的差別,宋思陽站在門口,探著個腦袋看。張醫生正在給褚越抽血,細長的針頭紮入湧動的青色血管,鮮紅的血液像是蜿蜒的蛇爬進了采血管裏。褚越習以為常,連眼睫都沒顫一下,反倒是偷看的宋思陽背脊一麻錯開了視線。抽完血褚越不經意抬頭看了眼,似乎詫異宋思陽怎麽會在這裏,但也懶得驅趕對方,依照著張醫生的囑咐接著做其它繁瑣的檢查。褚越躺在床上,心超機發出有規律的嘀嘀聲,整個房間隻有這細微的聲響,代表著生命還在延續。宋思陽見到褚越白皙的胸膛微微起伏著,那裏頭藏著一顆需要悉心嗬護的玻璃心髒,他盯著對方安然的神情,仿若已經坦然地接受自己異於常人的現實。在此之前,宋思陽是有些羨慕褚越的,可是此刻他卻意識到再多的財富也買不來一個健康的身體。褚越生於砌滿金玉珠翠的錦繡叢中,風風雨雨都得避讓著他,他的煩惱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像普通人一樣活下去。宋思陽是共情能力極強的人,由衷為褚越感到惋惜。許是他同情的眼神太過於明顯,做完心超檢查的褚越邊擦拭著胸口處的凝膠,邊抬頭冷冷地道:“看夠了嗎?”宋思陽的目光順著對方的胸膛滑到腹部,驚訝地發現褚越雖然病弱卻不羸弱,薄薄的肌肉附著在瑩白的軀體上,有獨屬於少年人的蓬勃旺盛力。他怕冒犯到褚越不敢再多看,耳朵莫名有點發熱,訥訥地不知道該回點什麽。張醫生先他一步開口,揶揄道:“你還怕人看啊?”褚越把上衣穿好,沒有回答張醫生的話,宋思陽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來,快步離開了。檢查將近一小時才結束。陳姨去送張醫生,宋思陽也跟著去,豎著耳朵聽張醫生的醫囑。“目前來看褚越的情況很不錯,日常跟以往一樣就行,等下午血液檢查出來我會匯報給褚先生,也讓助手給這邊打個電話。”陳姨聽到褚越一切都好,高興地誒了兩聲。張醫生又對宋思陽說:“小朋友,平時沒事多跟褚越說說話,別讓他什麽事都憋心裏頭,憋久了可要壞事的。”宋思陽乍一被點名,連忙鄭重地點頭,小聲說:“我叫宋思陽。”張醫生拍拍宋思陽的肩膀,交托大任的語氣,“那就拜托小宋同學了。”送走張醫生,陳姨讓宋思陽去樓上叫褚越下來用早餐。宋思陽有點猶豫,之前都是褚越自個兒下來的,他連對方的房門前都沒走過,可想到醫療室裏的褚越,又想到張醫生的囑咐,他到底應承。他來到褚越的房前,屈起手指輕輕叩門,裏頭無聲無息,他又敲了一下,說:“褚越,可以吃早餐了。”還是沒應。宋思陽懷疑褚越不在房裏,又不好高聲說話,剛想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一聽動靜,門就被打開了。他一個趔趄,急忙抓著門沿站穩,尷尬地看著出現在門後的褚越,“我來叫你吃飯。”褚越頷首,“聽到了。”宋思陽越過褚越的肩頭,隻來得及看到房內的一角,褚越已經關了門,似乎他多看一眼就是唐突了對方似的。他跟在褚越的身後,小聲嘟囔道:“聽到了怎麽不理我.....”褚越當然聽見了宋思陽的嘀咕,腳步微頓,沒搭腔。吃飯的時候宋思陽沒料到陳姨會把他想出去的事情抖出來。前天他沒忍住問陳姨別墅裏有沒有自行車,說自己有點事想出門。生鮮都有專人送上門,陳姨幾乎不離開別墅,要出去也是搭褚越的順風車,就讓宋思陽依葫蘆畫瓢去找褚越,宋思陽嘴上應了,私下卻遲遲不敢有所行動。眼下陳姨提了,宋思陽下意識說:“如果太麻煩的話不出去也沒關係。”可是他話裏的期待任誰都能聽得出來。褚越把最後一口小米粥喝了,問:“什麽時候?”宋思陽喜出望外,“明天早上九點可以嗎?”“可以,我讓林叔送你。”林叔是褚越的司機,就是他把宋思陽從孤兒院帶來這裏的。宋思陽一直以為褚越是很難說話的人,沒想到對方答應得這麽爽快,眼睛澄亮地說:“謝謝。”褚越不太能明白宋思陽的喜悅從何而來,但宋思陽語氣真摯,仿佛他真的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上樓的時候褚越不經意往後掠了眼,宋思陽正眉開眼笑和陳姨說著什麽,兩人認識這些天,褚越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麽璀璨的笑容。跟他的名字一樣,像暖烘烘的太陽。宋思陽,褚越在唇邊過了一遍這三個字,收回視線。宋思陽如願以償在開學的前三天回了趟孤兒院。他讓林叔在公交車站附近把他放下就好,林叔卻盡職地將他送到了盛星,還跟他提前約好了來接他的時間,宋思陽感激不盡,對嚴肅的林叔也多了幾分親近。施源和茵茵得知他要回來,早早在門口等他,他一下車,茵茵就喊著思陽哥哥,邁開短短的腿朝他跑來。宋思陽蹲下將茵茵穩穩地抱在手臂上,笑問:“小淘氣鬼,有沒有想哥哥?”茵茵脆生生回,“想!”陳姨給宋思陽裝了一大袋零食,讓他帶給孤兒院的朋友吃,宋思陽讓施源把零食分給孩子們,去見周院長。“是褚越讓司機送我來的,他人雖然話少了點,但其實還不錯。”宋思陽因為褚越讓他回孤兒院這件事對褚越有極大的改觀。見完周院長,宋思陽把施源喊到一邊,把特地留給對方的進口巧克力拿了出來,“這個是給你的。”宋思陽在褚家不缺吃食,但自個很有分寸從不多吃,隻是在吃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時就猜想施源會喜歡,這才跟陳姨多要了一塊,藏到現在帶給施源。巧克力甜中帶有一點苦,吃起來跟嗓子的完全不一樣。“怎麽樣,好吃吧?”施源掰下一塊喂給宋思陽,“好吃。”宋思陽跟對方靠在院裏蔭涼的牆麵,跟施源說最近的事情。別墅有多寬敞、花園種了什麽花、每天都吃什麽、房間比孤兒院三個宿舍都大,事無巨細,說得最多的是褚越,但活潑的施源卻沒怎麽回應他。宋思陽奇怪道:“你今天怎麽了?”施源把吃剩下的巧克力仔仔細細裹好,“你一直在說那個什麽褚越,我又不認識他。”宋思陽一想也是,就轉了個話題,“那我不說他了,說說你吧.....”話題轉到施源身上,施源的話才密了起來。宋思陽在孤兒院待到四點半,林叔準點來接他回去。下次再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他對施源做了個聽電話的手勢,“有什麽事都可以打給我。”三人依依不舍地說再見,施源和茵茵在夕陽中目送接送宋思陽的車子遠去。原來長大的必經路之一,是習慣別離。--------------------褚少,一個男人的憐惜就是你最好的武器!第7章 宋思陽六點多到的別墅,正好趕上飯點,陳姨張羅著讓他去洗手。他見褚越還沒有下來,想到今日能回盛星都是托對方的福,猶豫兩瞬,自告奮勇去樓上叫褚越。這次他有了經驗,敲完門沒聽見裏頭的回應也不覺得奇怪,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等褚越的臉一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就小聲地告訴對方可以下去吃飯了。褚越頷首示意知道了,他退後兩步讓出路,又跟在褚越身後下樓。和平時沒什麽分別的一頓晚飯。宋思陽吃著清淡的菜肴,不禁有些懷念中午吃的醬油雞蛋麵,他抬頭看了眼慢條斯理用餐的褚越,看不出是什麽想法。難不成褚越一輩子就隻能吃這些寡淡無味的東西嗎,那未免也太可憐了。這已經是褚越第二次感知到宋思陽同情的眼神,昨天在醫療室時宋思陽也是這樣看著他,從小到大他見過不少這樣的目光,但隻有宋思陽如此不加掩飾地表達了出來。他嘴角微微往下沉,放下筷子,輕聲對陳姨說,“我吃飽了。”宋思陽驚訝地看著對方還剩下不少米飯的瓷碗,褚越吃飯講究細嚼慢咽,不吃個半小時絕不離桌,現在才十分鍾而已。陳姨擔憂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宋思陽也緊張起來。褚越搖頭,拉開椅子起身上樓。陳姨卻無法放心,哎呀了一聲,也吃不下飯了,“昨天張醫生明明說情況很不錯的,怎麽才吃這麽一點兒?”她說著,風風火火找到手機打電話。宋思陽隻聽到褚先生三個字,猜測陳姨是打給褚明誠的,很是詫異陳姨連這麽一點小事都要匯報。剛來盛星鬧不吃飯的小孩兒不少,宋思陽已經見怪不怪了,按照施源的話來說,餓兩頓就知道什麽叫做粒粒皆辛苦,話糙理不糙,除了心智不健全的,沒有一個小孩能強得過兩天。養尊處優的褚越不曾嚐試過餓肚子的滋味,自然也就有鬧不吃飯的資本。宋思陽三兩下填飽肚子,憂心忡忡的陳姨也打完電話回來了,嘴裏仍念念有詞。在別墅的這些天,宋思陽聽陳姨說過褚越母親早逝,是她帶大的,她這樣擔心褚越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