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全勇愣了一下,辨認出來是陳迅,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大寶,來,喝酒喝酒。”


    陳迅上高中後,除了爸媽,連舅舅都開始叫他大名,隻有梁全勇還叫他小名。


    陳迅坐下,說:“山娃,我不喝酒。”


    梁全勇說:“大寶,你讀了大學,發財了,瞧不起我,嫌我酒不好?”


    陳迅說:“不是,我不喜歡喝酒。”


    梁全勇冷笑:“如果瞧不起我就別喝,還當我是朋友就必須喝。”


    陳迅也笑了:“去年六月,我給自己說,從今天起,我要為自己活一回,絕不委屈自己,誰都沒法強求我做任何事情。我把你當朋友,你非要逼我喝酒,沒用,大不了不要這個朋友。”


    梁全勇看著陳迅的臉:“你是梁其俊叫來勸我的?”


    陳迅說:“你爸想讓我來勸你,找我爸要我的電話,我爸沒給,因為我爸認為你爸活該。你爸今天來找我勸你,我來了,不是因為你爸,是好幾年沒見到你,想見見。”


    梁全勇臉上嘲諷的神色消失,有點落寞:“小時候,我們光屁股一起玩,一起上學,如果我讀高中,考上大學,也許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陳迅沒說話,因為人生沒有如果。


    高一上學期還沒結束,梁全勇就被他父親強行退學去打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和陳迅的人生軌跡,就開始完全不同。


    木心說過,童年的夥伴就像童年的棉襖,長大後就不合身了。


    陳迅想起魯迅先生和閏土再次相見,兩人之間已經有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他不希望自己和梁全勇之間也有可悲的壁障。


    “除了看看我,沒其他事?”梁全勇放下酒瓶。


    “我兒子再等一個多月滿100天,我爸讓我回家請客,你這個當伯伯的,不給我兒子紅包,你好意思嗎?”陳迅說。


    梁全勇站起身,拉著陳迅的手:“走,出去走走,在家悶。”


    這兩年,農村不管有錢沒錢,都修了磚房,梁全勇住的房子,依然是泥土築成的瓦房。


    陳迅跟在梁全勇後麵。


    “去後山轉轉,你好多年沒去吧。”梁全勇說。


    後山其實是小丘陵,幾萬年前應該是河流,因為山上很多鵝卵石,這種石頭,正常情況下應該出現在河邊。


    鵝卵石太多,沒法種莊稼,村民怕後山引發泥石流,就種了滿山的鬆樹。


    陳迅初中是走讀,從後山走去學校,路非常難走,但是距離短,從村裏的正常路去上學,是公路,很好走,梁全勇經常從後山走,讓陳迅很不爽,兩人為這個事情打過一架。


    陳迅邊走邊聊:“有個事,你別給其他人說,包括我爸都不要說。”


    “好。”梁全勇說,兩人從小相互保密,梁全勇習慣性為陳迅保守秘密。


    陳迅說:“我得了肺癌,晚期,這東西跟個不定時炸彈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作,所以想看看你,所以不能喝酒。”


    梁全勇吃驚的看著陳迅,想從陳迅的表情中發現說謊的蛛絲馬跡。


    “如果我真有那麽一天掛了,你千萬別去照顧我爸,我怕我爸看到你會想起我,會難過。”陳迅踢了踢腳下的一顆鵝卵石。


    一陣風吹過,鬆樹此起彼伏,像海浪一樣形成鬆濤,風中帶著鬆脂特有的清香,讓梁全勇酒意全無,他張了張嘴,發出嘶嘶的聲音,陳迅的話讓他太震驚,以至於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個字。


    兩人默默往前走,走在上學路上。


    梁全勇忽然停下,對陳迅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每天上學非要走後山嗎?”


    陳迅說:“我一直很奇怪,這裏的路上石頭多,下雨之後滑得要命,你非要我陪著你一起走這條路。為啥?”


    梁全勇說:“這裏,能看到我媽的墳。”


    陳迅有點難過,他記憶中,從來沒見過梁全勇的母親長什麽樣,梁全勇上學晚,比陳迅大一歲,梁全勇兩歲多的時候,母親發瘋,後來沒多久就離開人世。


    “我爺爺告訴我的,這是我媽的墳頭,小時候,我切豬草把手切了,我後媽用荊條打我,說包紮花了錢,我問爺爺,為什麽大寶的媽媽從來不打他,爺爺就說,你媽媽也從來不打你。後來我才知道,我親媽瘋了,見人就打,從來都不打我,還哄我睡覺。”


    “大寶,我以前特別羨慕你有媽媽疼,後來我知道我也有媽媽,我媽媽也很疼我,我就不嫉妒你了。我媽媽要是在,我也能上大學,說不定比你考的學校還好,你不記得了?我中考成績比你高。”


    “記得,你比我高17分,你高中分到重點班,我分到平行班。”陳迅說。


    梁全勇把衣服脫掉,露出後背,陳迅看到那背上,傷痕交錯縱橫,曾經的傷早已結疤,傷痕卻依舊在。


    “看到了嗎,這些都是我後媽下的手,我聽說,小孩子要是受了傷,長大後,是不會留疤痕的,我小時候營養不良,疤痕就永久留下了。我特別喜歡跟著我爺爺下地幹活,因為我後媽從來不當著我爺爺的麵打我。要不是我爺爺,我早就死了。”


    陳迅不知道怎麽接話,因為梁全勇的爺爺去年也走了。


    “爺爺去年走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也沒了。我出去打工,賺了錢,寄給爺爺,希望他吃好穿好,爺爺去世前才告訴我,他都存起來了,爺爺知道我一直想讀書,想上大學,爺爺說,大學現在不限製年齡,那些錢,留著我上大學呢。”


    “我一邊自學一邊上班,打算考上大學,讓爺爺高興,可是爺爺走了,你說,我活著幹嗎。”


    “我計劃好了,把錢花光,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死掉,我不怕死,如果有地府,地下有媽媽疼我,有爺爺保護我,真的,我特別希望人有靈魂。我見到媽媽,見到爺爺,一定好好孝敬他們。”


    “我後媽打我,我不恨她,我也沒把她當媽,我恨梁其俊,梁其俊讓我出來打工不是因為交不起學費,學校都給我免了學費,他還非要讓我出來打工,他是希望我賺錢,給他和我後媽生的孩子,這樣的父親,你覺得我會認嗎?”


    “大寶,你要好好活著,你和我不同,你活一天是開心一天,我活一天是活受罪一天。”


    梁全勇蹲下,臉緊貼他媽媽墳頭上冰冷的石頭,像貼在媽媽的溫暖的懷裏,亂蓬蓬的頭發下麵,露出孩子般簡單純淨的笑容:“好想媽媽能再抱我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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