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昂的眉頭皺在了一起,他緩慢地抬起手,我們之間不過幾十厘米的距離,這一瞬仿佛被無限拉長,裏昂的食指上有厚厚的槍繭,他的手代表著不容置喙的勢力,然後就是這雙手,在碰到繃帶的瞬間,輕微地顫抖起來,又如觸電般地迅速移開,五根手指蜷縮在一起,無力且慌張。“對不起……”我明白,他的這句話包含了很多意思。裏昂繼續說:“我很害怕。”我也能夠理解,裏昂最怕的事是我出事,其次是我拋棄他。我眨眨眼,看著裏昂,安慰他說:“別怕,已經沒事了。”裏昂沉默地看著地麵,過了許久,他沙啞的聲音響起:“無論杜波依斯背後是誰,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我糾正他:“是我們。”裏昂抬頭看我,像是沒明白我在說什麽。“是‘我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不止是你,還有我,裏昂,我一直想要查清當年的事,你知道吧。”裏昂沉吟片刻,他的聲音像一把鈍刀:“……我知道。”“你送來的每份報告我都研究過,所有已知線索都指明我父母遭遇的車禍隻是一場意外,家主身亡後家族被瓦解也是難免的,這你也知道吧?”“我知道。”“但我從來都不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杜波依斯綁架我的動機,和當年的事一定有脫不開的關係,他不可能冒這麽大的風險去綁架一條落魄的喪家犬。”“別這麽說你自己。”“這是無關緊要的事實。事情正在起變化,眼下要緊的,就是把所有的碎片拚湊成一把完整的鑰匙,這把鑰匙是我找到真相的關鍵,你明白嗎?”裏昂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麽,我打斷了他,繼續道:“現在我已經找到兩塊碎片了,一個是厄尼斯特在遊艇上告知我的消息,還有一個是杜波依斯和那份名單。我需要更多的碎片。”裏昂不讚同地看著我:“這太冒險了,你想做什麽,我可以幫你做。”我搖搖頭:“有些事我一定要做,而且隻能我去做。”“裏昂。”我抓住裏昂的手,他的掌心有點濕,像是出了汗,我再一次和他確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裏昂很艱難地點點頭,眼神裏晦暗不明,許久,他說:“我明白了。”我試圖緩解一下沉悶壓抑的氛圍,笑笑說:“仔細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很像伏地魔的魂器不是嗎,現在我要當自己的救世主了。”但我的話沒起什麽效果,裏昂提起一個很勉強的笑,看起來比哭還要糟糕。“不要那麽沮喪,救世主不是戰勝伏地魔了嗎?”“……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愣了片刻,沒太理解裏昂的意思,他是不想付出代價,還是無法理解我的舉動呢。也是,人之常情罷了,權力、地位、金錢……他已經擁有了一切,何必和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走懸崖上的鋼索。我鬆開了抓著裏昂的手,我看著裏昂說:“沒關係的,你不願意的話,我自己去做。”我已經盡量把自己的聲音放柔了,讓我顯得不那麽刻薄,但我實在很佯裝出笑意。裏昂愣住了,半晌,他才如夢初醒般地說:“有時候我很懷疑我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夠到位,才讓你總是不願意多給我一點信任。”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項圈:“項圈代表忠誠,你給我的項圈,代表對我的絕對掌控權,我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我怎麽可能會不願意,又怎麽可能讓你獨自一人去涉險。”“那你剛剛在猶豫什麽?你不願意付出的代價又是什麽?”我問。“沒有。”裏昂搖搖頭,“我會盡我所能,必要的時候,romance也會成為你的助力。我隻有一個要求,你不能出事。”所以他其實在擔心這件事嗎?我很難全身心地信任別人,現在甚至對裏昂都產生了懷疑,但這種懷疑本質上隻是我的揣測和臆想。我的確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像我這樣的人早該在十年前死去。裏昂看著我,在等待著我的答案。“不會的。”我給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睡覺吧。”我重新躺回床上,裏昂也跟著上來了,我的背部被迫貼上了溫暖的身體裏昂向我靠近了點,他伸手抱住我的腰,一隻腿伸進了我的雙腿之間,又把下巴輕輕地靠在我的肩窩處。此時的我們看起來像某種共生體。裏昂把嘴唇覆上我的耳垂,貼著我的耳朵說:“我好愛你,多給我一點信任吧。”裏昂很少會直言愛我,他是一個行動多於言語的人,這些年來,他在用行動向我表明:他會保護我,也是真的愛我。此刻,裏昂就躺在我身邊,我們交換著氣息,感受著彼此有力的心跳。在我陷入睡眠前,見耳邊傳來很輕很輕的聲音,宛若呢喃,那個聲音如同祈禱:“你不能出事,不能讓我失去項圈的束縛,否則我也不知道我會做什麽。”我又在醫院裏待了幾天,裏昂比最昂貴的護工還要無微不至,喂我喝水和吃飯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事,甚至在我上廁所的時候他都跟在我身後,他唯一做不到的,可能就是替我躺在床上了。第七天,醫生檢查了我的傷口,看起來資曆很老的醫生豎起一個大拇指,誇讚我的體質,說我恢複得不錯,我當即說我要出院,隨後,在醫生不讚同的目光和裏昂擔心的表情中,我成功辦理了出院手續,和消毒汽水以及那扇我看了一個星期的窗戶說再見。不過有一個前提裏昂說他要和我一起住,方便照顧我,我答應了,不然他大概率不會同意我出院。出院那天,裏昂陪我回到了家裏,推門走進去,我正要兩腳並用將鞋蹭下來,但裏昂卻把我按在了椅子上。“坐在椅子上。”裏昂指了指玄關的椅子,又把我的拖鞋拿過來。“你買的?”我看著那雙毛茸茸的白色拖鞋心情複雜,最糟糕的是,上麵還有兩隻圓圓的白色耳朵。裏昂低下頭,我竟然看出了點害羞的意思,他的聲音輕若蚊蠅:“嗯。”裏昂蹲下身,幫我脫下腳上的手工皮鞋,再拿起一旁的拖鞋幫我穿上,把我收拾好,裏昂才開始換鞋,他的腳上是一雙毛茸茸的黑色拖鞋,上麵有兩隻圓圓的黑色耳朵。很詭異,不是說不好看,隻是……有點像鱷魚穿上了裙子,或者一把嫩粉色塗裝的狙擊槍當然我知道這不可能,那是在找死,我隻是打個比方。現在這裏有一雙白色的耳朵、一雙黑色的耳朵還有一雙紅色的耳朵,因為裏昂的耳朵紅了。“哦”我故意拖長了聲音,“沒看出來你童心未泯啊。”這個詞讓裏昂的耳朵更紅了,看起來像被我欺負了一樣。我戳破他的小心思說:“還是情侶款……”他猛地轉身,很用力地抱住我,差點把我從椅子上撞下來,裏昂把嘴唇緊緊地貼在我的嘴上,用舌頭撬開我的牙關。他壓著我親了很久,像沙漠的旅人喝水一般,迫切而渴望,又帶著得之不易的珍重和小心翼翼。我們的身體越貼越近,有個東西頂到了我。裏昂看著我,眼睛又濕又亮。現在是春天嗎?這隻小狗簡直像是進入了發情期。“打住,我現在不想做。”裏昂的表情僵住片刻,似乎在回味剛剛的親吻,又似乎有些尷尬,接著他釋然地說:“都聽你的。”我笑了,伸手揉了揉裏昂的頭發,裏昂順從地低下頭,方便我揉他的腦袋,我心情很好地誇他:“真是乖狗狗。”我的耳邊響起了“汪”的一聲,今天的天氣很好。第34章 郵件回家的第一天,裏昂陪我度過了還算溫馨的一天,大致表現為和我窩一起在沙發看電影,這次裏昂沒有挨著我蜷在沙發的角落,而是摟著我坐在沙發的中間為了避開我左肩的槍傷。但這種溫馨在第二天就被迫中斷了。七點,我被電話鈴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正好撞見裏昂慌慌張張地撈起手機掛斷電話,他湊過來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臉頰,對我說:“再睡一會吧。”七點半,我睡醒了,有點餓,裏昂摟著我問我早餐想吃什麽,手機鈴又響了,裏昂坦然自若地掛斷了電話,繼續和我討論早餐吃什麽。八點,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裏昂正在廚房做早餐,他把手機落在了臥室,我拿過裏昂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姓名林頓埃利諾。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林頓是romance核心成員之一,一位頂級狙擊手,裏昂曾經和我提起過romance成立沒多久那會兒,裏昂與本地一位頗有聲望的幫派首領談合作,會麵前半小時得知所謂合作不過是個套。裏昂將計就計,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地赴約,雙方在合作現場直接幹了起來,混亂中,那位滿身肌肉的頭目被埋伏在製高點的林頓一槍爆頭。從此,林頓在我心裏的形象就是一把危險的槍。要不要接電話呢?我糾結了八秒,接通了電話,還是萬一真有什麽要緊事呢。“裏昂……”電話那頭傳來林頓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有底氣。我打斷了他,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我未被授權的內部情報,我說:“我是達希爾。”電話那頭的林頓很失態地驚呼了一聲:“什麽?達希爾?!”“是我。”“啊,好吧,能麻煩你幫我給裏昂帶個話嗎?”我問:“重要?”“算是……吧。”那我就不方便聽了。“稍等,我把手機拿給裏昂,你自己和他說。”“誒,等等!”“嗯?不說了?”那邊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還是說吧。”我起身穿上拖鞋,從二樓的臥室走到一樓的廚房,推開門,看見了正在灶台前忙活的裏昂,他身上係的還是那件白色蕾絲圍裙,很熟練地烹飪早餐,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雖然一米九和賢妻的確很違和。聽見開門聲,裏昂回頭看我,臉上帶著笑,眼睛微微彎起來,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裏昂溫聲問我:“餓了嗎?等會就可以吃早餐了,要不要先喝杯牛奶?”我搖搖頭,走到裏昂身前,裏昂卻突然低頭,眼裏帶著盈盈的笑意,他和我說:“要一個早安吻。”揚聲器突然響起林頓的聲音:“……裏昂?”啊,差點把林頓給忘了。“埃利諾先生找你,他說有重要的事。”我裝作沒聽到“早安吻”,直接把手機塞到裏昂手裏,拍拍他的肩膀,忽略他僵住的笑容,轉身離開,關上廚房門的前一刻,我聽見裏昂一字一句地說:“你接下來的話最好足夠要緊。”十分鍾後,我以為裏昂該去忙了,但他卻坐慢悠悠地坐下來,拿起刀叉陪我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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