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你不喜歡這裏嗎,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們現在就…”“沒有”,我打斷了裏昂的話,“我沒有不喜歡這裏,你也不用這麽緊張。”“走吧,隨便逛逛吧。”我們沿著石子小路走到了雙層旋轉木馬前,這是我小時候來遊樂場必玩的項目,坐在旋轉木馬上的那幾分鍾,像是經曆了一場短暫而美好的夢。“我們那天也玩了。”裏昂說,如數家珍的樣子,“我記得你小時候特別喜歡玩旋轉木馬。”他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第一次拉你上去的時候,你還不太樂意。”裏昂笑出了聲,他說,“最後還是被你拉上去了,坐完一次之後,別的小朋友都下來了,隻有我的小朋友不願意下來,在上麵玩了好幾次,我們坐在相鄰的木馬上,你一直拉著我的手,特別特別可愛。”這麽多年過去了,很多細節我都已經忘了,但裏昂說得很仔細,我看著眼前的旋轉木馬,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我自己。遊樂場裏本來是有很多花草樹木的,不過現在大多凋零了,裏昂拉著我的手,我們沿著石子小路繼續走著。眼前是一堆巨大的彩色杯子。“是碰碰杯。”裏昂的眼睛彎了起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好到了某個極值,也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我玩過。”但我的心情並沒有那麽好。“你坐在碰碰杯上,我坐在你旁邊,你有點害怕,就一直拉著我的手,你的手好小,還很軟。”“你記得這麽清楚。”“特別清楚,小時候你可喜歡拉著我的手了,都掙不開。”裏昂頓了一下,轉身親了一下我的臉頰,“現在都是我來牽你的手了。”他話裏有話,但我不打算細想。我們又逛了很多個地方,裏昂像是說童話故事一樣,把我們在這個遊樂園裏共同經曆過的事,一件件地擺放出來,又小心地收好。到了傍晚的時候,遊樂場的路燈亮了起來,隨後由人扮演的各種角色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出現,他們向我靠近,有吸血鬼先生,有南瓜小姐…他們都穿著精致的服裝,和恐怖沾不上邊,看起來像是童話版的百鬼夜行。他們在我和裏昂的周圍圍了一個很大的圈,一位精靈先生走到我身前,遞給我一籃糖果。我低頭看了一眼,是很熟悉的包裝,我猜,這也是我小時候和裏昂一起吃過的。那些溫和的“鬼”們齊聲說,“happy halloween!”接著又圍著我們轉了幾圈。他們離開之後,這個偌大的遊樂場又隻剩下我、裏昂以及他的保鏢了。有一種熱鬧之後的空蕩感。“萬聖節快樂,我的小朋友。”裏昂抱住了我,把我圈在他的雙臂之間,“以後的每一個萬聖節,我都會陪著你的,和以前一樣。”“謝謝你,裏昂。”我親了一下裏昂的臉,當做是一個簡單的謝禮。但裏昂明顯很開心,可能是因為我很少會主動親他,他當著保鏢的麵,親上了我的嘴唇,那雙手臂緊緊地環著我的腰,直到我被親得幾乎有些缺氧,他才放開我,又用鼻子輕輕地蹭著我的鼻子,墨綠色的雙眼直直地看著我,一副很眷戀我的樣子。我調節了一下呼吸,裏昂輕聲問我,“今晚可以回家嗎?”我搖了搖頭,拒絕了他,我說,“後天有任務。”裏昂的表情變得有些失落,但還是理解地點了點頭,又戀戀不舍地親吻著我的臉。但其實我欺騙了裏昂,後天的任務並不影響他今晚回家,我隻是不想和他一起度過今晚。我對他說的“謝謝。”是感謝他今天的用心。他知道,遊樂場裏有很多我的美好回憶,所以為我安排了這樣一個盛大的萬聖節。他不知道的是,當我站在旋轉木馬前,21歲注視著7歲的我,我成為了“我”的旁觀者,我已經失去7歲的我所擁有的一切快樂了,包括這片樂園。我甚至有一點毫無理由的憤怒我自己也理解不了這種情緒,如果裏昂今晚和我回去,我很難保證自己不會把這種憤怒發泄在他身上,但我從小的教養並不允許我做出這樣的事。裏昂今天帶我重溫了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有時候會被記憶壓縮,壓縮到隻有一個樂園那麽大,可我已經永遠地失去這片樂園了。第23章 陷阱(上)傍晚聽取情報科最後一次簡報,該工作了。任務照常執行,按既定行程,光頭佬結束晚宴應酬後,會在今晚九點前後入住xx酒店6016套間。保障部門一如既往的高效。我朝鏡子打量著一身城市任務的配置,量身剪裁的正裝摒棄了傳統西服的板正笨拙而不失莊重,完全掩蓋了防彈插板的存在。披上黑色的長風衣,兜裏能裝下不少玩意。皮夾足夠放進一把折疊刀,在貼身襯衣提前卷起的袖口裏,我還為膽敢近身的畜生準備了小驚喜。我挑了把小巧趁手的折疊弩作為本次城市任務的主要致命手段箭鏃淬毒,沒有噪音,一擊斃命,免得槍聲擴大事態。裏昂敦促我檢查好“玩具槍”,但願沒有用到的時候。城市的夜幕與特效妝容為我披上偽裝,鏡中儼然一位初入高檔會所的年輕新貴。入耳式定位終端讓romance得以掌握我的實時位置,我認為這次足夠謹慎,我們勢在必得。“噢,看來通訊暢通無阻。”耳機中傳來艾特欠抽的聲音,“夜班愉快,達希爾,看來你寶刀未老。”是艾特。回頭得好好問候他。“搖籃,我是達希爾。b級0091xx任務,開始記錄。”“接線員”將我捎到任務區外圍後按計劃原地待命,剩下就靠自己了。車窗外高樓林立,漆黑的底色上,一方方亮點燦若星辰,我的目的地就在其中。燦爛的夜景劃過車窗,與站在heaven腳下舉目眺望所見略同,真有意思,也真沒意思。眼前的高樓就是光頭佬今天會來的地方了。“我預訂了房間”,我把偽造的證件和vip卡遞給大堂的前台,從皮夾裏數出一遝小費。“抱歉先生,6016被臨時訂走了,為您安排同檔次其它客房可以嗎?”,前台用雙手把證件和vip卡遞到我手裏。“我出兩倍” 我壓抑著計劃按部就班的舒坦,掛出一幅暴發戶般的不悅麵孔,說著便氣勢洶洶地掏出腰包。“真的非常抱歉,您看6015可以嗎?您如果不滿意這就為您辦理全額退款,還請先生不要為難。”“先生,如果您想調換至更高檔的房間也沒問題,您再……”。她埋著頭,兩手捏在身前,看起來無比惶恐,抱歉的是,我抽不出空安慰她。“不用了,就6015吧。” 糾纏非我本意,前台拿錢辦事,如此一來便佐證了光頭佬的行程。酒店大堂的布置與情報別無二致,事成之後,走低層消防梯離開最為穩妥,如果如眼下般泰然自若地走出大門便再好不過。大樓二三層外挑,有個半露天泳池,空間寬敞,幾乎無法隱蔽行動,四五層分別有舞廳和餐廳,往上便是客房。光頭佬比較警惕,為方便脫身,總是預訂樓層最低的套間。這座不夜城燈紅酒綠的時段才剛開始,門外油光黑亮的蟑螂車往來入流,卸下一對對體麵男女,他們小堆小堆地通過轉門,仿佛在兩個世界間穿梭。我一眼便相中了那位在前廳徘徊顧盼,麵容姣好的女士,徑直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無意間將一疊足夠厚實的誠意塞進她的衣兜。隻消一眼對視,女士莞爾一笑,會心地倚上肩膀。皮鞋將地板叩得噠噠響,周遭欲壑難填的私語,混合著陣陣甜香灌進殺手的七竅,美酒佳人香車,隻等主演登場。我們匯入人群,拾級而上。從踏入酒店起,我盡力避免直視那些紅光忽閃的攝像頭,標記它們的位置。監控密度確實高得嚇人,保障科提出用特效化妝代替標準配置是有理由的,任何拙劣的把戲在它們眼中都無處遁形,更別說大活人了。綠植裏、畫框裏、展櫃中,在前往6015的短短幾分鍾裏。明麵上就不止十處,又有多少眼睛在我目力之外?再點小費遣走小姐,接下來隻有等待,半小時後,光頭佬就會出現在隔壁,至於那檔子事,他大概20分鍾就解決完了。6015與6016的陽台隔空相望,弩箭從這頭飛到那頭並不是件難事,趁床伴去洗澡的時候,光頭佬習慣出門吹風吸煙,他毫無防備的姿態無一不被艾特提前埋設的針孔攝像頭捕捉,纖毫畢現地彩印在任務簡報上。我展開折疊弩,搭箭上弦。不出意外,箭鏃冷冽的表麵將成為他此生最後一縷涼意。窗外的城市對即將發生的變化毫不留意。時針指向9,分針和時針重合,時間到了。一刻鍾,6016沒有動靜。再一刻鍾,走廊鴉雀無聲。等待折磨人心,從房間這頭走到那頭。窗玻璃映出陌生的麵容,假臉假身份假發套,現在的我全身上下都是假的,靜待著被拆穿的一刻。日複一日,城市的燈火不會熄滅,那脆弱的永恒似乎正在嘲笑我的短淺,它說我太年輕,太自以為是,癡迷於生殺奪予,而城市吃起人來從不挑食。盯著麵前矮桌上黑油油的折疊弩,我凝神聽著走廊上的動靜。再抬頭時,眼角閃過一星紅光,微弱,但足夠刺眼。四十分鍾過去了。等等…不,旁邊的房間沒有人進來,我一直在6015蹲守,但是前台說……不。我的心髒停跳一拍,像被一隻巨手猛地攥住。幾乎從座位上彈起來,我搶過弩箭,奪門而出,前後顧盼著奔向走廊最近的拐角。與此同時,身後樓梯間的防火門背後,驟然響起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仿佛現身的獵物驚擾了蟄伏的獸群。我就是那隻進退失據的獵物,幾個黑衣蒙麵的彪形大漢循聲追來。“操。”令人欣慰的是,我動物般的直覺依舊敏銳,不過眼下的情形顯然不值得慶幸。6015被人裝過攝像頭。在我擺弄弩箭的時候,在我自以為成竹在胸的時候,我所能感知的一切,正被另一個人看在眼裏。種種反常將我的思緒導向一幅清晰可怖的圖景在過去的半小時裏,我作出了一個致命的決策。我不該等,又或者,我一開始就不該來,那個掌控全局的棋手不是我。情報有誤,我們掉進了光頭佬布下的口袋。“搖籃搖籃,‘寶寶’醒了,重複……”強幹擾已經出現,我強自鎮定地描述著急轉直下的場麵,向保障部請求接應,不知道艾特能聽見多少。這裏是住宿層,除了樓梯和電梯沒有其它出路,必須拚一把。摘下定位器放進衣兜,閃進樓梯間,一道寒光迎麵撲來不出所料!擊發,弩箭無聲地洞穿麵前的身影。我顧不得觀察來者,一腳將追上樓的第二個黑衣人蹬落。男人慘叫著滾下樓梯,空間頓時寬敞了不少。樓上客房區走道僅夠四五人並排通行,土建結構簡單,有被圍堵的危險,即便躲過光頭佬的爪牙也難以脫身。樓下正是狂歡的時候,無關人士密集,能借此掩人耳目,黑衣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決定了。脫下風衣朝身後一揚,來者躲閃不及接個正著。我跨過倒地的菜鳥,兩級並一級往樓下狂奔,身後傳來那人撕心裂肺的怒吼:“抓住他!”第24章 陷阱(下)當我飛奔到一樓時,果然一群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已經在大廳等候我了,在我出現在樓梯口的一瞬間,他們把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我,我顧不得前台和服務人員的表情,迅速地關上樓梯門。從二樓跳下去!時間…時間…從一樓到二樓我走樓梯一定比坐電梯快,這群黑衣人的速度不可能比我快,更何況他們也未必知道我會出現在二樓。我跑出二樓樓梯口,回想著酒店的構造,這棟酒店除了頂層,每一層的構造都大差不差。隻是我剛剛跑出去幾步,“叮”的一聲,電梯在二樓停住了,電梯門打開了一個縫隙,我和一個高個子黑衣人打了個照麵,他迅速地舉起手槍,對著我打了一槍,子彈貼著我的臉劃過。我再次跑回了樓梯間,在路過電梯時,我順手按下了關門鍵,這或許能夠為我多爭取哪怕一秒鍾的時間。二樓跳窗的可能性確實很大…那群黑衣人大概率能猜得中。遊泳池空間太大,這個點也不會有多少人,我沒有猶豫,放棄了二樓和三樓。這棟樓有十幾層,我就堵光頭佬不可能會在每一層都提前部署好黑衣人。我飛快地跑到5樓,推開樓梯口的門,後背抵著牆壁,手裏舉著手槍很好,暫時沒有人。突然,拐角處出現了一個黑衣人,我發射了一梭子彈,同時堪堪躲過對麵的黑衣人射向我的子彈,那顆子彈射進了他右腿的動脈裏,鮮血立刻爭先恐後地湧出來,他疼得倒地不起。追兵咬得很緊,聽聲辨位,我們之間的距離不超過兩層,而且越來越近。他們訓練有素,而且惱羞成怒,甕中捉鱉的計劃泡了湯,他們不得不聞著我的屁股滿屋亂竄。當務之急是找到一處容身之所,既叫他們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又提供給我一些思考下一步行動的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