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溏站在病房門口,房間裏塞了五架床,每個病床上都躺著纏了繃帶打著石膏的病人。爺爺的床是額外加的,橫在病房裏的走道上,人經過必須小心繞過,位置十分狹窄。


    病房裏,靠窗的中年大叔快出院了,他顯得比其他人都活躍,一直在重複說著他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睡個好覺,後來他們聊起了天,說到上升洋流把海裏的魚都卷到北鎮了。東區的那家對外海鮮貿易公司賺了不少錢,方溏耳邊一直響著他們的談話聲,還有中間床的阿姨誇張的笑聲。


    爺爺正在睡覺,把被子蓋得很嚴實,他的腳被纏了繃帶露在外麵。


    方溏不敢進去,在外麵站了很久爺爺也沒醒。


    身後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用奇怪的眼神把他看了幾眼,不知道這個躲在病房外麵渾身在發抖的小夥子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方溏轉身離開醫院回了家,在爺爺平時放錢的地方拿了錢又回到醫院。


    “醫生,夠不夠?”方溏在主治醫師的辦公室,站在醫生的桌子跟前,把錢理好,放在桌子上,還有很多張角票和幾個表麵已經發黑的硬幣。。


    醫生翻看著病例,頭也沒抬:“這點肯定不夠,後麵還要打點滴,開藥,老年人好得慢,醫院的病床費還要繼續交。”


    “你家大人呢?”醫生問。


    “隻有我和我爺爺。”


    “親戚?”


    “沒有。”


    “是有點困難。”醫生沉思了一會兒:“這樣吧,你先找熟人借,我們先給你爺爺治療,湊夠了出院再把錢結清。”


    “謝謝醫生。”方溏低頭向醫生鞠了一躬。


    “爺爺,你醒了。”方溏到病房裏,看到爺爺睜開了眼睛,他走到病床跟前站著。


    “溏溏你來了。”爺爺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你怎麽回事?”方溏皺著眉。


    “就是那天發現房子裏有水,我一看,果然房頂被雨淋壞了,我想上去修,結果爬到半路沒踩穩。”


    方溏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旁邊:“痛不痛?”


    爺爺笑不出來了,也不說話,眼角慢慢有了淚花:“對不起,老了就總給人添麻煩。”


    方溏心裏狠狠抽搐了一下。


    “是啊,你總給我添麻煩,我最討厭喝蝦米湯!”他突然吼道。


    方溏迅速站起身,把椅子重重踢了一腳,椅子被踢到旁邊,病房裏的人都向他們看過來。


    他沒有多做停留,把爺爺留在病房裏,摔門而去。


    方溏從出租屋搬回家住了,在家裏做飯然後給爺爺送去,因為家裏還有些吃的,外麵買飯太昂貴了。方溏幫爺爺擦身,給他餵飯,爺爺的眼睛越來越不好,方溏讓他做什麽,他就順從地做什麽,不敢開口忤逆孫子。


    在方溏做飯的時候,醫院來了電話說爺爺想喝水,把開水杯碰倒燙了手。他放下手中的事趕緊去醫院,確認沒什麽大問題了之後回到家,柴火的餘溫已經讓飯糊得厲害了。


    醫院沒有催過他交錢,但是每天會按時把帳單交到他手上,護士把帳單給他的時候都拿鼻子衝著他,眼睛裏滿是瞧不起,然後扭頭就走,不和方溏廢話。一天早晨一個護士在爺爺手上紮了十幾針都沒有紮準血管,爺爺的手腫得老高,痛得直哆嗦。方溏捏住護士的手腕把她摔到牆上,護士絲毫不怕他,理直氣壯地說交不起錢就不該享受交了錢的待遇。


    蹲在醫院下麵的小花園裏,方溏把新買的煙一根接一根的抽,腳下已經落了很多個菸頭,方溏手抖得拿不住煙。


    他給江旭和光子打了電話,他們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給方溏,也四處湊了些,但是仍然遠遠不夠。前幾天的強效鎮痛藥,鹽水,還有要在腿上烤的火爐,每天帳單上的一排排數字絲毫沒有變少,反而有增加的趨勢。李嬸也借了一些給方溏,她說不用還,這些年受了方家不少好處,治病要緊。


    但還是不夠。


    肚子被餓響了,發出“咕咕——”的聲音。


    “我沒有錢了。”方溏蹲在石子路上自言自語。


    “我真的沒有了,我沒有了,都特麽不要找我!”方溏痛苦地低吼。


    方溏從沒想過,一分錢也能逼死英雄好漢。


    他窮,所以爺爺治個病也要看人臉色,不能住好的病房所以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也不能吃有營養的飯菜,拖得越來越久,爺爺天天都在受折磨。


    醫生終於也怕他還不上錢了,故意來病房在爺爺床前催他,爺爺看到了就去拔掉點滴的針管說他不治了,要回家。


    所有的東西都在逼他,所有人也都在逼他!他就是一個小角色而已,擋不了誰的道,他隻想把爺爺保護得更好一點,可是什麽都跟他過不去,都要他活不下去!


    方溏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抽了自己一巴掌,把淚逼了回去。


    “就會好的。”


    方溏看陰雲密布的天空,淡淡開口。


    他花了一下午抽完了一整包煙,想了很多事,他之前從不會想過的。他把菸頭一個一個撿進了煙盒,然後就著煙盒最後的一點星星之火把煙盒燃成灰。


    最後,他輕笑了一聲,撥通了電話。


    “紀池,我給你個地址,你過來。”


    紀池穿過又一條幽深狹窄的巷子,下過雨,路上都是泥,他走了一會兒,褲腿上已經被沾起了泥點。抬頭,這裏的居民把內衣褲也晾在外麵自己搭的晾衣杆上,地上不知道是誰家的舊衣服被風吹到地上,上麵有腳印和自行車的車輪壓過的痕跡。


    經過路邊的一排平房,幾個老太太坐在路邊打牌,二樓男女在吵架,不知道吵些什麽內容,隻是聽到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罵。


    邊走著,就看到幾個走路的男人不見了,他們被花枝招展的女人拉進旁邊房子裏。


    紀池不知道西區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垃圾堆在角落發臭,幾隻狗在垃圾裏翻找食物,它們齊刷刷對穿著整齊的紀池行注目禮,盯得紀池發毛。


    他又看了一眼手機上方溏發的簡訊,循著地址找到方溏所在的老式樓房。


    沿著樓梯上去,沒有燈,他用手機勉強照亮,樓道裏用過的保險套被扔在一角,牆上是斑駁的血跡,有些年頭了,鮮紅色已經在慢慢發黑。狹窄的空間裏充斥了難聞的氣味,紀池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終於到了四樓,最裏麵的那扇舊鐵門上貼了一張福字,已經翹起了角,搖搖欲墜,方溏就住在那門裏麵。


    紀池走近了,敲了三聲。


    等了幾秒,門開了。


    “來了。”方溏看到紀池,表情淡然,他等了很久了。


    “嗯。”紀池走進來,順手把門帶上,“這個地方……不好找。”


    方溏走幾步去到陽台拉窗簾:“是挺不好找的。”


    方溏拉好窗簾背對著紀池:“燈壞了還沒修,臥室的床隻有一個床板,沒鋪,我一般就在沙發上睡。”


    “你找我來——”紀池開口。


    “你要在床板上做還是沙發上?”


    “什麽?”


    方溏緩緩轉過身麵對紀池:“□□,你要在床板上還是沙發上?”


    紀池看到方溏一步步向他走來,站在他麵前直視他的眼睛。


    方溏伸手脫掉外套,從上到下解開裏衣的扣子,很快除去了上衣,房間裏很暗,紀池看到一具瘦削的身體。方溏把上衣扔在地下,伸手就要解開自己的皮帶。


    “方溏你等等。”紀池叫了一聲。


    “我洗過澡了,紀老大別嫌。”方溏笑了一聲,把皮帶解開,褲子褪到底,隻剩下內褲。他把紀池的手抓住就要向自己下身帶。


    “方溏。”


    突然,紀池用力甩開方溏的手,推了他一把,方溏重心不穩跌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


    “我讓你等一下。”紀池的語氣冰冷。


    紀池緩緩走了幾步,把方溏丟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撿起來,放在沙發上,蹲下身,把方溏的褲子拉起來,把衣服給他穿上,扣子從下到上扣到頂端。最後,外套給他搭在身上。


    “你不是喜歡我麽?”看完紀池的這一套動作,方溏緩緩開口。


    紀池把方溏那幾件還沒洗的衣服丟開,坐在方溏旁邊:“是,我是喜歡你。”


    “我缺錢。”方溏開門見山。


    紀池轉過頭:“為什麽?”


    “你別問。”方溏把皮帶扣好:“我和你上床,你把錢借給我。”


    紀池不說話了,過了很久:“有煙麽?”


    “沒有,我抽完了。”


    “那正好,我也不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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