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小橋的字典裏從來沒有輕敵一詞,她不會因為對方是業餘棋手就瞧不起對方。隻要坐到棋盤前,那就是她的對手。


    所以很多人說餘小橋的棋‘狠’,其中一點原因就是她從來不懂什麽手下留情,哪怕麵對初學者。不過在餘小橋自己看來,全力以赴地對弈是作為棋手的基本道德,所以就算對手另她不滿,她也會去認真地下好每一盤棋。


    不過在那個小胡子的中年人看來,就是這個小女孩毫不留情,手手狠招。


    對方畢竟是職業棋壇退下來的高手,所以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打敗的人。如果換了辰旭來,也許還會因為輕敵而吃點小虧,但餘小橋從來沒有想過會隨隨便便地下一盤棋,所以她十分認真地將對手的棋子逼成一團,十分嚴肅地將大盤上黑棋那扭扭曲曲還在掙紮不已的獨眼龍提了個幹幹淨淨。


    辰旭拍手叫好道:“不錯不錯,之前棋盤簡直亂七八糟,現在空了一大片,正好多了落子點。喂那個什麽德,加油啊,你看戰場又空曠起來了。”


    聽辰旭諷刺得如此幽默,左彬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餘小橋靜靜地等著對方,等他認輸。


    其實也不怪辰旭出言諷刺,因為之前黑棋的兩顆筋棋被吃掉後,左上角一片都已經成了白棋的地盤。可那個家德偏偏咬著不放,非得等餘小橋把氣緊完後(注)鬧出更大的笑話才甘心,純粹地找抽。


    如果他剛才就認輸,至少不像現在,半邊的棋子都被對手提完,整個棋盤上看著有多刺眼就多刺眼。


    “喂,我說大叔,你還不認輸幹嘛?真想等到整個棋盤都變成一種顏色才罷休啊?”辰旭不滿地嚷嚷道。


    正德滿頭大汗,臉色通紅,他狠狠地瞪了眼辰旭,又用複雜的眼光看了看坐在他麵前麵不改色的餘小橋,終於道:“我,認輸。”借著對餘小橋問道:“小孩,你是哪裏人?誰的弟子?你真的是中國人……?”


    餘小橋將棋子收好後,才回到:“我是中國的職業棋手。”然後對辰旭和左彬道:“這裏環境不太好,抽煙的人太多,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家德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見三人要走,急忙站起來叫住餘小橋:“你等等……你學了圍棋多久了?”


    “11年。”


    “哈哈,小橋,有你的,沒想到你也會說謊損人啊!”出了那家圍棋會所,辰旭用力地在餘小橋背上拍了拍,疼得餘小橋一個踉蹌。辰旭知道餘小橋11歲,而她根本不可能從娘胎開始就學棋,所以以為餘小橋故意損人。


    “不過那家夥也的確該損。”左彬點點頭讚同:“我不喜歡他那種做法。”


    餘小橋默然,自己的確學棋11年了。可惜她沒辦法在這個問題上做出任何解釋。


    “哈!剛剛一鬧,我突然覺得還是去逛逛圍棋會所比較好玩!”辰旭壓壓手指,指關節哢嚓作響,餘小橋立刻聯想到什麽,出口反對道:“不行。”


    “為什麽……之前你可是很樂意的!幹嘛我剛有點興致你就說不行啊!”辰旭故做委屈狀,好像餘小橋經常欺負他一樣。


    左彬不知道個中原因,也幫著辰旭說了句:“對啊,辰旭好像是第一次來日本吧,去逛逛日本的圍棋會所也不錯!”


    左彬話音剛落辰旭就竄到左彬身邊拉著人家手叫道:“左彬,好兄弟,你太知書達理了!”左彬對辰旭脫線是形容詞頓時沒了語言:“是通情達理吧?”


    “管他什麽理,反正現在老子有理,1:2,小橋,少數服從多數,沒怨言吧?那麽……嘿嘿我們go!”辰旭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餘小橋看著辰旭手舞足蹈,她不是沒怨言,而是沒了語言。她看著辰旭心道:逛逛當然可以,可這家夥明明就是不懷好意地想去踢館……想罷對辰旭踢館的愛好餘小橋也十分頭疼——這家夥,在中國把重慶的業餘界鬧個天翻地覆又到韓國把人家天目道場的研究生給鬧個怨氣連天,到了日本還鬧,中日韓三大圍棋大國都被辰旭鬧過的話……真是……餘小橋也找不出什麽好的形容詞去表達現在心裏的想法了。


    “唉……日本圍棋界就這麽凋零嗎?為什麽走這麽遠都找不到一家圍棋會所啊!”辰旭忍不住抱怨。他嗓門大,引得路過的日本人頻頻測目,還好他吼的是中文,而會中文的日本人還是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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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辰旭在大街上毫無形象地耍寶,餘小橋和左彬兩人默契地往後退了幾步:小狂人發神經,千萬別湊合。


    “辰旭……”左彬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叫住了小狂人:“我知道東京還有一家圍棋會所,水平挺高的。那家會所是塔……”


    “哎,你知道?怎麽不早說!快走快走!”左彬還沒說完呢,辰旭就抓著人家領子不放手。


    左彬無奈,拍掉抓著自己的爪子,歎氣道:“說了你也記不住,我帶路吧。”


    “不很熟?”餘小橋問道。


    “恩”左彬心裏想道:塔矢亮他老爹開的圍棋會所,以前經常往日本跑,第一個地方就是去那裏找塔矢亮,自己在日本最熟的地方除了日本棋院,就是那家會所了吧。


    可惜辰旭可不知道那家會所是誰開的,平時有什麽人在那裏下棋。他隻知道:嘿嘿,終於可以去踢館了。


    左彬可不知道辰旭一門心思居然是去當刺客,如果他知道,打死也要先跟辰旭說清楚。


    “喂,我找王星。”


    顧朗拿著電話,稍微愣了下。


    從王星九段病倒後,他的手機基本上都快被短信和電話衝爆了,所以為了中國棋院第一人能夠好好休息,李嚴將王星對外的手機暫時交給顧朗保管。因為熟悉王星的人都會打電話到醫院王星在的病房裏。顧朗接電話也接得多了,但基本上打來的人都會說:‘你好,我找一下王星老師。’對於這個電話直呼其名,顧朗立刻反應過來對方不是王星的棋迷。


    “你是?”


    “高永夏,下圍棋的。”


    ……


    “聽顧朗說,有個下圍棋的高永夏找我。”對於朋友,王星還是會開開玩笑的。


    高永夏拿著手機,也開起了玩笑:“這世界上難道有很多叫高永夏的人下圍棋?”


    “你有精力開玩笑,看來病也差不多好了,差不多該好好教育下你的好徒弟了吧?”


    王星沒想到高永夏話鋒一轉就扯到自己徒弟身上:“你是說小橋?小橋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沉迷於別人的棋譜無法自拔而已。”高永夏鄒眉說道:“你應該已經發現過吧,她那種圍棋。為什麽不提醒她?”


    王星長歎:“就算提醒小橋,她自己不能懂得其中的弊端,提醒再多又有什麽用?何況她一直將那種棋視為自己棋風的一部分,也許更視為一種驕傲,畢竟她擁有那樣不可多得的天賦,如果突然站出來告訴她那樣的一種天賦隻會害了她……小橋還小,我暫時不想打擊她。”


    王星想得不無道理,就好像一個人發現自己擁有一種過人的天賦,靠著自己的天賦自己贏得了很多東西,卻突然有一天自己被告之那樣的天賦隻會妨礙自己發展,不論哪個人,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打擊的。


    “我倒不覺得你那個小徒弟會那麽脆弱。嗬嗬,我已經警告過她一次了。她很有趣,我對她相當感興趣。而且那個小丫頭十分受得住打擊,所以你也試著相信下你自己的小徒弟的堅韌吧。”


    “嗬嗬。”王星笑道:“那還真多謝你對小徒的關照。”


    “不用謝,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被我關照可不是件幸運的事。小家夥不是我的徒弟,我可沒有義務溫柔地對他進行教育。”高永夏把溫柔和教育四個字咬得很重。


    “我跟小橋雖然師徒一場,但老是分多聚少。小橋很努力,進步得也很快,相反我這麽做老師的不稱職啊。謝謝了高永夏,我真沒想到你會為小橋給我打電話。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


    “不用謝謝,再告訴你把,你那個小徒弟已經跟我下過兩局了。不過放心,小丫頭很堅強,並沒有被擊潰……喂,王星,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那麽重視和保護你這個小徒弟,不過中國有句話叫‘關心則亂’。”高永夏少有的,提出了建議。不過當然是點到為止,就好像前麵說的,餘小橋是王星的徒弟,不是自己的。


    掛了電話,王星也苦笑:自己當然知道這些……不過小橋是孤兒啊,的確擔心她所承受的範圍有限。一般的孩子受了委屈和遇到挫折,都有父母安慰,有家庭依偎,可是小橋沒有啊!自己雖然是她的老師,但王星也知道,不管這個老師在徒弟心中有多好,也抵消不了血緣之親。


    算了,小橋回國後,再說吧。


    辰旭一手把門給推開,然後嗓門全開地叫道:“本少爺來踢館了!”


    餘小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這句台詞這種場景怎麽想都似曾相識。


    左彬頓時被辰旭的膽大妄為給嚇得冷汗直流:踢館?踢這家圍棋會所的館?辰旭你神經是不是鋼絲做的!左彬開始後悔,沒把事情給小狂人說清楚道明白。


    旁邊一個二十五六歲的日本美婦聽到辰旭如此囂張挑釁的語言後,居然隻是點了點頭,用中文笑道:“好吧,那麽請來踢館的各位,能不能先填一下自己的棋力和年齡,付款後再說?”


    左彬立刻一把抓住餘小橋在她耳朵邊嘰嘰咕咕說了幾句,餘小橋臉色變了。辰旭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淡定的人,對著一個美女也說不出什麽狠話,居然乖乖地把錢付了把表填了,然後囂張地問道:“喂,你們這裏最厲害的是誰?”


    餘小橋和左彬聽到辰旭這句話,恨不得一人一圈揍在小狂人腦袋上。


    美婦一直都不卑不亢,她剛想說什麽,一群人就走了出來:“哎呀,沒想到又要開始了。”


    “好久沒有這樣過了吧……居然有點懷戀” 又一群人退了出來。


    有人衝著那美婦說道:“市和小姐,你得準備好東西了。”


    市和換了一點無奈的語氣:“怎麽又開始了?還以為他們長大了,真是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塔矢亮這幾天心情都不好,身為他對手蒹朋友的進藤光當然知道。最近幾個月塔矢亮的脾氣一直怪怪的,尤其是那個左彬來了後。


    進藤光知道,現在自己該讓這對麵那個家夥,但讓了幾個月,進藤光本身也不是一個沉穩的個性,頓時就在塔矢亮一句‘你就不能看清楚點’的導火線上引爆,兩個人開始了久違的爭吵。兩個日本一流的職業圍棋手從棋盤上的問題一直吵到隻有小學生才會去爭論的話題,偏偏兩個人還十分沒有自覺,吵得一聲比一聲大。


    塔矢亮和進藤光最近一、兩年很少有這種幼稚地爭吵了,周圍人還很欣慰:這兩個小子終於長大了。可惜今天的事讓一些一直看著兩人成長的人發出了:‘長再大也還是小鬼’的感歎。


    還好周圍的人都是一直來這裏下棋的熟人,大家表現得十分熟練和淡定:全部站起來走到另一邊繼續下棋。


    可惜辰旭、左彬還有餘小橋可不是一直看著塔矢亮和進藤光成長的人,三個中國棋手就那樣站在門口,渾身上下冒冷汗。


    辰旭還好,頂多隻能看到進藤光和塔矢亮如此失態地爭吵些什麽,還能穩得住,畢竟他聽不懂日文,以為雙方就著一個比較難的圍棋問題展開爭吵。


    但餘小橋和左彬就沒那麽好運了,尤其是左彬,基本上兩個人吵一句,他就用別人肉眼可見的幅度抖一下。


    辰旭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市和剛才聽到他來踢館,還如此冷靜。沒想到塔矢亮和進藤光兩位日本的大腕都在這裏。雖然現在他眼前的一幕十分具有衝擊性。


    而左彬早就被雷得沒語言了,直到進藤光一句:‘我回去了’之後,站起來氣呼呼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僵掉的三個小孩,然後見市和小姐熟練地將進藤光的外套拿給他,並微笑地說著:慢走。


    似乎這個圍棋會所的人都習以為常了一般。


    看到這樣的畫麵,連餘小橋都難得地僵了僵,更別說其他兩個了。至於辰旭沒有被打擊倒,還是因為他聽不懂日語。


    現在的塔矢亮和進藤光可不像4、5年前一般,他們是日本的超一流棋手,是世界比賽的常客,是站在頂端的高手。尤其是塔矢亮,在圍棋界的形象一直都是理智冷靜沉著的,且不說辰旭看到兩人毫無風度的形象已經被打擊得搖搖晃晃,左彬更是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估計沒一會兒時間,是恢複不了了。


    “喂,剛才他們在爭論什麽?”辰旭悄悄問道。雖然他被兩人毫無形象地樣子給打擊到了,但因為他聽不懂爭吵的內容,所以沒左彬嚴重。


    餘小橋和左彬白了他一眼,都沉默了——還是不要讓辰旭知道比較好。


    塔矢亮從剛才進藤光離開就看到了餘小橋他們三個人,他沒有想到這三個孩子會跑來這裏。不過塔矢亮並沒有對餘小橋三人更多注意,他隻是坐在原處,自己擺自己的棋譜。


    餘小橋和左彬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問辰旭道:“你還踢不踢館?”


    “踢,怎麽不踢!”辰旭立刻反應過來,然後故作豪氣地摸了摸鼻子,直走到塔矢亮麵前,就這樣看著人家。


    就當餘小橋和左彬擔心這小狂人會說出什麽得罪人的話時,辰旭一開口就讓他們兩個目瞪口呆。


    隻見小狂人,居然老老實實地對著塔矢亮說道:“塔矢老師,我是來踢館的,所以請你跟我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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