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再過幾天更好,秋天的落葉會脆一些。何況現在每天都有輸不完的液,周阿姨盯他盯得很緊,沒有大少爺的許可,出門是不現實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院,沒完沒了的消毒水味,今天聞著格外刺鼻。左寒又覺得有些煩。摸了摸口袋,煙也被收走了。每次姚琛澤出去,他都會這樣等著,亂七八糟的思緒走上幾個來回,時間就過去了。每個人對時間的丈量方式大抵是不相同的,對他而言,時間像一張沒味道的大餅,被頻繁的聚散離合分成了一段一段的麵皮。現在他手裏的,是最沒味道的餅。見不到姚琛澤的每一秒,他好像都在等待。左寒立即為自己矯情的想法嚇了一跳。據說器官移植之後,有的人會出現性格變化,他現在這樣奇怪,大概率是因為移植了別人的器官。又慢吞吞挪到了床邊。掛好輸液瓶之後,避讓著頸後掛著的引流管和負壓瓶,左寒一點點躺了下來。腹部力量實在有限,過程顯得有些艱難。左寒摸了摸自己軟綿綿的肚子,覺得有必要做幾個仰臥起坐練練。再說吧。不知道每天輸液都輸了些什麽,總要連輸三四瓶,手背戳腫了,胳膊麻了,上廁所也不方便。像被拴在了輸液架上,一拴就是好幾個小時。真的煩。直升機懸停的噪音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顯得病房內格外安靜。躺了片刻,一直沒能睡著,夢更是沒做成,左寒心裏無端慌亂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麽,又在慌什麽。沒辦法再繼續躺著了。剛折騰著想坐起來,病房門就被推開了。“誒喲小寒,怎麽自己起來了,有事你按鈴叫我,或者叫護士呀。”周阿姨人還沒進來,聲音先到了。她趕忙放下手裏的保溫杯過來扶,“要拿什麽嗎?還是要去衛生間?”“沒什麽。”左寒便又老老實實躺下了。病床邊的小桌板架起,各式飯菜擺得滿滿當當,左寒吃得實在少,不一會兒就擱了筷子,垂著眼睛說吃不下了。“不用做這麽多,太浪費了。”他偏不承認自己不好好吃飯,要從源頭上找原因,周阿姨性子軟,勸是勸不動的,隻能去跟李副官告狀。“每頓隻吃這麽一點點,統共不曉得有沒有兩口。”周阿姨認真比劃了一下,又強調:“我真沒有誇張。”“要叫大少爺打電話好好勸勸,動了手術的人,不多補充點營養怎麽行哦。”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絮絮叨叨拉著李濟航說話。“我知道了,這段時間辛苦您了。”李濟航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勁,一副沒睡好的樣子,顯得憂心忡忡。“小李啊,你怎麽也…”趕在周阿姨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之前,李副官道了句別,趕緊開溜。周阿姨偷偷摸摸回來時,正趕上醫生查房。“有沒有哪裏不適應,或者感到奇怪的地方?”和藹的老醫生幫忙換了紗布,照例問了幾個常規問題。左寒破天荒的點點頭,麵色嚴肅,把周阿姨嚇了一跳。“我總夢到自己是一隻貓,以前從來沒有過。”他說得鄭重。“因為你的獸類第二性征是貓。”老醫生見怪不怪,臉上的笑紋更深了,“換上腺體之後,陷入休眠狀態的身體機能陸陸續續被激活,夢到自己的獸形很正常,說明你在慢慢恢複,是好事。”無論遇到什麽,這老頭都說是好事,也不知真假。左寒輕輕咂了咂嘴,再次沉默了下去。那為什麽夢不到大老虎了?他斷斷續續做了不少夢,夢裏他總是在四腳著地奔跑,跑得越來越協調,也越來越快,卻再也沒有夢到大老虎。左寒是真的想問這個問題,希望也得到科學的解釋,又知道醫生不管這個,問出來才顯得他有點毛病。他可能得去找周公解夢。姚琛澤這一趟任務出得也太久了吧,難不成拯救世界去了?沒了大少爺在一旁管著,左寒住院住得很不耐煩,像是遲來的叛逆期到了,每天都想往外跑。一個無聊的午後,剛從睡夢中醒來,病房裏多了兩位不速之客。“左寒!”清亮的少年音一下趕跑了瞌睡蟲。孟厭像個炮彈一樣,書包一甩,衝了進來。他扒在病床邊湊近了看,眼睛都在放光。“左寒!左寒!”孟厭又咧著嘴叫了兩聲,明顯又驚又喜。難不成來之前不知道探視的是誰麽。“聽見了聽見了,耳朵要聾了。”好容易緩過片刻的震驚,左寒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孟厭的獸耳。這種溫情的時刻,他總覺得有些別扭。不過總要見麵的。“這是紀戎。”孟厭趕忙介紹起自己的alpha,臉紅撲撲的,還有些害羞。整個人顯得禮貌又幹淨,再也不是那個鼻涕擦到袖子上的髒猴子了。曾經的拳擊教練穿上了軍政處的製服,肩上綴上了金色的星星。身上還挎著個粉色的水杯。作者有話說:最近好像得了嗜睡症,困得不行,如果有錯別字,明天再來改…第93章 你認識一隻大老虎嗎小狼崽子好像打算常駐他的病房,紀戎走後便攤了練習冊趴在他病床前打算寫作業。左寒伸頭去看,封麵姓名欄上一板一眼寫著“孟晏”兩字。“改了名啊。”他記得以前不是這個字。“嗯,這是我爸爸媽媽給我取的。”孟晏點了點頭,兩隻肉乎乎的獸耳跟著上下一顫,顯得乖巧極了。左寒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孟昭獲不是你親爸?”“不是,他是爸爸的弟弟,應該算我的叔叔。”孟晏又低下頭去,兩隻黢黑的手從衣袖裏伸了出來,規規矩矩放在作業本上。似乎是個不太愉快的話題,左寒頓了頓,又問,“這是,作業沒寫完?”一般年長者都得承擔挑起話題的重任,他不過是試圖緩和下氣氛。這問題大概率也不得高中生喜歡,畢竟在他的印象裏,孟晏應該和他一樣,在讀書這件事上都不太行。左寒頓時感覺自己像個討人厭的大爺。然而孟晏是個出乎意料的好學生。“老師布置的作業我都寫完了,這是哥哥給我買的練習冊。”他微微抬著下巴,瞧著還挺驕傲。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左寒動了動酸麻的胳膊,沒再開口。他想問這小崽子要在他這兒呆幾天,怎麽換洗衣服裝了一背包,也想知道是不是姚琛澤叫紀戎送他來的。他們家能做主的就是姚大少爺了,大概是任務延期晚歸,怕他這幾天無聊吧。想想又有點不高興。如果聯係了紀戎,為什麽都不知道給他發個消息報平安。然而世界上最不應該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打擾好學生學習。孟晏埋頭開始寫作業,左寒便閉了嘴,歪著頭睡他的覺。對眼前改了名、剪了學生頭的孟晏,他其實很不適應,印象裏撿垃圾吃的小孩一夜之間長大了,像被人奪了舍似的。橫豎睡不著,左寒翻了翻身,薄被滑到肩下,很快有人伸手幫忙蓋了回去。軟軟的手碰到了他的胳膊,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是個兢兢業業的陪護了。仔細想想,其實這小狼崽子並沒有變,看著一直笨笨的,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左寒不禁彎了彎嘴角。能再次見到孟晏,親眼看到他變得健康又自信,看到他有了光明的未來,說不高興是假的。在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中,呼吸不知不覺間變得平緩綿長,左寒又墜入了雜亂的夢裏。月光灑了進來,像一層薄薄的糖霜,帶著誘人的味道。是斜府街那個關了他好幾年的小房間。他低下頭想去嗅一嗅月光,鼻腔間卻塞滿了油垢味和煙味,難聞得叫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討厭的牢籠。他又仰起腦袋,對著狹窄的窗台躍躍欲試。蹬了蹬後腿,整個身體隨之輕盈躍起,很快便順利坐在了木質窗台上。粗壯的欄杆豎在身體兩側,腐壞的木頭上有不少煙頭燙出的疤痕,左寒突然意識到,這地方已經關不住他了。小心翼翼地跳下窗台,月光浸透的瓦片被踩得咯吱作響,他立即停了下來,抬起爪子將落不落,忐忑又警惕地四處打量。四周安安靜靜,晚風隨意拂過,帶著若有若無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