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夕陽中,一隊威嚴整齊的護衛,護送著一頂巨大的轎輦,從皇宮出來,沿著筆直的官道緩緩往城外走去。


    轎輦之內,沉穩端坐的雪千秋恢複了往日冷冰冰的樣子,似乎剛才那個撒潑耍賴如顛似狂的老婦人根本就不是她。


    好吧,就連她自己也奇怪,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在麵對冰玉天的時候,自己還是難以抑製的歇斯底裏。


    不過,從冰玉天的種種表現來看,她可以認定,自己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那就是,薑浩遇襲的事情,絕對和冰玉天脫不了幹係,而且目的就是為了引出她雪千秋,然後重創或者殺死。


    嗬嗬,師兄師妹,聽起來多麽溫馨親密,眼下卻殺氣騰騰了。


    唯一慶幸的是,他還能顧及悠悠眾口,所以自己還有撒潑耍賴的餘地,但既然他殺心已起,怕是這輩子都不會熄滅,以後諸事,還是要多加小心。


    真狠啊,連鬼網這樣的東西都弄出來了,自己如果不來鬧這一場,事情馬上就會和魔修聯係起來,之後事端如何進展,就難以預料了。


    或許扔出幾個倒黴蛋,嫁禍學宮牽連魔修也不一定。


    ……


    官道之上,同樣有另一支隊伍在行進,不過卻是向著城內的方向。冰寧遠意氣風發的坐在一匹乘風寶駒之上,心中頗為得意。


    上次在靈舟內被父王打罵一通,冰寧遠的心氣跌到了穀底,後來得知薑浩被雪千秋護著的消息,更讓他惶恐不安,趕緊托人給薑浩送去了靈晶。


    誰曾想,半月之後,父王竟然賜下差事,讓冰寧遠去東平王封地查勘賦稅之事,這讓冰寧遠喜出望外:原來父王隻是一時氣急,並非對我心有芥蒂,我沒事了!


    當然了,父王可能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那又怎麽樣?如果有足夠的甜棗,多打幾次才好呢。


    冰寧遠歡天喜地上了路,到了父王封地之後,兢兢業業操勞了大半個月,順利忙完了差使,懷揣著當地獻上的各種孝敬,心滿意足的回來了。


    路途之中,他開始思考一個頗為心煩的問題:要不要繼續給薑浩送靈晶?


    上次世子殿下之所以認慫,薑浩有了新靠山是一方麵,但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則是,冰寧遠擔心失了父王的器重,他不敢賭。


    但是現在,父王既然把勘察賦稅這樣的肥差都賜下了,器重自然是毫無缺損的,甚至比以前還有提升。


    如此以來,冰寧遠作為世子殿下的地位,處於一個空前穩固的狀態,好像……似乎……或許能和薑浩以及薑浩背後的靠山掰掰手腕了。


    最起碼,也能試探一下薑浩。不如……下一個月暫時不送靈晶,如果真有什麽不好的苗頭,那就趕緊補上,就說當時沒湊齊。


    “殿下,殿下!”隨從急促的呼喊打斷了冰寧遠的沉思。


    “怎麽了?慌慌張張的。”殿下頗為不滿。


    “前方探子回報,有一隊人馬正在向我們走來,中間護著一乘巨大的轎輦,好像是聖上所用之物。”


    “什麽?!”冰寧遠趕緊翻身下馬,厲聲喝道:“離我們還有多遠?速速避讓!”


    “大約三裏地,不過……”


    冰寧遠氣急,抬手就是一巴掌,厲聲道:“驚了聖駕,你擔當得起嗎?”


    那隨從一手捂臉,退後半步,還是說完了後麵的話:“探子回報,隻有護衛和轎輦,並無聖皇儀仗。”


    “混蛋啊!”冰寧遠咬牙切齒:“聖上的心思,常人豈可猜度!快去!”


    那隨從無奈,領命而去,眾人匆忙下馬,收兵卸甲,乖乖的跪在路邊迎候。


    冰寧遠自然是不需要跪的,作為皇孫,和聖皇尋常相見的時候,躬身施禮即可,隻有在一些隆重的場合才需要跪拜。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隊伍前麵,很快就等到了一隊威嚴整齊的人馬,僅從衣著裝飾看,冰寧遠就立刻認定,正是聖皇的隨駕衛隊。


    他趕緊躬身,對著越來越近的轎輦朗聲高喊:“東平王世子冰寧遠,恭迎聖上!”


    ……


    轎輦之內,雪千秋兀自沉思,外麵的高喊聲頓時打斷了她的思緒,這讓她心裏頗為不爽。


    她隨即起身,走到轎輦的窗前,撩開布簾往外看,一眼看見了滿臉恭敬的少年。


    “哼!什麽東西!”她甩開布簾,回身坐下。


    冰寧遠直接僵住了,心頭狂跳不止,全身卻不能動彈,神魂幾乎要奪路而逃。


    布簾被掀動的時候,他的心簡直跳到了嗓子眼,臉上的笑容中簡直能擰下幾斤蜂蜜,他覺得,皇爺爺能掀開簾子看一眼,簡直是莫大的榮光,這說明他老人家記得我這個皇孫,想看看我呢。


    然後他看到了一張蒼老而威嚴的老婦人的臉,聽到了她頗為嫌棄的嗬斥。


    這……是個什麽情況?


    為什麽皇爺爺的轎輦中會有一個張狂無度的老嫗?而且那老嫗絕對不是後宮任何一個人,那些人沒這樣的禮遇,也沒這樣的膽量。


    他就這樣呆呆的站著,他的那些護衛繼續跪著,直到轎輦走出了老遠,剛才挨打的隨從才悄悄湊過來,低聲道:“殿下,我找人問了一下,轎輦之內,乃是聖上的師妹,玲瓏學宮掌宮大人。”


    “哦——”冰寧遠心不在焉,繼而神魂歸位,驚叫一聲:“你說什麽?雪千秋???”


    那隨從一激靈,不露痕跡的往後挪了半步,確保自己不在世子殿下的手臂範圍之內,低聲道:“正是雪掌宮。”


    冰寧遠大怒,飛起一腳,嘴中大罵:“你特娘的不早說!”


    “哎呦,我也是剛知道。”


    “廢物,一幫廢物,為什麽不早點打聽!”冰寧遠歇斯底裏的大叫著,內心充滿了恐懼。


    好險啊,我剛琢磨著試探一下薑浩,雪千秋就坐上皇爺爺的轎輦了。


    不對!她肯定去見了皇爺爺,那他會說什麽?會不會已經把那份該死的文書交給皇爺爺了?


    冰寧遠篩糠一樣哆嗦起來,心裏的驚恐宛如大潮一般湧動著,毫不停歇。


    他勉強上了馬,戰戰兢兢的進城,哆哆嗦嗦的去找父王複命。


    東平王已然知道了雪千秋大鬧皇宮的事情,此刻正在琢磨其中的因果和由此帶來的深遠影響,看到兒子六神無主的樣子,他不免有點生氣。


    “你怎麽回事?”他厲聲問道。


    噗通——


    冰寧遠立刻跪下了,心中哀嚎:完了,事發了,那老太婆果然把文書拿出來了!


    東平王不明就裏,心說,我是不是對他太嚴厲了?據我所知,他這次差事辦得不錯啊!


    因此,他輕咳一聲,語氣盡量柔和問道:“差事不順利嗎?”


    恩?冰寧遠心中一頓:怎麽回事?不是文書的事?


    他趕緊答道:“還算……順利,去了才知道賦稅之事如此重要,父王把此等大事交由我處理,兒臣感激不盡。”


    東平王點點頭:“你這次用心盡力,我很欣慰,去吧,好生休息一兩日,莫要誤了修行。”


    冰寧遠答應一聲,躡手躡腳的離開了,心中既有劫後重生的釋然,也有無盡的擔憂和後怕。


    他決定了,每月給薑浩的靈晶決不能有絲毫偏差,必須按時足量送達。


    回到寓所之後,稍稍穩定思緒,他還是抑製不住探究之心,托人出去打聽雪千秋此行的目的。


    一連串勁爆炸裂的消息很快接踵而來:靈舟直飛皇宮正門、高內侍顏麵無存、聖皇暴怒卻親身相迎、事後護衛轎輦相送……


    最詭異的是,靈舟之內,據說有薑浩的身影。


    冰寧遠嚇得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他心中有一個隱約的念頭:要不要砸下重金,徹底買回自己的罪狀,這一出一出的,真的承受不起啊。


    ……


    轎輦趕到郊外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灰暗了,隻在天邊留下一抹拚死掙紮的天光。


    雪千秋板著臉下了轎輦,對著護衛的首領說道:“好了,你們回去吧。”


    那首領趕緊道:“雪掌宮,我們的職責是護送你們回到玲瓏學宮,還請您……體恤。”


    言下之意,護送不利,就會有巨大的麻煩,或許丟命的那種。


    “那隨便你們,我們連夜趕路,你們願意跟就跟著吧。”


    雪千秋淡淡說完,望了望靈舟前麵的三個人,先是惡狠狠的瞪了雲飄渺一眼,接著對雪獨行說道:“你怎麽來了?公事還是私事?”


    “私事私事。”雪獨行趕緊說道:“長姐,我來送送你。”


    “哦?是嗎?”雪千秋撇撇嘴:“今天的事你肯定知道了,此事和你無關,和雪家也無關,至於和修秘樞……倒是有些關聯。雪禦使,以後玲瓏學宮之事,還請多出力少費心。”


    “長姐,不說這些,我來是想找薑浩求購一枚丹藥,但他總是推托,你能不能……”


    “不能。”雪千秋幹淨利落的拒絕了:“薑浩是我雪千秋的徒弟,和雪家並沒有任何其他淵源,他願意怎樣就怎樣,你要是為難他,我就揍你。”


    雪獨行愣了愣,訕訕說道:“隻是一枚養顏丹藥,並非功法丹藥。”


    “那也不行,此事休得再提,你走吧。對了,如果你不戀棧權勢,幹脆辭去禦使一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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