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薑浩簽立了甲子生死狀。


    隻是一份普通的文書,簽字畫押,並無什麽新奇之處。不過,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薑浩心中陣陣悲涼。


    和之前巡察使給出的各種限製不同,這次聖皇特使給出的條件,已經柔和了許多。


    薑父薑母和薑棉兒俱改為奴籍。其中江棉兒由官府發賣,指定由唐近山買下,資費官銀100兩。


    薑德信夫妻兩個,則無需發配極暑之地,而是充為官奴,去往京師,行雜役之事。


    聖皇特使?天朝修密樞禦使?溪寒天?紫衫老者,甚至私下告訴薑浩,會給有司關照一下,盡力照拂薑德信夫妻兩個,還說如果薑浩10年之內再晉一級,修成宗師下品並出現琉璃塔異象,可以幫著求聖皇一道恩典,去掉薑浩父母小妹奴籍,回鄉團聚。


    薑浩有些疑惑:“大人,可是據我所知,琉璃塔異象很短暫,我突破時,你不一定在場。”


    “此等小事,老夫自有辦法。薑浩,看來你很有信心?”


    薑浩心說,隻要把那個珠子喚醒,晉級應該不難。隻是,這個珠子如果真是魔修內丹,始終是個禍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把全家再次推進絕地。


    嘴上卻說道:“大人抬愛,小修自當勤勉,全力以赴。”


    溪寒天點頭道:“知道我為什麽限定10年嗎?”


    薑浩不敢胡猜,恭敬道:“請大人解惑。”


    “10年之後,你25歲,如果能在此之前,進入宗師品級並出現琉璃塔異象,那你以後的路,就會越走越寬。”


    頓了頓又道:“薑浩,你可知為什麽簽立甲子狀就可以免死?”


    薑浩答道:“我聽說,宗師晉級天師的時候,有大凶險,修士十不存一。很多修士,到了宗師上品,就壓製修為,不再冒險。”


    溪寒天點點頭:“晉級天師,凶險異常,損我天朝修士甚多,但我泱泱天朝,絕對不能缺少高階修士,所以設立甲子生死狀,鼓勵修士向死求生。”


    想想又歎了口氣:“最近20年,天朝晉級天師之上者,每年僅有十數人,晉級確實凶險,但隻要成功,就尊貴無比。所以,卑賤與尊貴的距離,隻有這至關重要的一步,薑浩,對此,你要細細體會,好好努力。”


    “謝大人教誨。”


    溪寒天半晌無聲,最後緩緩說道:“此途凶險,希望你以後不要記恨於我。”


    “大人言過了,大人周護之情,小修銘記於心。”


    溪寒天站起身,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離開了。


    ……


    次日一早,唐近山帶著棉兒,前來送行。


    棉兒一身青衣小帽,扮作男童,畏首畏尾跟在唐近山之後,看到薑浩,頓時哭奔而來,投入薑浩懷中,哀哀而泣。


    薑浩心中酸楚,輕撫其背,柔聲道:“小棉花乖,莫哭莫哭,損傷壽元呢。”


    可是,怎麽能不哭?


    小小年紀,被賣為奴,舉目無親,誠惶誠恐。雖然唐近山老夫婦兩個柔聲細語而對,但棉兒內心的焦灼孤單,根本無法排解。


    “爹爹……娘親……他們……”棉兒哭喊著。


    “他們去了京師,爹爹做造紙匠人,娘親做漿洗雜役,他們讓我轉告你,好好跟著唐師父,照顧好他們。”


    “嗚,娘親——”棉兒又哭起來。


    薑浩無奈,隻好捏著她的肩膀,對著那張淚水縱橫的小臉,認真說道:“小棉花,哭是沒用的,隻會讓你虧了氣血,損了壽元。”


    “哥哥……我……”


    “你已經8歲了,是個大孩子了。小棉花,我們本來是要殺頭的,但是現在有了一線生機,大家都活了,已經是上天眷顧。你記著,從現在開始,你需要馬上長大,好好的活著,等我們全家團聚的那一天。”


    “哥哥……真的……能團聚嗎?”棉兒抽泣著問道。


    “能!相信我!小棉花,我們連死罪都免了,其他的事,就容易多了,不過,這需要時間。或許十年八年,或許更久,總之,是會團聚的。”


    “那我……等你們……來接我。”


    “好!”薑浩慨然而應,心中悲苦不已。


    唐近山走到近前,笑著說道:“薑浩,一番跌宕,峰回路轉,總歸是暫時安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棉兒,你好好修煉。”


    薑浩躬身道:“師父,大恩不言謝,小子都記在心裏了。”


    唐近山笑道:“你我師徒,還說這個做什麽。下次見到你,說不行我就得叫聲師叔或者師祖了。”


    薑浩大窘:“師父,你永遠都是我師父。”


    唐近山遞過一個錢袋,認真道:“此去千裏,還是要帶些錢財。”


    薑浩搖手不接:“師父,簽立玲瓏狀者,此身已許天朝,一切修煉和日常用度,都有豐厚供應。”


    說著摸出一個錢袋,笑道:“你看,盤纏都發下來了,黃金10兩,白銀10兩,足夠趕到玲瓏學宮。”


    “窮家富路。你還是帶著吧。”接著低聲道:“裏麵有點好東西,你藏好了。”


    “什麽?”


    “一小塊靈晶。”


    薑浩大為驚異,趕緊往錢袋中看去,隻見裏麵除了金銀之外,還有一塊指甲大小的東西,晶瑩剔透,極為醒目。


    “師父,這太珍貴了!”薑浩趕緊道。


    唐近山低聲道:“年輕時意外所得,想著有朝一日,晉級天師的時候可以用上,現在看來,當初的想法很是離譜。”


    “那我也不能收,你可以賣掉啊。”


    “懷璧其罪,我修為低微,最近又出了一些風頭,惹人注意,不敢存了,更不敢賣,你帶著吧。我要是不太平,棉兒也沒人替你照顧了。”


    薑浩無奈,收起錢袋,喟然歎道:“師父,你的恩情,小子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那才好呢,等你出人頭地,位高權重,我也跟著沾沾光。”


    薑浩撩起長衫,雙膝跪下,就要磕頭。


    可把唐近山嚇壞了,氣急敗壞的攔著:“你我同修,品級相同,私下你叫聲師父,我也就厚著臉皮答應了。如此大禮,萬萬不可!”


    說著,又摸出一個玉瓶,低聲道:“三色靈水各二十滴,路上也不可斷了修煉。皮囊拿來。”


    薑浩終於沒跪下去,隻好起身,摸出皮囊,任由師父將靈水灌入。


    然後揮手而別,帶著壇子和獄卒老李的兒子,騎上馬出發了。


    唐師父凝神而望,揮手告別。棉兒這次忍住沒哭,眼圈紅紅的,表情堅毅。


    世道殘酷,對棉兒來說,她突然就覺得自己長大了。當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之後,她隻能成長。


    ……


    薑浩沒有回頭去看棉兒,他怕自己突然就會掉淚,一直到道路拐彎,他才勒住韁繩,回望一眼,然後繼續催馬騎行。


    馬是從驛站領來的,出具一下文書就行。倒是騎馬這件事,薑浩原本不會,前日略微練習一番,也就會了。


    畢竟是地師上品修士了,對身體和外物的掌控已經非常靈敏,很快就能適應。


    壇子小小年紀,而且沒有修為,竟然也很快練好了騎術,這讓薑浩又驚奇又欣慰。


    倒是老李的兒子李鐵頭,胖乎乎的,笨手笨腳,練習了好一陣子,依然時常墜馬。


    這不,剛才一拐彎,他又掉下去了,發出哎呦一聲。


    薑浩不得不停下來等他,心裏頗多無奈。


    魔道甄別之後,獄卒老李又開始大獻殷勤,說之前上官有令,身不由隻之類的話,目的當然是想讓薑浩帶上兒子李鐵頭。


    薑浩不想答應,老李的話不可信。就算身不由己,那幾天的飯菜那麽糟糕,老李如果有心,肯定會有辦法。


    但老李不知道走了什麽門路,竟然在棉兒發賣的時候,跑前跑後幫了一些忙。後來唐師父提起來,說要不是老李幫忙,就算上麵有令,下麵也能折騰很長時間。最後就算順利買下棉兒,小丫頭少不得要吃些苦。


    薑浩也就鬆了口,答應讓李鐵頭做自己的修行隨從。


    就這樣,一個15歲的少年,帶著一個12歲的隨從和一個8歲的仆人,踏上了旅途。


    此去,是千裏之外的天朝玲瓏學宮。這座天朝級別最高、規模最大的學宮,並不在帝畿京師,而是在天朝東海郡,據說那裏群山連綿,毗鄰大海汪洋,靈氣濃鬱,四季如春,是絕佳修行之地,當代聖皇年輕時就在玲瓏學宮修行多年,直至晉級天師,才返回京畿。


    無人護送,也無人監督,就這樣讓薑浩自己趕過去,除了沿途驛站可以換馬休息,其他沒有任何幫助。


    行進路線,上麵給了地圖,還有驛站指點,如果還找不到,那就笨死算了。


    逃跑?有膽子你們就跑,抓不住算有司無能,更何況還有父母家人掣肘,不怕你跑。


    至於沿途的安全,自求多福吧,作為修士,旅行就是修行,如果不能自保,還談什麽修行。


    不但如此,你們還得按時趕到玲瓏學宮,半月之內,必須到達,一旦逾期,處罰極其嚴厲。


    薑浩認清了現實:這不是什麽旅途,而是一場嚴峻的考驗,前路絕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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