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遺揉了一下手腕,淡道:“這種隊友不想讓他贏。”江裴遺雖然勝負欲很強,但是他一般是不會生氣的,故意掛機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信用分常年是100%,但是這次明顯不高興了。於是林匪石也跟他一起掛機了。遊戲結束後雙雙被瘋狂舉報,光榮下線。第二天早上,兩人一起騎車到市局,江裴遺挽起袖口,收拾了一下亂七八糟的桌子,準備將看過的卷宗送回檔案室。那些卷宗太多了,半個人那麽高,林匪石覺得他一個人應該搬不了,就過去搭了把手。走到檔案室前,“吱呀”一聲打開房門,江裴遺看著書櫃裏滿滿當當的檔案,眼前忽然閃回過許多畫麵,有如時光回溯,各式各樣的臉龐在他的腦海之中瞬間切換。江裴遺腦海中仿佛一道驚雷落下,瞳孔急劇放大,驟然停住腳步:“……我想起我在哪兒見過那個孩子了。”林匪石問:“小爭?”“嗯,”江裴遺快步走到一排檔案欄麵前,神色沉靜嚴肅地說,“我希望是我記錯了。”聽到他這麽說,林匪石有些不好的預感:“在哪兒?”江裴遺說:“……在去年某一月份的死亡統計檔案文件裏。”林匪石:“……”江裴遺在一排又一排的檔案裏快速翻找,伸手抽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檔案夾,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沒有發現小爭的照片,然後又抽出旁邊的檔案,翻了幾頁,呼吸明顯一停。林匪石垂眼望去,一具蒼白赤裸的屍體猝不及防撞進他的視網膜裏,照片的最上方,赫然是小爭的臉!──這是刑偵隊的每月匯總檔案,在當月市局發現的,沒有確認身份、不能確定死亡原因的人,都會記錄在這個檔案袋裏。小爭居然已經死了?林匪石看著上麵的屍體發現時間,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在一年前就死了?”檔案記錄小爭的死亡時間是在去年五月,距離現在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按照宮院長的說法,小爭在被趕出孤兒院之後不久就死了,中間僅僅有幾個月。江裴遺麵無表情抽出那份檔案,轉身向外走:“我去給法醫處打個電話,他當初的屍檢報告應該還在。”其實小爭的死不算什麽意外──十六歲的孩子,在人情冷漠的社會上孤身一人活不下去是很正常的,活生生餓死都有可能。可那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林匪石心頭難免有些沉重,本來是喜聞樂見的“重金求子”戲碼,現在居然陰差陽錯地跟人命扯上了關係。江裴遺給法醫處的同事打電話,想了解一下小爭當時屍體發現的情況。“……這個孩子我印象還挺深的,”女法醫在電話裏說,“因為我在解剖的時候發現,他的胃裏居然有一把金屬鑰匙。”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評論訂閱!第63章 “當時您跟林隊還沒到市局呢,死者送到法醫處的時候,模樣已經特別不好看了,他的衣物堵住了呼吸道,導致窒息死亡。初檢結果認為他是自殺,因為他身上沒有掙紮、反抗和被暴力壓迫的痕跡,”女法醫道:“由於他的喉管異物堵塞嚴重,我懷疑裏麵可能有其他的東西,後來我對屍體進行了解剖,從死者的胃部找到了一枚鑰匙……而且他的手指指骨也是斷的,從斷麵骨骼恢複程度來判斷,至少斷了有三四年時間了。”林匪石看了看自己的手,問:“哪根手指是斷的?”“十根,”法醫道:“全部。”聽到這個數字,林匪石的心裏驀地湧起了一股難以描述的寒意──三四年前,那時候小爭還在幼山孤兒院,是誰弄斷了他的十根手指?還有,他的手指都斷了,行動力基本廢了大半,又是怎麽猥褻別人的?林匪石能想到的疑點江裴遺不可能想不到,他眉目明顯鋒利起來,語氣低沉地說:“那個鑰匙現在在哪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女法醫認真回憶了片刻:“應該放在物證室,等會我去找找,然後給您送過去,好像就是平常的開門鑰匙,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掛了電話,林匪石“嘶”地倒吸一口氣,感覺自己有點看不明白這個案子了,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打,那是他思考時下意識的小動作:“往前數三四年,那時候小爭才十三四歲,還在幼山孤兒院裏,他的手指怎麽會斷的?”江裴遺搖了搖頭,站在窗邊向下眺望:“我們現在還沒有線索,對小爭的了解都是從別人嘴裏聽到的,不適合輕易下定論,但是比起大人,我更加願意相信一個未經人事的孩子。”林匪石咬著一點指甲,陷入沉思。“哎,你們聽說了嗎?我聽昨天回來的同事說,那個土豪的孩子居然是個小強奸犯?多次對人家女孩動手動腳,然後才被孤兒院掃地出門的!”“啥,那也太惡心了吧?”“……什麽犯,沒有那麽嚴重,頂多就是猥褻吧?沒受過教育的小孩兒哪懂什麽隱私啊。”“三歲見老聽過沒?這麽小就學會犯罪,心術不正,還沒人管教,以後放到社會上就是標準的人渣敗類,不知道要謔謔多少小姑娘呢!”“沒那個機會了。”林匪石不知道什麽時候踱步走進公共辦公室,不急不緩地說:“你們江隊在死亡人員檔案裏見過小爭,那小孩子去年就已經死了。”“林隊!”“林隊好。”“去年那孩子才十六歲吧?居然就死了?”有個刑警拍了一下手,義憤填膺地說:“哼,多行不義必自斃,這種小變態活著也是禍害社會。”林匪石搖了搖頭,瞳色格外深黑:“不要這麽說,我們現在不能確定小爭到底做沒做過那些事。”辦公室的刑警們愣了一下,不知道林匪石為什麽要為一個“壞孩子”說話。“越是對死者的評價,越不能輕易相信,”林匪石輕聲道:“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滿屋子警察木呆呆地望著林匪石,沒明白長官的意思。“──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所以即便別人為他蓋棺定論,他也不能張開嘴向我們辯駁什麽,難道就因為所有人都在紅口白牙地說這個男孩是強奸犯,所以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們就可以認為小爭罪大惡極了嗎?”林匪石單手撐著桌子,微笑著說:“我們確實要分辨是非,可也不能盲目從眾,並不是大多數人的說法就是正確的,千夫所指的也未必是壞人,不是嗎?”祁連不明所以道:“您的意思是他是被人冤枉的嗎?”“我也說不好,”林匪石低笑道:“我隻是覺得無憑無據議論一個死者,這樣不太合適。”祁連望著他精致而秀麗的眉眼,後脊忽地掃過一陣涼風,渾身都打了一個哆嗦。回到辦公室,江裴遺正在帶著眼鏡看當時小爭的詳細屍檢報告──那時候沒有人知道小爭是誰,看起來又是一起自殺案,最後隻能當不明身份的死者拉去火葬場焚燒處理了。林匪石坐到他的身邊,小聲感歎似的說:“哥哥,我忽然覺得,其實人對人的惡意,有很多都是通過‘他人之口’傳遞的,即便這個人跟你並沒有深仇大恨,旁觀者感染了憤怒,又將憤怒傳遞給另外的旁觀者,如此掀起一股驚濤駭浪的情緒,就稱為所謂的‘民憤’。”“旁觀者的共鳴作用吧。”江裴遺沒抬眼,淡淡地道:“就跟你看到犯當眾行凶持刀會感到憤怒是一個道理,不是很常見嗎。”“但假如旁觀者看到的隻是部分而非全部真相呢?如果從第一個人開始就完全顛倒了是非,引起了錯誤的民憤,”林匪石道:“不也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嗎?”江裴遺這時才轉頭看他,目光透過玻璃鏡片落到林匪石的臉上,溫和地說:“怎麽了,剛才又聽到什麽了?”“……也沒什麽,隻是想到其實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小爭猥褻別人,但是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他是強奸犯,”林匪石歎息道:“假如他是被冤枉的,小爭還活著,他該有多難過啊。”江裴遺沉默片刻:“小爭給我的第一感覺其實不太好,照片上那種眼神不像是一個少年應該有的深沉和陰鬱,我感覺他的心理或許真的有什麽問題。”“反正現在人都死了,生前的功過是非也沒什麽可討論的,”林匪石低頭捏了一下鼻梁:“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再去一趟幼山孤兒院,那個宮院長肯定知道小爭的手指斷了,第一次見到我們的時候卻完全沒有提及,這裏麵一定有問題。”江裴遺能察覺到林匪石現在的情緒不高,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道:“不開心啊,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多愁善感。”“沒有,我隻是覺得過於聽取別人的聲音而喪失自我判斷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林匪石微微牽了一下唇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想到大多數人其實都是這樣的,就更可悲了。”說完,他又忍不住自嘲地哈哈大笑起來:“人閑下來啊,就格外容易憂國憂民。”江裴遺看了他一會兒:“下午一起去孤兒院吧。”林匪石:“好的。”幼山孤兒院的大院裏,有一群八九歲的孩子正在跳大繩,繩子“啪”地一聲落到地麵,而後高高揚起,女孩兒們一起跳了進去,然後隨著繩子的起落不停原地蹦。江裴遺他們走過去,那個搖繩的小女孩直接把繩子扔到了地上,跑過去抱著林匪石的大腿,驚呼道:“兩個漂亮哥哥!”林匪石笑著蹲下來,聲音溫柔:“哥哥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呀?”女孩環著他的脖子,用力點了點頭。林匪石說:“你在這裏每天都玩什麽?”“沒事的時候就在外麵玩,跟小朋友一起玩。”“有時候會看哥哥姐姐們玩遊戲,不過我們太小了,還不能跟他們一起玩。”女孩兒用手玩弄著頭上的辮子,嬉笑道:“我們才是小班的小朋友呢!”林匪石問:“平時會有人欺負你們嗎?”女孩睜大眼:“沒有呀,我們都很好!我很喜歡我的小朋友!”林匪石循循善誘道:“你記得一個叫小爭的哥哥嗎?”“……小爭哥哥,我記得他,”女孩左顧右盼了兩眼,小聲地說:“但是我們都不跟他玩,宮叔叔不讓我們跟他玩,因為小爭哥哥會教壞我們。”林匪石道:“為什麽不讓你們跟他玩?”“我不知道……但是小爭哥哥不會說話的。”女孩兒又道:“我們從來沒有聽到他說話。”林匪石眼睛倏然睜大──什麽意思,小爭不會說話?他正要再追問什麽,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你們是誰?”江裴遺回頭看去,說話的是一個穿著護工服的男人,但不是昨天的那個護工了,他從口袋拿出警察證,平淡道:“市局刑偵支隊的警察,來調查取證。”護工的瞳孔微微緊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商量道:“小孩兒不懂事,淨胡說八道,我們宮院長今天在家,您們二位想了解什麽可以找他談。”江裴遺冷淡地說:“帶路吧。”宮院長明顯沒想到市局的人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去而複返,看到江林二人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哎呀,這不是市局的同誌嗎?”“宮院長,昨天剛見過一次麵,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林匪石罕見地直截了當地道:“關於小爭這個人,他以前在福利院裏的情況,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林匪石的話音一停,別有深意地說:“我們警方現在掌握的線索,比你昨天告訴我的要多的多。”宮院長的表情微微一僵:“警官這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江裴遺抬步走過去,烏黑眼珠冷冷盯著他:“如果你說謊或者隱瞞任何真相,我們都會知道。”“……”宮院長的喉結滾動兩下,有點皮笑肉不笑地動了動嘴唇,冷汗從額角冒了下來,半晌吐字僵硬地說:“警察同誌,不是我不說實話,主要這個小爭他實在是……實在是讓人難以啟齒啊。”林匪石稍微一側頭,做出洗耳恭聽的動作。宮院長深吸一口氣:“這個小爭從小就心理不正常,內向孤僻,也不跟人說話,總是陰冷地盯著人看,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怕他,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是啞巴,因為真是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話,我們都覺得這孩子有點邪性。”“後來他對我們福利院的姑娘動手動腳,做了些挺過分的事,還屢教不改……好像,好像因此被院裏一些大孩子折斷了手,這件事我不太清楚,我們發現小爭受傷的時候,他的手指頭已經全都斷了。”“他沒辦法吃飯,每天隻能喝點粥,我們本來以為被教訓了一頓,他以後就不敢了,沒想到他還是原來那樣,手不能用,就去強吻人家姑娘……”宮院長不住歎氣,“後來我們實在是拿他沒辦法了,隻能把他趕走了──當時被他猥褻的女孩現在還在我們院子裏,二位警官要是還有什麽細節想問,我去讓人把她們叫過來。”第64章 “那時候我才十四歲,有些細節我記不太清了,”一個穿著吊帶的年輕女孩畏畏縮縮地夾著肩膀,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隻記得他來摸我,手掌從我衣服裏麵摸,抓我的腳踝,脫我的裙子,還想摸我……摸我那裏,我一直在尖叫,有一個哥哥聽到聲音過來了,後來我再也沒敢穿過裙子了……”“他還親過我,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另外一個女孩不停地咬手指頭,好像是非常緊張,嚅囁道:“用膝蓋頂我大腿,在我腿上蹭……他的手都斷了也不放過我們,宮叔叔關了他好多次小黑屋,也打過他,可他總是不改,後來他就走了。”林匪石麵前站著三四個女孩,據說都是小爭手下的受害者,從她們的話音裏得知,這個小爭從十三四歲的時候居然就開始耍流氓,後來不知道被誰打斷了手,仍然不思悔改,找到機會就欺負落單的小姑娘。這種情況,林匪石隻能想到小爭是天生的變態人格,帶一點性癮的症狀──總而言之,確實不是什麽正經好人。宮院長的解釋跟他們手裏現有的消息也完全能對得上,就目前看起來小爭似乎確實是罪有應得,死了也沒人為他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