錕仔細品味著他此時的表情,又很愉快地問:“那麽南風,你現在害怕了嗎?”南風感覺他的靈魂於黑暗處瑟瑟蜷縮在一起,從指尖開始,渾身都在不受控製地發抖。……他害怕,他太害怕了,即便在自己多次命懸一線的時候,南風的一生都不曾有過那樣深刻的恐懼。他恨不能回到二十分鍾前,將發送信息的手一刀砍下來!錕對他伸出一隻手,邀請道:“我想讓你跟我一起走到最高的山頭,從那裏往下看,在爆炸的時候會有一種天崩地裂的錯覺,如果這是你人生中最後的畫麵,那我也同樣死而無憾了。”南風直勾勾盯著那雙來自深淵的、甚至是有些白皙修長的手,腦子在現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艱難地運作起來,他一字一句地分析著錕說的話──引爆器就在錕的身上!南風的目光在錕的身上掃視了一圈。引爆器在哪裏?“……”南風像是放棄反抗了,跟著錕的腳步向高處走去,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有三分鍾,突然,他毫無征兆地伸手探向錕的上衣口袋!那出手的動作其實是沒有任何聲音的,不想錕背後長眼似的反應非常速度,轉身躲過了南風的突襲,將衣擺向右上一揚,黑色引爆器從口袋滑出,高高拋向天空──南風的第一反應就是毀了引爆器,猛地原地跳起,削細的指尖已然碰到了冰冷的金屬邊緣!就在這時,錕飛身一腳重踹他的胸口,最後兩根肋骨“哢嚓”應聲齊斷,南風直接被蹬出了數米,斷線風箏似的,後背狠狠地撞到了樹幹上!“……咳咳……咳咳!”南風彎著腰靠著背後的樹木劇烈咳嗽了起來,從唇角滴落下殷紅的血。“南風,你不該是這麽不堪一擊的,在以前你完全可以跟我打的不相上下,”錕彎腰撿起落在腳邊的引爆器,又紳士般扶起南風的身體:“是我讓你失去冷靜了嗎?”“……是你令人作嘔。”南風一字一頓輕聲說,然後猝然伸手一拳甩向錕的右臉,隻聽“砰”的一聲悶響,錕整個人被他砸的往後踉蹌了兩步!錕這句話真是抬舉他自己了,以南風的身手,不說吊打他,起碼能把他打的沒有還手之力,隻見南風有如一道閃電貼近錕,堅硬的臂肘在他脆弱的喉間狠狠一頂,抬膝搗進錕的腹間,幾乎將他逼退了兩米遠,這一係列動作的完成不過是在眨眼之間!錕也是一個“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瘋子,在極限操作空間內跟他扭打了起來,但是任何人被南風貼身近打都是不可能有優勢的,南風就像是一個不知痛癢的怪物,任何攻擊都不能讓他的行動遲緩半分。堅硬骨頭相互碰撞的聲音砰砰響起,森寒入耳,南風一個掃腿橫踢向他的腿骨,錕身體驟然失衡,在倒下的瞬間拽住了他的手臂,兩人一起砸到了地上!這山地走勢非常抖峭,坡度極大,走路的時候都深一腳淺一腳的,勉強能平穩站立,但是一旦失去重心就很難控製了!他們二人幾乎是以擁抱的姿勢一同滾下了料峭山坡,軋過碎石青草,就在這驚心動魄的一路上,南風一刻都沒有放棄從手裏奪過引爆器,手臂青筋條條暴起,然後隻聽“哢啪”一聲,錕的指骨竟然被他生生折斷了一根!就在南風即將把引爆器奪過來的瞬間,他的身體陡然一空!──這一側的山坡猝不及防地斷了,身下是望不見底的斷崖!尖嘯風聲呼呼從耳邊刮過,如同惡鬼的高歌灌進耳膜,二人從雲層中極速下墜,眼前的景色不停變換,唯一不變的隻有──毒梟扭曲的笑臉倒映在南風瞳孔深處,手指按下了紅色機關。轟──南風的身體一路下墜,他在劇烈又遙遠的爆炸聲中緩慢地回過頭,可眼前除了一片藍天白雲,什麽都看不到了。“神是奇怪的。他們不但借助我們的惡來懲罰我們,也利用我們內心的美好、善良、慈悲、關愛,來毀滅我們。”命運這狗東西向來苛刻,唯獨對兩種人網開一麵:壞的人要他們繼續作惡,慘的人要他們繼續受罪。這兩個從懸崖高處墜落的人,竟然誰都沒死,而後又隱姓埋名各奔東西。而在一年後的今天,鮮血淋漓的記憶從深淵盡處驀然回首,向“南風”張開血盆大口──作者有話要說:“神是奇怪的。他們不但借助我們的惡來懲罰我們,也利用我們內心的美好、善良、慈悲、關愛,來毀滅我們。”出自《自深深處》第36章 當時林匪石在聽江裴遺說起那場圍剿行動的時候,隻是覺得“南風”其人非常剛烈,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仍然選擇讓組織發起進攻,那種“舍身成仁”的信念不是什麽人都能具備的,南風無疑是一個英雄。但是假如江裴遺就是南風本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更加悲壯的故事了──命運都對這個人做了什麽?他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堅持剿滅黑鷲這個罄竹難書的犯罪組織,可最後換來的是十多個同事因為他的決定而不幸死在滾石下的淋漓傷痛。那滋味用“撕心裂肺”不足以形容。怪不得江裴遺的身上總有一種難以接近的孤冷的氣質,林匪石捫心自問,這種事如果發生在他的身上,以他的心態都不一定能夠走的出來。江裴遺……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江裴遺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語調非常平板冷淡:“你利用趙德國的時候,就知道我會在今天出現──這又是你做的一個局?你的目的是什麽?”“不,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那麽多,我隻是覺得,以你的性格,在大路不好走的情況下,或許會選擇劍走偏鋒,比如威逼利誘,策反我選中的目標,”錕蔚藍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望著江裴遺的雙眼,溫和地笑著說:“現在看起來,我還是足夠了解你的,畢竟束手就擒可不是你的性格啊。”──這個錕的假笑好像是畫在臉上的,可以跟林匪石湊成一對“微笑姐妹花”了,不過這毒梟的笑一點都不賞心悅目,是“笑裏藏刀”的笑法,隻讓人覺得不寒而栗。江裴遺無動於衷地陳述:“從塔步村開始,藏在背後的黃雀一直是你,是你指使苗成仁用箭毒木殺死邊樹全,你知道我會暗自調查塔步村,借警方的手幫你解決了在重光市最強大的對手。”“然後你又殺了苗成仁,不留下活口,故意將他的屍體送到警察的眼皮底下,誘導我們將他們兩個人的死聯係起來,想到有另一方勢力插手。”“最後你在毒品市場放出消息,明目張膽地出現在警方的視野之中,你猜到我會假裝成買家來接近你,於是將計就計,製造了倉庫的那一場大火。”“──是的。”錕就這樣當著滿屋刑警的麵堂而皇之地承認了他所犯下的種種罪行,然後頓了一下,意猶未盡似的惋惜道:“不過我機關算盡,到頭來居然還是讓那一群警察跑了,真是遺憾,否則我就能看到一年之前那一場盛典的重演了。”林匪石:“……”滿屋子的警察沒有一個敢率先動手的,他們先是被“江隊就是南風”這個重磅炸彈驚的神魂出竅,又聽著江裴遺冷靜地盤點錕的種種罪行,簡直是目瞪口呆,所有人的後脊都出了一層冷汗──這種被人從頭發絲算計到腳後跟的感覺真是讓人渾身悚然!錕含笑看著江裴遺,問:“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江裴遺的嘴唇輕輕一動:“這句話我問你才對,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錕不急不緩道:“想到可能會在今天見到你──所以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回來了。”“還有,你知道的,我最恨背叛我的的人。”錕用含笑的語調說著,忽然向窗邊走了一步。江裴遺臉色驀然一變,條件反射般衝上前,然而錕的動作比他更快,隻聽“嘩啦”一聲碎響,錕身後的玻璃全數裂開,他居然瞬間從二樓破窗而出──錕縱身一躍,在半空中轉身向人群開了一槍,子彈從黑洞洞的槍口旋轉衝出,“砰”地一聲震耳欲聾,他的身影在所有人眼中下墜,神乎其技般正好落在一輛慢速經過的車頂上,然後徒手從車窗翻進了後車座,那沒有車牌的豐田卡羅拉陡然加速,鳴笛囂張地揚長而去!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從錕毫無征兆地跳窗開始,到連人帶車消失的無影無蹤,不到五秒鍾的時間!林匪石怔了一瞬,難以置信地緩緩轉過頭,趙德國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額頭破開了一個血洞,鮮紅滾燙的血液和白花花的腦漿一起流了出來。老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翻窗就要從二樓往下跳:“追!”“別追了。”江裴遺伸手拉住了他,輕輕咬牙道,“他早有準備,我們的車追不上的。”旁邊有個開了空槍的刑警用力錘了下牆,忍不住罵了一句:“媽的!這都讓他跑了!”──隻有江裴遺知道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錕曾經不止一次地從槍林彈雨的火力線中死裏逃生,身為一個被七八個國家聯合通緝的大毒梟,走到哪兒都被當地警方追捕,首先最精通的一門學問就是“逃跑”。老蕭看著地上趙德國的屍體,征求江裴遺的意見:“江隊,這個人怎麽處理?”趙德國半個腦瓜都沒了,肯定是怎麽都沒救了,江裴遺閉了一下眼,低聲道:“帶回市局吧。”“媽的,這個錕實在是太猖狂了!根本沒把我們警察放在眼裏!”“算了,人都跑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走吧走吧。”──直到這時林匪石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語氣複雜地簡直有些難過了,他靠在江裴遺的身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話音輕聲地說:“……你就是南風?”在場所有人都是不知道江裴遺真實身份的,隻是聽說這位副隊長是從省廳調過來的精英,或許有什麽背景,但是這幾個資深刑警都知道“南風”這個為邊境緝毒立下不世之功的功勳臥底!“嗯。”江裴遺輕微扯了扯嘴角,明顯不想在這個時候說起他的身份,呼出一口氣道:“錕早就安排好了後路,這就是每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的精敏,想抓住他難如登天……以後我們會經常跟這個人打交道的。”林匪石想跟他說一些話,但是這個地方明顯不是說話的場所,就跟著一行人回了市局。老蕭這幫人的存在,就連公安局局長何風都不知道,是相當隱秘的一股勢力,江裴遺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就讓他們浮出水麵,把趙德國的屍體送回市局,他們就分道揚鑣了。林匪石這時再回想那句“也許會吧”,就更明白了江裴遺的感受,他覺得很心疼這個人,江裴遺身上同時具備著“堅硬”與“脆弱”兩種品質,像一塊無暇的寶石,棱角尖銳,又過剛易折。回到辦公室,兩個人都沉默著一言不發,繞是林匪石這種無話不說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許久他才聲音有些低啞地問:“你就是南風……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江裴遺不是那種將傷痛訴說地人盡皆知,以用來博取同情的人,他向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即便千瘡百孔也不動聲色,語氣平淡又平靜地回答:“當時我墜崖之後,行動組的人聯係不到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都以為我死了,第一時間上報的消息就是‘南風犧牲’,後來在全軍撤退的時候,他們開車路過懸崖下,才發現我的身體被壓在草叢裏。”“後來經過省裏討論決定,為了我的安危著想,並沒有改變南風犧牲的話風──因為他們怕有人來報複南風,畢竟……”江裴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略微蒼涼地說:“黑鷲的殘餘黨羽恨我入骨,恨不能把我挫骨揚灰,其他毒梟也畏懼南風的名號,欲殺之而後快,不如就讓他死了。”要有多麽習慣回憶,才能在這個時候說的這樣輕描淡寫,林匪石心髒一陣酸澀,忍不住說:“你向指揮中心發出‘行動繼續’的消息,就沒有想過你的後路嗎?”──你不想能夠看到湛藍的天空嗎?你就不想活著走出來嗎?你不想脫下經年偽裝的沉重外衣、穿上意氣風發的警服重見天日嗎?“有時候看似在你麵前的是兩條路,但往往你是沒有選擇的,我隻能一直向前走。”江裴遺靜了片刻,垂著眼輕聲說,“……個人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跟黑鷲一起埋葬在牛角山間,死後靈魂回歸華夏大地,大概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後貢獻了。”林匪石想了想,皺起眉問:“你的身份是怎麽暴露的?”江裴遺靜了許久,開口的時候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我不知道。在行動的前一天下午,錕還邀請我跟他一起去山下的罌粟園采摘,那時候他對我深信不疑,行動當天我的身份突然曝光於黑鷲所有人的眼前──直到今天我還在回想,那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錕認定我就是南風。”“又或許是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我,早就把我監控起來,發現我跟行動組通風報信了。”江裴遺淡淡道。聽到江裴遺這樣雲淡風輕地說起從前,想起郭啟明說的那句“他不惜命啊”,林匪石有一瞬間的如鯁在喉。“……有些話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說,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林匪石起身輕輕端起江裴遺低垂的下巴,一雙桃花眼幾乎是在逼視著他,字句清晰地說:“江隊,不要總是妄自菲薄,沒有誰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就連一顆最渺小的塵埃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更何況是有血有肉的人。”江裴遺清澈烏黑的眼底倒映著林匪石俊美無雙的臉,聽著他一字一句溫柔道:──“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缺少想要擁抱你的人,他們一直在別處等著你凱旋歸來──我們的手心有相同的生命線,你可以不怕死,但也要學會貪生。”【倒v結束】江裴遺是從來不畏懼死亡的,對生命也並沒多少敬畏之情,他要生則生、要死則死。這跟他的生長環境也有很大的關係,江家人都是一身烈骨,世代相傳,江裴遺從小就被灌輸“戰死沙場是至高無上的榮耀”的堅定信念,許久之前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對於江裴遺而言,事無不可舍棄,並沒有什麽可以讓他“貪生”的理由。江裴遺有些疲憊地輕歎道:“能活下來的時候沒有人會選擇主動走向死亡,但凡舍生取義,都是因為走投無路了……生死不由己,還談什麽退路呢。”林匪石忽然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你可以向錕學習一下。”江裴遺聽到這個名字就蹙起了眉心,抬起眼問:“跟他學什麽?”“──逃跑的正確姿勢,我覺得他完全可以抵擋八國聯軍的炮火,”林匪石道,“我以前對黑鷲這個組織是有所耳聞的,跑路第一、販毒第二,全東南亞的警察都拿他沒轍,你跟他近距離接觸過那麽多年,就沒學到一點明哲保身的道理嗎?”江裴遺冷淡地說:“他逃跑的路都是其他人頭破血流給他開拓出來的,腳下墊著無數血肉屍骨……那樣的路我走不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反正,”林匪石認真看著他說:“如果以後你出了什麽事,我會很傷心的。”聽到這句話,江裴遺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冰冷的,他沉默良久,輕輕歪了一下頭,下巴從林匪石的手指上移開,又低下頭去,胳膊撐在分開的雙腿上,久久一言不發。林匪石從他烏黑而沉默的發旋間讀出一種無聲的抗拒。──他不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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