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匪石和江裴遺住在一個海拔隻有四層樓高的小區,據說這已經是重光市房價最貴的一片地了,並且價格非常感人,但是現在居然都沒住滿──據說以前試圖在重光市開發樓盤的暴發戶都賠的連褲衩都不剩了。小區門旁邊有一個燒烤攤,好吃不貴,老板是地道的人,燒烤手藝特別正,每到下午、晚上就百裏飄香,再加上是市區中心位置,生意總是很好。江裴遺下班回家,跟往常一樣向前走,在路過燒烤攤的時候,眼睛不知道看到了什麽,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然後馬上轉身進了另外一條巷子。一個吃烤肉喝啤酒的漢子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一道削瘦的人影從他的視線裏一晃而過,浮光般消失在巷口之中。他懷裏軟若無骨的女人開口嬌柔地問:“龍哥,你在看什麽呢?”這叫龍哥的男人眉骨處有一道猙獰的刀疤,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他盯著江裴遺消失的方向看了幾秒鍾,然後轉過頭冷冷道:“沒什麽,認錯人了。”周末,江裴遺跟林匪石約定好了去逛gai,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車,商場離家還挺遠,江裴遺就從車庫裏抬出那輛二八大杠,打算帶他過去。林匪石不會騎自行車,但是又不想坐後車座,就躍躍欲試地讓江裴遺教他,奮鬥了一上午,基本跟沒奮鬥一個樣兒──要不是他的長腿能單腿撐地,估計現在已經摔成粉碎性骨裂了。小區住戶聽說樓下有個“馬路殺手”,紛紛嚇的不敢出門。“江裴遺!救命!救命!救!──”林匪石手忙腳亂地晃動著車把,滿頭秀發被吹的亂七八糟,襯衫領子往裏內翻,什麽高貴優雅的形象都沒了,被不聽使喚的車頭嚇的直叫。江裴遺坐在旁邊的台階上,用小勺子吃冰淇淋,兩個耳朵裏塞著藍牙耳機,歌聲放的很大。眼見就要跟牆壁來一個親密接觸,林匪石急中生智用兩條長腿“滋啦啦”刹住車,然後搬著車身轉了一個方向,堅持不懈地開始往回騎。江裴遺抬起眼皮──這位自行車領域的新生代天賦著實堪憂,基本不能保持平衡五秒以上,雙腳離地之後就開始往一邊倒。林匪石撞了幾回南牆,認識到自己跟自行車八字不合,終於回頭了。“騎車好難啊。”林匪石把自行車靠在牆上,呼吸有些不穩地坐在江裴遺旁邊,語氣很委屈地說:“我感覺自行車它有自己的想法。”江裴遺把冰淇淋盒子投到對麵垃圾桶裏,抹了一下嘴唇,垂眼看他:“還學嗎?”“不學了。”林匪石托著下巴說:“不好,一點都不斯文。”江裴遺起身,長腿往車座上一跨,轉頭對他說:“那你就坐後排。”──在林匪石眼裏,現在的江裴遺是這樣的:他穿著短身皮夾克、黑長褲、低幫馬丁靴,身體架在自行車上,單手扶著車把,一條長腿撐著地,澄澈的陽光之下,江裴遺的皮膚白的近乎透明,他微微側著眼睛,鼻梁落下一弧陰影,瞳仁深黑、睫毛很長,冷淡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如果是一幅畫就好了。縱然林匪石經常對鏡自我欣賞,自認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美男子了,看到這樣的畫麵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才站起身,坐到了後車座上。江裴遺右腳用力一蹬,自行車瞬間滑離了原地。林匪石感受著風從他的耳邊掠過,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小聲問:“當時你學這個學了多久?”“我沒學過。”江裴遺淡淡地說,“第一次騎就會了。”林匪石:“……”哦。周末路上的車輛比較多,其中又以自行車和小電驢兒居多,能開得起四輪車的就很少了,偶爾還有“蹦蹦蹦蹦”的拖拉機強勢路過。林匪石本來坐在後麵想玩手機,結果被坑坑窪窪的道路教做人,差點從後車座摔下去,隻好老老實實圈著江裴遺的腰,當一個坐看風景的美男子。整個重光市就這一個勉強算得上商場的服裝商場,總共就三層樓,寒酸的讓人心疼,林匪石推門走進去:一樓是賣鞋的,二樓男裝,三樓女裝。還有一個周就過年了,在裏麵買新衣服的人居然不少,林匪石從鞋櫃旁邊轉了一圈,男鞋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的款式,沒有什麽特別亮眼的設計。林匪石挑了雙比較順眼的啞光皮鞋,坐在沙發上試大小,一對腳脖子白的晃眼。林匪石本人就是個標準的衣架子,本身氣質又特別好,廉價地攤貨在他身上都能穿出高級感,衣服本身帶點款式的,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了。江裴遺雙手插兜,從頭到尾不推薦不欣賞不評價,隻是一張沒有感情的付款碼。兩人在裏麵逛了半小時,總共收獲皮鞋一雙、褲子一條、風衣一件,就差一件內搭了,林匪石瀏覽著眼前一排花花綠綠的男士襯衣,忽然轉了一下頭,目光漫不經心地掃向樓層的某個角落。一個男人拎著西裝走向試衣間,碰巧一個小年輕開門從裏麵走出來,兩人正麵遇上,男人風度翩翩地讓了一條路。江裴遺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輕聲問:“怎麽了?”“……沒什麽。”林匪石蹙了一下眉,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說:“我總是感覺有人在看我們,你沒察覺到嗎?”刑警的嗅覺應該都是非常敏銳的,尤其是像江裴遺這樣的人。江裴遺並沒發現什麽異狀,就從上而下打量他一眼,又收回視線,語氣悠然道:“這種場所,有人看你不是很正常嗎?”林匪石聽到這話不由挑了下眉,奇道:“江隊,你不是從來不為我的美色動搖嗎?怎麽今天突然誇我了?難道你終於意識到你朝夕相處的同伴其實是一個……”江裴遺無縫銜接:“隨時隨地都能開個屏的公孔雀。”林匪石:“……”樓層裏來往的人很多,臉上大多是麻木淡漠的,也確實有偷偷往這邊瞄過來的小姑娘,被林匪石抓了現行之後就慌忙轉移了視線。剛才感受到的那股微弱而陰冷的窺伺感好像隻是一閃而過的錯覺。林匪石最後選了一件淡粉色襯衫,初開的桃花那種粉白色,穿起來非常幹淨貴氣、人麵桃花,但是江裴遺對這種少女色係一向是敬而遠之的,一點都不能理解──他又想起了那個粉色蘿莉頭像,還有純情男大學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重光市的物價簡直感天動地,買了一整套衣服花了才不到600塊錢,林匪石滿載而歸,拎著四個兜子,跟江裴遺並肩走出了商場。“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我有點餓了。”林匪石說。江裴遺抬起眼皮:“你要吃什麽?”林匪石早有預謀地舔了一下嘴唇:“剛剛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一家章魚小丸子……”在商場斜對麵的酒吧前,停著一輛鳳毛麟角的四輪轎車。後車座上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這個人的五官其實很好看,笑起來格外斯文儒雅,但是無端給人一種不舒服的尖銳感,眼裏裝著深淵,鋒利的眼眉有如帶血的彎刀似的。駕駛座上的司機小心翼翼地問:“老板,您在看什麽?”男人微笑回答說:“一個故人。”司機猶豫地往那邊掃了一眼,他的視野中並肩站著兩個氣質斐然的男人,相貌都是非常出挑的,他不太確定地道:“……是哪一個?”男人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好像是沒聽見,他慢悠悠地轉著手上的佛珠,自言自語般讚賞地說:“真是懷念啊,上次跟他分別的時候,是我離死神最近的一次。”他說話分明是帶著濃重笑意的,司機卻感受到車裏起伏暗湧的森寒殺氣,瞬間噤若寒蟬。男人靜了片刻,命令道:“走吧。”司機發動起車子,車窗漸漸從下而上升起──就在這時,站在左邊的那個男人忽然向這個方向送來一個眼神,精準地跟司機對視了一眼。第14章 “唉!”自從何風得到來自那邊省廳的消息之後,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泡茶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沙洲”這個名字,是無數“辦公室刑警”的夢魘。他寧願省裏派人過來給他立一個下馬威,讓重光市局陷入高度緊張狀態,上下不敢有一絲失職,也不願意引狼入室──沙洲那是什麽組織?裏麵的人都是一群喪心病狂的瘋子,瘋起來都敢端著槍追著警察跑,通緝榜上赫赫有名的亡命之徒!這種心狠手辣的人要是潛伏在市局裏,那還得了?何風局長本來就“幹戈寥落”的頭發更是愁的愈發稀疏,隱隱有開始“地中海”的趨勢──終於等來了郭啟明的一通電話。郭啟明遠在千裏之外的省廳,聽到這消息沉默了將近十分鍾,然後撥給了何風:“何風啊,沙洲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何風抹了一把冷汗,含蓄地暗示:“是,郭廳,您看這、這是不是太巧了……怎麽會是同一天呢……”“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但是你大可不必擔心,”郭啟明的聲音沉厚,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說:“我可以用從業三十年的公安生涯擔保,林匪石和江裴遺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他們都是我帶出來的兵,不可能跟沙洲這種犯罪組織有一分一毫的關係。”“這兩個年輕人要遠比你想象的堅韌、優秀,就算有一天我反水投靠沙洲,他們也不會改變立場。”郭啟明停頓一下,又冷冷地說:“不如你好好想想,都有誰事先知道你們局裏要來新人的安排,是誰把這個消息賣給了沙洲──”這句話說的何風渾身都在哆嗦──簡直就是明著說省廳或者重光市局內部有沙洲的“眼睛”!同一天登錄重光市,這必然不可能是瞎貓撞上死耗子的巧合,假如林匪石和江裴遺都沒有問題,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沙洲組織故意跟他們撞到了一起!可沙洲的人怎麽知道林江二人何時到達重光市?在哪一環泄了密?是誰出賣了情報?目的又是什麽?何風下意識想吞一口唾沫,發現自己口幹舌燥,於是隻能幹巴巴地說:“那這件事,要通知林隊他們兩個嗎?”郭啟明道:“你不用管了,我會打電話跟他們談的。”這時候市局已經開始放年假了,除了安排值班的警察,其他人都開啟了宅縮生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林匪石同誌為“居家好男人”的典範代表。林匪石接到電話,郭啟明第一句就是:“江裴遺沒在你旁邊吧。”江裴遺:“……”林匪石好似聞到了透過屏幕傳來的尷尬,摸著鼻子訕訕地說:“領導,他在呢。”郭啟明有些詫異:“你們兩個關係發展的還不錯?小江那古怪脾氣可願意不是跟人親近的類型,孤僻的很,這麽晚了你倆在一塊兒湊什麽熱鬧呢?”林匪石再次加重了語氣:“他真的在我身邊聽著呢!”“……”江裴遺開口道:“郭廳,您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嗎?”“你們兩個都在就更好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們,”郭啟明語氣一頓,沉聲說:“你們應該都知道沙洲吧。”江裴遺的表情微微一變,眸光一沉,本來靠在沙發上的脊背一下坐直了:“知道。”“聽說過,一個大型犯罪集團,基本上無惡不作,”林匪石還是那副懶散的架子,沒正行地抱著枕頭道:“活動內容囊括刑法分則判處死刑以上的大多數罪名,據說跟警方當街槍戰了不下百次,路子野的很──您怎麽忽然提起這個組織?”郭啟明道:“省廳網偵處的消息,沙洲跟你們兩個同步到達了重光市,就在半個多月之前。”江裴遺:“……”還不等兩個人反應過來,郭啟明又道:“江裴遺上次出事,或許也跟沙洲有關係,總之,我給你們提個醒,以後在重光市的路恐怕不好走,凡事多長點心,有需要可以隨時向省廳求助。”說完他就一個字不多說地掛了電話,郭啟明一向是這個“來去如風”的脾氣,林匪石跟江裴遺麵麵相覷,各自消化著這個爆炸性的消息。空氣凝滯半晌,林匪石才開口:“我以前從來沒有跟沙洲打過交道,不是特別了解他們的行事風格。”江裴遺雙腿微分,坐在沙發上,神情格外陰沉:“我也沒有。”林匪石不由歎了一口氣:“沙洲的人在重光登陸,以後不是要跟他們正麵對上了?我聽說這幫壞蛋……目無法紀的很,壓根不把警察公安放在眼裏,以前有許多前輩前赴後繼,怪不得郭廳要特意打電話過來提醒我們。”江裴遺沒吱聲,他心裏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假如一切都是從沙洲登陸開始的,那麽塔步村背後的那隻想要在重光開疆擴土的老虎,會是“沙洲”嗎?邊樹全、苗成仁的死,塔步村的消亡,毒品交易市場的翻天覆地……沙洲在重光市紮根不久,現在尚且處於雛形階段,還不成什麽氣候,應該不是特別難以對付,在這顆帶毒的種子長成荊棘叢林之前將它粉身碎骨,是這個犯罪組織最好的歸宿。江裴遺的眼珠濃墨似的烏黑,眼底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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