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荒唐的貴族, 似乎也把“獸”或者“獸人”這個概念排除在了他們愛好之外。覃戊司忽然就沉默了。“覃先生?”諦複扭頭詢問他。“我好汙穢。”覃戊司捂住了自己的臉。“誒?覃先生?!”諦複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他隻是被覃戊司忽然轉變的情緒嚇了一跳。司馬問天哈了一聲:【你確實汙穢!】【你說話注意一些。】諦複有些不高興。【我注意?我憑什麽注意, 你應該讓你的小情郎……嘎!】司馬問天的聲音換被他自己打斷。不等諦複開口, 司馬問天便詢問:【你之前是不是提起了楊周全?】【怎麽?】【我看到那孫子了。】司馬問天說話毫不客氣,【他正在往基地走。】【你用詞文雅一些。】諦複提醒他。【我才不要文雅,我討厭這孫子。】司馬問天緊盯著楊周全的後腦勺, 像是隨時準備撲上去叨一口。“楊先生。”一位女性貴族拍了下楊周全的肩膀,“那隻鳥在盯著您哦。”這隻海鷗鴿在新大陸可謂是臭名昭著,誰都敢惹。但脾氣暴躁的貴族們卻基本沒有與它置過氣,因為這隻鳥是被設計出來的一處風景。據說曾經天上還有真鳥翱翔的時候,就有人會遇到這樣的狀況。某些性格脾氣不怎麽好的鳥類會攻擊人類。所以新大陸的人把司馬問天當成了一處獨特的風景。楊周全轉身, 抬頭與司馬問天對視。隨後他頗為尷尬地撓撓頭:“是它啊,它似乎總是看我不順眼。”“他看所有人都不順眼。”那位女性貴族說。楊周全笑了笑。他是個溫和的人, 這種溫和是全方位的, 從聲音, 氣場,到他本人的行為習慣。楊周全的頭發和眼睛都是深棕色的,他不會像其他貴族那樣把自己飭得一絲不苟,在周遭一水的軍裝和西裝之間,隻有他穿了一身寬鬆的駝色毛衣,看起來不像是來開會的。他這打扮更適合去公園裏散步,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等待一場命運的邂逅。“您的父親最近還好嗎?”那位女性貴族詢問他。“父親最近狀態還不錯,不過他沒法在會議桌前坐太久。”說到這裏,楊周全有些窘迫地壓低了聲音,“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麽大的會議。”“您覺得緊張嗎?”女性貴族點頭表示理解。“稍微有一些。”楊周全又回頭看了一眼司馬問天,他神情變得有些惆悵,“這隻鳥還是我朋友負責製造的。”“那位前研究院總負責人?”“是的,他和我不同,他腦子裏總是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楊周全說到這裏便沒有繼續下去了。他知道貴族不喜歡聽這些沒有任何爆炸性信息的家長裏短,對方隻是出於禮貌隨口詢問。楊周全也不會去傾訴這些,畢竟他曾經那位朋友所做的事對於新大陸而言,實在算不得好。想到這裏,楊周全又忍不住厭惡這樣的自己。新大陸的貴族們其實都和楊周全關係不錯,因為他基本不會憤怒,而行事上也足夠客觀正派。雖然貴族們本身為了爭奪利益鬧得極其難堪,但他們卻期望自己的合作對象是個沒有私心,足夠純粹的人。更何況楊周全本人的能力很不錯?但楊周全他看不上這樣的自己。他曾經也以為自己能做到左右逢源非常了不起,但在那麽多朋友死去之後,楊周全發現自己隻是個純粹的膽小鬼。他也許有改變現狀的理想,但他沒有大刀闊斧修整這個世界的勇氣。他不敢,他沒有自己那些朋友那麽敢想,也沒有“獻身”的覺悟。說到底,他隻是個開明的利己主義者,在看到自己朋友們的慘狀之後,他便更不敢與舊大陸的組織聯係了。而在得知諦複還活著時,驚悚感遠遠大於興奮,或者說他根本沒有興奮,他不會為自己老朋友的計劃沒有全盤覆滅而高興。他清楚自己隻是個膽小鬼。“楊少主。”有人喊了他一聲。陷入自己思維中的楊周全一愣,隨後抬起頭看向來人。朝他走過來的是劉肆元帥的大兒子劉奇君。“劉上將。”楊周全朝著劉奇君點點頭,“好久不見。”劉奇君哈哈一笑,伸手攬過楊周全,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確實好久不見,最近老楊先生怎麽樣?”“有些糟糕,畢竟反叛去舊大陸的也有我們楊家人,父親被氣到了。”楊周全抿唇微笑。“想開點,叛逃到舊大陸的貴族不算少,要說起來,這新大陸哪家又是清白的?”劉奇君攬著楊周全往基地裏走。楊周全隻是微笑,不作回答。劉奇君又和他扯了幾句家常。他們倆年齡差了二十多歲,幾乎是兩輩人了,再加上他們彼此家族交流不多。一個在軍隊,一個在研究院,也實在難找什麽共同話題。最後二人走到了合成金屬門的門口,楊周全站定:“劉上將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劉奇君又笑了兩聲,伸手拍了拍楊周全的後背:“那我就不跟您繞彎子。”“各個家族之間的關係實在是……難說融洽,不過楊先生您本身沒有仇家,與您交好的人不少,您說的話,想必大家多多少少都會聽一些。”劉奇君說,“您也知道仿生人本身的危險性,我們不能把仿生人逼至絕境,否則第一個遭到反噬的可能就是我們自身,您應該明白。”楊周全聽懂了:“您是想讓我反對處死仿生人?”“我們可以慢慢瓦解仿生人的內部勢力。”劉奇君糾正,“他們肯定是要被解決的,但不能是現在。”楊周全點頭:“我明白了。”劉奇君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過來找楊周全是不會出錯的,楊周全是個保守的性格,他足夠小心謹慎。劉奇君和楊周全進入基地內部的會議廳,會議廳的主位上早已有人坐在了那裏。那是新大陸這個集團的主要控製者。劉奇君和自己父親對上視線,隨後微微點頭,表示楊周全這邊已經沒有問題了。做完交流之後他便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繼續等待其他家族的家主和繼承人。大概十二分鍾後,最後一位家主到齊,還不等那人坐好,主位上的人便直接開口:“諸位對被抓起來的這一批仿生人有什麽看法?”眾人集體沉默,誰都不想做那個提出關鍵性決議的出頭鳥。主位上那人等了一會兒,見依舊無人開口,他輕笑了一聲:“你們總是這樣,要用你們的時候,一個個跟死了一樣。等到要分取利益時,卻恨不得在對手身上咬下肉來。”這時候劉家家主緩緩抬起手示意:“我反對處決仿生人。”“說你的想法。”主位上那人看向劉家家主的位置。“現在還不是時候。”劉家家主說,“戰鬥係仿生人是握在我們手中的重要武器。”“你確定戰鬥係仿生人握在我們手中嗎?”有人反駁他。劉家家主看了一眼,當看到開口的是楊周全時,他愣住了。楊周全卻緩緩站起身:“當武器的槍口對準我們時,我們不能再洗腦那個東西是屬於我們的武器。”劉奇君也傻了,但此時的楊周全卻一改往日溫和的做派,壓低了眉眼:“李元帥已經死了,槍口對準我們的隻能是敵人。”“有一點我很認同劉元帥,舊大陸還在虎視眈眈,我們的處境很危險。”劉奇君看向主位上的那個人,“劉元帥想要從內部擊破仿生人群體,但劉元帥拿不出任何可行的方案,說到底這隻是口嗨。”“諸位了解仿生人嗎?”楊周全打量了一圈,他壓根就沒打算聽回應,“我了解。”“和我一批負責仿生人的研究員死了大半,具體死因,想必諸位都是清楚的。”楊周全將手背在了身後,“他們各自有各自的性格,互相之間沒有刻意地去經營過感情。”“但是他們存在的年歲足夠長,在冗長的歲月裏,他們隻能夠彼此陪伴。他們見證了太多的死亡,在擁有感情之後,能夠理解戰鬥係仿生人情緒的也就隻剩下的另一個戰鬥係仿生人。”“我們不能理解他們的羈絆,就像他們不能理解人類的幼年期那般。但我們總是傲慢地用慣性思維去解讀他們。”楊周全目光落在劉元帥身上,“請問,您都不了解他們,您又準備用什麽方法讓他們分崩離析呢?”是的,楊周全是個膽小鬼,他因此自卑過,痛苦過,每每做夢都會想起自己朋友們死去時的慘狀,他為自己感到不齒。他曾經與自己的朋友們談天論地,訴說所謂的理想,但後來他發現,自己不偉大,自己隻不過是個聰明些的普通人而已。所以他的朋友們死了,而他還活著。那種痛苦是虛偽的,哪怕再難受,再怎麽悲憤,他也依舊沒有想過反叛。因為他不敢。那既然是個怕死的普通人,他就應該將自己的權益捍衛到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這群戰鬥係仿生人應該被處決。”楊周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曲起,重重地叩在了桌麵上,“考慮到他們的危險性,我們必須一擊即殺,不能再給他們留下翻盤的機會。”“楊周全!”劉奇君拍桌而起,“你知道完全擊殺仿生人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嗎?又不是你們研究院動手,這話說得輕鬆,最後還不是要落在我們頭上?”“那不然要你們軍部做什麽用?”楊周全冷淡地看過去,“我當然知道殺仿生人有多困難,但我也明確地告訴你,殺了他們,新大陸的威脅就隻有舊大陸。不殺他們,新大陸可就要多一群勁敵了。”“004修改了那些陪伴係仿生人的芯片,戰鬥係仿生人已經能夠發明創造了。他們把自己當成新的種族,隻有你們還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們是刀。”說到這裏,楊周全又開始強調:“處決仿生人,最好處決所有戰鬥係仿生人。”“那鬼怎麽辦?!”有人問。“月星城還在我們手裏,26億人的命在這兒,他們沒法亂來。”楊周全反駁。“我們不可能真殺掉那二十六億的平民。”另外一位元帥皺著眉頭表示。“為什麽不可能?如果我們把所有戰鬥係仿生人都處理幹淨了,他們就應該相信我們什麽都能做得出來。”楊周全咬牙,“他們想讓我們死,拉個墊背的又何妨。”“別去畏懼他們,要讓他們來畏懼我們。”說到這裏,楊周全隻覺得心中豁然開朗,那種憋悶的感覺消失了。看著自己朋友死在眼前卻無可奈何的痛苦也不見了。是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個畏畏縮縮的小人,那就做小人該做的事。坐在首位的人始終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隻是在他們爭論停止之後,表示讓在場眾人投票表決。而在最後的投票開始之前,楊周全還補了一句:“別讓那群舊大陸豬玀騎在我們頭上。他們算什麽東西。”完了,劉奇君握緊拳頭。……司馬問天在門口等了很久,直到那群家主們走出來。那群家主沒有交談,沒有對話,甚至連家主和繼承人之間都隻是保持沉默。這很不正常,這群老東西連彰顯他們教養的場麵話都沒有了,一個個跟死了親生父母似的麵色沉重。這不正常。司馬問天提醒了一句諦複,隨後他意識到,自己沒法給那些被關在基地的仿生人傳遞消息,基地可不會放他這種觀賞性鳥類進去。諦複他們也不行,隻要諦複或者覃戊司試圖與其他仿生人建立溝通,這裏的警報就會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