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卓,”主持人又笑著問了一遍,“這個決定這麽難做出嗎?”片刻時間,秦青卓做了決定。他傾了傾上半身,抬手調整了貼著自己下頜的話筒,先是看向marsara:“marsara,從技術方麵來講,第一場演出可以說毫無缺憾,樂手之間的共振狀態非常難得,這是樂隊反複排練打磨出來的一場相當默契、完美的演出。 ”“至於糙麵雲,”秦青卓看向了江岌,“我依然堅持我在上一場的說法,主唱是一個很有音樂天賦的創作者、歌者,這一點,從剛剛即興創作環節也得到了驗證。但為什麽你們第一場演出會這麽糟糕?你們真的有認真選曲嗎?那首歌riff乏善可陳,副歌大量重複,甚至比不上很多網絡流行的音樂垃圾,更比不上你們臨場創作的這首歌,我覺得但凡你們用心一點,都不會呈現出現在的結果。”秦青卓看著江岌,對方的眼神仍舊黑沉沉的,微揚的下頜讓他的嘴角看上去略微向下,是對秦青卓的點評無動於衷的模樣。秦青卓的語氣愈發加重,語調沉緩地繼續道:“在我看來,糙麵雲樂隊呈現出這樣一場錯漏百出的演出,既是對舞台和觀眾的不尊重,也是對音樂的嚴重褻瀆。”在秦青卓說完這番話之後,全場觀眾都安靜下來,旁邊的幾位導師也有些意外地看向秦青卓。在此之前,場內的氣氛一直是一派和諧,少有這種嚴肅的時刻,秦青卓更是向來溫和,幾乎從未說過重話。一時場內氣氛降至冰點,主持人剛要開口緩和氣氛,卻聽江岌忽然極低地“哼”了一聲,像是帶著嘲諷意味的一聲嗤笑。“秦老師說我們不尊重觀眾、褻瀆音樂,”江岌看著秦青卓,經由話筒擴散的聲音微微發沉,“但我覺得,相比某些人在自己的演唱會上公然車禍現場,我們這場的表現似乎還沒那麽糟糕吧?”他話語裏指向明顯,觀眾席上頓時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就算背對著觀眾,秦青卓也能感覺到那些唰一下聚集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幾百道目光讓他覺得如芒刺背。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們開始興奮起來,等待著秦青卓給出回應。觀眾們看不見秦青卓的正麵,但江岌卻看得很清楚,有那麽一瞬間,秦青卓的表情看起來像有些受傷似的,那快速顫動了幾下的睫毛讓江岌幾乎覺得他有些可憐。但秦青卓很快閉了閉眼,收起了那隻閃現了一瞬的可憐模樣,再睜眼時他深深吸了口氣,又看向江岌,語調放得很輕:“那麽江岌,既然你覺得某些人做得不對,為什麽你就不能吸取某些人的教訓呢?”一半的觀眾等著江岌繼續懟秦青卓,他們不過癮地想繼續看這一來一回的好戲,希望這場爭辯更激烈一些,兩人之間的矛盾更尖銳一些。江岌原本想滿足這些人的惡劣心裏,但說不清為什麽,他的目光從秦青卓臉上移開,最終沒再說什麽。見兩人不再說話,主持人再次拋出了問題:“所以青卓,你的最終選擇是?”看著台上的兩支樂隊,沉默稍許,再開口時秦青卓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遲疑“我選marsara。”第10章 大屏幕上,代表marsara樂隊票數的柱形平地拔起,率先占據200票優勢。對於秦青卓的選擇,觀眾們神色各異,台下又響起了一片小聲的議論。200票不是小數目,在此之前,幾乎沒有觀眾投票結果揭幕後局勢逆轉的情況發生。主持人側過身看向大屏幕:“現在有請每一位觀眾拿起手中的投票器進行投票,最終會是什麽結果,讓我們拭目以待”屏幕上的兩隻柱形開始迅速攀升,隨著越來越多的觀眾投出了手中的一票,顯而易見,那兩百票的巨大差距正在逐漸縮小,縮成了一百票、五十票、二十票、十票……在兩隻柱形齊平的瞬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場一片安靜,下一秒,糙麵雲那邊的柱形增長居然超過了marsara,且增速未減,一直又漲了十幾票才停下,場內頓時響起了幾聲尖叫和口哨聲糙麵雲反超marsara!marsara和糙麵雲的觀眾投票結果分別是143和357,最終結果則是343:357,糙麵雲甚至比marsara高出了十四票。連續幾個小時的錄製,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這一顛覆性結果使全場觀眾的情緒都趨於亢奮和躁動。這陣躁動一直持續到節目錄製結束,觀眾退場時,還有不少人在對那一場的比分大逆轉津津樂道。從座位起身時秦青卓拿出手機看了看,除了季馳又發來了幾條消息之外,一切無波無瀾,江岌並沒有把那張照片公布出去。秦青卓拿不準江岌現在是什麽打算,他沒選糙麵雲,糙麵雲反而達到了晉級的目的,下一步江岌又打算拿那張照片怎麽辦?不管怎麽樣,秦青卓還是打算盡快找到江岌談談這件事。那少年的性子讓人捉摸不定,難保會做出什麽舉動。樂隊們都還沒散場,在休息室等待導演說明下一場的比賽規則。秦青卓托一個工作人員幫忙進去找江岌出來,自己則站在窗邊等待。退場的觀眾已經從另一側門走了出去,正三三兩兩地往大巴車的方向走, 秦青卓站在二樓的窗前,能聽到一些觀眾仍在討論剛剛的節目錄製。有幾個討論marsara和糙麵雲的男生聲音挺大,清晰地傳到秦青卓的耳朵裏“那場你選了誰?marsara還是糙麵雲?”“肯定是糙麵雲啊,即興環節太頂了,碾壓marsara好不好?”“我也選了糙麵雲,倒不是因為表現什麽的,純粹是主唱懟秦青卓懟得太爽了。”幾個男生笑起來,又有人說:“確實,我旁邊那人也是因為這個投了糙麵雲,太解氣了,秦青卓自己都車禍現場有什麽資格點評別人……”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秦青卓轉頭看過去,走過來的不是江岌,是糙麵雲的鼓手鍾揚。“青卓哥,江岌先走了,”鍾揚走過來問,“你找他有事?”走了?又是為了避免跟自己正麵交涉麽……秦青卓看向鍾揚:“他去哪了你知道麽?”“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去哪兒也不會跟我說。”鍾揚笑了笑。“他是每晚都在紅麓酒吧駐唱?”“好像也不一定吧。”這男孩看起來無意向自己透露江岌的事情,但秦青卓還是點了點頭:“謝謝你了。”江岌給節目組留的地址也是紅麓酒吧,看來隻能先去那看看了。秦青卓心道。秦青卓這次沒坐節目組的車,他讓司機開了自己的車過來。由於上一場淘汰了近一半樂隊,這場錄製結束的時間早了不少,秦青卓坐進車裏時,外麵的天色還沒完全黑透,但街邊兩排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城市裏華燈初上,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擁堵情況比上次更甚。車輛緩慢地朝前蠕動,秦青卓又想起上次坐在江岌身後,一路左突右衝、見縫插針,把擁擠的車輛全都甩在身後的情形。總覺得那少年的脾性不至於太壞,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手機振了一下,季馳又發來了消息:“青卓,錄製結束了嗎?怎麽樣了?”秦青卓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幾秒,按熄了手機屏幕,沒回。如果讓季馳知道自己沒按那男孩說的做,不知道季馳今晚還有沒有心思拍戲,他看上去對這件事情非常焦慮。還是等處理妥當了再跟季馳說吧,秦青卓收起了手機。連續幾個小時的錄製讓他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靠在後座養神。過了一會兒,秦青卓又睜開了眼,在聊天界麵上給季馳回了一句話:“這件事交給我,放心吧。”*暮色漸深,紅麓斜街的路燈要比外麵的主路更暗一些,乳白色的燈罩一亮,將裏麵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蚊蟲屍體照得一清二楚。隨著車身傾斜著拐入紅麓斜街,摩托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一路七拐八折地繞過延伸到路邊的桌椅板凳,江岌將車停至牆邊,跨下車,背著吉他大步朝紅麓酒吧走過去。一樓酒吧已經開始營業,往常這個時候江岌已經坐在唱台上開始唱歌了,但今天因為要參加節目錄製,此刻唱台上並沒有人,音響裏放著一首聒噪的dj舞曲。穿過一樓酒吧,江岌徑直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二樓與樓梯之間沒設門,江岌走進去,破舊的台球廳一片昏暗,空空蕩蕩,隻有盡頭他的房間是亮著燈的。昏黃的燈光在門前潑了一地。江岌的眼角莫名抽了一下,直覺有些不太對勁。渾身的肌肉下意識繃緊了,江岌走到房間門口,看見了正在他屋裏溜達的三個男人,以及蜷縮著縮在牆角的江北。聽到腳步聲,三個男人都停下來看向江岌,其中一個男人開口道:“喲,回來了。”江岌的神色不見異常,拿下肩上的吉他,將它靠在牆邊立著,站直了看著他們:“有事?”說話的男人朝江岌走過來,江岌一米八七,那男人比他還要高出幾公分,渾身上下的肌肉虯結分明,走路的時候帶著地板都在震顫。男人走過來,擋住了江岌麵前的光,伸出一隻手揪住了江岌的一邊衣領,另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拍打著江岌的一邊臉:“有事?你他媽還問我有事沒事?裝傻是吧,跑路是吧?以為跑到這兒老子這就找不著你了是吧?這趟找你我也費了不少功夫,要拿不出點東西,你可要倒大黴咯。”江岌不動,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任他那雙粗糙的髒手一下一下、越來越重地拍在自己臉上。“聽說在這兒賣唱?這麽久不見,應該賺了不少吧?”“這破屋子倒是看不出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靠窗的男人一把將書桌上的書全部掃到地上,腳底踩上去,罵道,“一堆廢紙,你他媽還兼職收破爛?”屋裏空空蕩蕩,除了書桌便是一張床,男人亂翻了一通後,走過來拿起了立在牆邊的那把吉他:“這破吉他沒準還能值倆錢,不過也太他媽破了吧,還能彈出聲來?”說罷他便用那肮髒醜陋的手指在弦上胡亂撥了幾下,剛要說什麽,江岌皺起了眉:“別碰我的吉他。”“喲,還挺寶貝的?”男人看了一眼江岌,來勁了,拎起吉他剛要往牆上砸,江岌一抬手,“啪”的打開了那隻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徑直朝那男人走過去,他抬手奪過吉他,一腳踹在那人膝蓋上,隨之捏起拳頭,將那男人重重貫在牆上。見狀,剛剛還揪著江岌衣領的男人撲過去,從他身後將他用力製住,他人高馬大,噸位比得上兩個江岌,江岌立時被鉗製得動彈不得。另一個男人這時走過來,一抬腿重重頂在江岌腹部:“你他媽還敢動手?還沒被打服是吧?”那人頂了一下還不過癮,又頂了第二下、第三下……腹部傳來的劇痛讓江岌本能地躬起了身。另一個被江岌貫在牆上的人也站了起來,抄起吉他朝江岌的頭砸過去。一直縮蹲在牆角的江北捏緊了不知從哪摸來的扳手,趁幾個人都沒注意她的時候,她悄悄站了起來,揮起扳手從側麵重重敲在那個正毆打江岌的男人手肘上。男人立時吃痛,“啊”的慘叫出聲,轉過身一抬腳,將江北踹出老遠。江北的後背重重撞到門框上,疼得站不起來,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一邊抄起旁邊的凳子朝她走過來,嘴裏咒罵道:“媽的哪來的小野種……”*漏進車裏的光線忽明忽暗,秦青卓閉著眼睛卻一直沒睡著,不知過了多久,前座的司機出聲了:“秦先生,到了。”“嗯?”秦青卓睜開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後拿了一個黑色口罩戴上,推開車門,“你在這兒等著,我下去看看。”坐在街邊的人都在聊天、喝酒、物色今晚的獵物, “紅麓酒吧”四個字被清晰地投在地麵上,腳底踩上那幾個字的同時,秦青卓抬頭看了一眼那陳舊的門頭,然後他抬腿走上台階,推開了酒吧的門。裹著極強韻律的聲浪撲麵而來,秦青卓下意識因為不適感而皺了皺眉,他朝唱台看過去,此刻江岌卻並不在那裏。服務生走過來,察言觀色地問道:“先生,您找人?”音樂聲太大,秦青卓不得已抬高了音量:“江岌在嗎?”服務生抬手指了指樓上。秦青卓道了謝,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二樓光線晦暗,窗外黯淡的燈光投進來,幾張台球桌被拉長的影子映在斑駁的牆麵上。一隻腳邁進門的瞬間,秦青卓聽到最裏麵那亮著燈的屋子裏傳來一些響動,像是有人在打架,但樓下音樂聲太大,讓人聽不明晰。他朝裏屋走過去,男人的聲音越來越明顯:“……你他媽還敢動手?還沒被打服是吧?”不是江岌的聲音。秦青卓加快腳步,走到門口,一推門,看到的便是男人掄著板凳朝靠著門框的小女孩走來的一幕。門開了,裏麵的男人愣了一下,見此情形,秦青卓也是微微一怔。見有人過來,拎著凳子的男人頓住了腳步,上下打量這個戴口罩的人,然後他拿著凳子指著秦青卓:“你誰啊?趕緊滾!”秦青卓上前一步,將小女孩護在自己身後,看向那人,語氣鎮定:“不管我是誰,對著一個孩子下這麽重的手,總歸是不應該的吧?”“少他媽多管閑事,應不應該是你說了算的?”男人不耐煩地扭頭看向江岌,“這人是誰?趕緊讓他滾。”江岌仍被身後的男人牢牢鉗製著,額角的血順著臉側淌下來,聞言掀起眼皮,冷淡地朝秦青卓看了一眼,沒吭聲。“媽的找死是吧,再不滾連你一起打!”見江岌不說話,男人再次打發秦青卓。“我是江岌的老師。”秦青卓這才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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