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裏隻有少年和父親兩人,父親的手掌死死揪著少年頭發往牆上砸,少年死命的掙紮卻無法逃脫,血沿著白牆流下,滴在運動鞋的鞋尖上,滴答,滴答。後來夢境扭曲了一下,熒幕在全黑後緩緩亮起,少年轉眼長大成人,住在自己和戀人合租的新家。門外響起敲門聲,長大的少年剛打開門,就被一雙大手抓住了頭發,沈泰安千裏迢迢趕過來,隻為了將他按在客廳的牆壁上反複地砸,然後狠聲質問他,“讓你出櫃,讓你出櫃,你以後還敢出櫃嗎……”奇怪的是,長大的少年明明擁有反抗的力量,卻意外的不再掙紮,好像他默認了無論如何努力,他也無法從沈泰安手裏逃脫,因為童年已經失敗過無數次。於是他麻木地等著眼前的世界先是變得模糊,再慢慢變成血紅色,血液濺上白牆,蜿蜒而下,滴答沈潯猛地睜開雙眸。他一身冷汗,劇烈地喘息,心有餘悸,他安慰自己夢都是假的,卻又止不住地、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後腦勺,那裏確實有一道凸起的疤,隻是被黑發遮住了,所以無人發覺。沈潯扭頭看向窗外,天黑了大半,愣了幾秒才想起來,冬天夜長晝短。屋內是濃重的黑影,落入他漆黑的瞳孔裏,變成終年不化的陰霾,他靜靜地坐了許久,落日轉瞬沒入地平線裏,太陽的餘溫消散,屋內快沒有光亮。忽然,凝滯的空氣裏一道鈴聲響起。沈潯沉默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似的用指尖去夠手機,不是領導的加班電話,是孟遠岑。他鬆了一口氣。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的臥室裏顯得刺眼,沈潯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忍受強烈的、具有穿透力的光線,卻始終沒想起來把臥室的燈打開,他貪婪地聽著孟遠岑的聲音,才隱約感覺周圍的一切在逐漸脫離方才夢境的背景,慢慢變得真實起來“我終於有空給你打電話了,對了,你那邊方便語音聊天嗎?有些話題是不是得收斂著聊?”沈潯聞言怔了片刻,才回想起來自己還沒和孟遠岑說他初三回家的事情,所以孟遠岑還以為他在老家。兩人曾經達成過共識,當他在老家時,如果聊的太放肆,被沈母抓到了,等於直接公開戀情可他已經出櫃了,再也不用藏著掖著。嗓音有些沙啞,伴隨著很突兀的一聲笑,他揚起幹澀的唇角,“……沒事,什麽都可以說,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的聲音怎麽了?”“……我……才睡醒。”“沒吵到你睡覺吧?”“……沒有。”孟遠岑嗯了一聲,又朗聲道:“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初四就能回來了,和你同一天回到夢澤蘭苑,我們可以能早一天見麵。”“嗯。”“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們家做了很多小吃,我到時候給你帶一些回來?”“都行。”孟遠岑靜默幾秒,而後笑道:“是不是我不小心吵到我們沈警官睡覺了,所以你的起床氣還沒過?因為我感覺……你現在都不怎麽想搭理我?”頓了頓,那邊沒聲音,孟遠岑繼續說道:“還是說,你還沒睡醒,現在想繼續睡,我知道你平時經常性的睡不到好覺,是得趁著這個春節好好補補,反正聊天的機會多的是……那我把電話掛了?”“別掛”沈潯急忙道,他雙手抱膝,慢慢地躬起腰,“我隻是現在不怎麽想說話,但我想聽你的聲音,你能不能再說幾句……再掛斷電話?”孟遠岑隱約意識到什麽,“沈潯,你怎麽了?”第七十章 “值得。”“我隻是……做了一個噩夢。”沈潯喉結滾了一下,又抿了抿幹澀的嘴唇。“別怕,孟老師在呢,”然後他聽到孟遠岑清朗的聲音,“什麽樣的噩夢?”什麽樣的噩夢呢?很普通的、不值一提的噩夢。剛剛那一瞬間的失態,隻是因為他還沒從夢魘中緩過來。沈潯陷入了沉默,對麵卻很默契地沒有催促,也沒有掛斷,他用輕微的呼吸聲填充通話的內容,半晌後,他有些突兀地笑了一聲,故意用開玩笑的語調,來粉飾方才的失態,“……說出來嚇死你。”孟遠岑聞言也笑了笑,他知道沈潯這是不想說的意思,於是不再追問。沈潯靜默幾秒,忽然問道:“你有看過狼王夢嗎?”孟遠岑稍加思索,“我很小的時候曾經看過,但是現在沒什麽印象了。”“沒有關係,我可以幫你回憶。”“那你說吧。”於是沈潯輕聲說道:“一隻叫做紫嵐的母狼,有三個兒子,分別是黑仔、藍魂兒和雙毛,紫嵐想要培養出新的狼王,她最開始把希望寄托在黑仔身上,但是黑仔死了,她又把希望寄托在藍魂兒身上,可惜藍魂兒也死了,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他的小兒子雙毛。”“我好像有點印象了。”孟遠岑說。沈潯便繼續說道:“因為紫嵐在培養黑仔和藍魂兒的時候,偏心,區別對待雙毛,不留情麵地打罵雙毛,於是雙毛長成了一隻具有奴性的狼,性格怯弱,按理說,他已經不適合做狼王了。”“但是紫嵐隻剩這最後一個兒子,為了實現狼王的夢想,她用盡各種手段,試圖重新讓雙毛恢複野性和狼性,雙毛好像也變得勇敢許多,開始展現出狼王的風範,紫嵐以為她成功了,但是”沈潯頓了頓,就像很多故事的最後都會有一個但是,這個故事也不例外,“但是在最後,雙毛和舊狼王爭奪狼王寶座的時候,眼看雙毛即將咬死舊狼王的時候”“舊狼王的一聲長鳴,讓雙毛下意識地臣服,那一瞬間,雙毛又恢複了幼時怯懦的模樣,於是舊狼王抓住時機,咬死雙毛,最後雙毛被一擁而上的狼群吞入腹中。”沈潯惋惜地歎了一口氣,“所以紫嵐從來沒有剔除雙毛的奴性,雙毛原本隻是一個可憐的、陪太子讀書的角色,後來好不容易有了逆天改命的機會,但是卻被永遠地困在幼時形成的、怯懦的靈魂裏,功虧一簣。”孟遠岑緩緩地點了點頭,卻笑著問了與故事不想幹的問題,“你剛剛不是還說,你不想說話,隻想聽我說話嗎?”沈潯莫名的執著,“可是你不記得這個故事了,我得幫你回憶起來。”孟遠岑若有所思,“為什麽會忽然想起這個故事?”沈潯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簾,輕聲道:“因為……我害怕,我就是故事裏的雙毛。”關於沈潯的童年,孟遠岑了解到的,僅有沈河口中的隻言片語,他隱約聽出其中的對應關係,也始終明白沈潯對這段過往諱莫如深,否則也就不會費如此口舌來講述一個,他幾乎快忘記的、虛構的動物故事。稍加思索後,孟遠岑說:“但我覺得,雙毛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童年困住,所以他功敗垂成,但你意識到了,所以你不會成為雙毛,因為能夠意識到自己被童年困住的人,一定會想盡千方百計,勇敢堅決地掙紮、頭也不回地逃離。”沈潯先是一怔,而後驀然低頭笑了,笑到雙眸眯成一條縫,“謝謝你,孟遠岑。”笑著笑著,莫名覺得嗓音有些啞,“能遇見你,真的很幸運……”“那當然很幸運,”孟遠岑聞言笑道,“感覺你今天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好像變得……很感性?”“原來噩夢有這麽大的威力嗎?”他喃喃這一句,頓了頓,又放柔嗓音,跟哄小孩似的,“快到孟老師懷裏來,抱抱就不怕了昂。”沈潯卻置若罔聞。“孟遠岑。”“嗯?”“我出櫃了。”話音剛落,對麵短暫的安靜。他想,孟遠岑的下一句肯定要問他出櫃的結果,回想起沈母的反應,他忽然也不知道,自己這次出櫃算不算成功。但是孟遠岑卻無比鄭重地對他說,“你能為我出櫃,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沈潯怔了怔,猶疑道:“你……不問我出櫃的結果嗎?”“那不重要。”沈潯先是一愣,而後笑出了聲。“對,你說的對,那不重要。”無論家人支持與否,都不會改變他的想法,將近而立之年,他經濟獨立、事業有成,從來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現在,他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去迎接他想要的未來,曾經唯一的顧慮是孟遠岑值不值得他這麽做?現在已經有了答案。孟遠岑值得。“孟遠岑。”沈潯再一次輕輕念出對方的名字,無論是出櫃,還是噩夢,他都不會再害怕了。“你明天什麽時候回家?”“這麽迫不及待?”“嗯。”話題回歸到家長裏短,平凡瑣事。“那我明天早點起來,爭取盡早回到家。”“大清早的,你的開門聲會把我吵醒吧。”孟遠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沈潯想起什麽,“哦對,我忘記和你說了,我已經回到夢澤蘭苑了,下午回來的。”“你今天回家怎麽不早說?”“光顧著想出櫃的事了,現在說也不晚。”“嗯,不晚,”聽筒裏傳來的雜聲,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然後是孟遠岑的嗓音,“等我。”沈潯不明所以,呆呆地詢問:“等你什麽?”“我馬上回來。”“現在已經十點二十三分了,孟老師,不如還是明天吧?”孟遠岑開玩笑道:“怎麽,電話裏聊夠了,就不想見到我的人了?”沈潯:“……”他無奈道:“不是,我怕你疲勞駕駛。”孟遠岑:“沒事,我今天睡過午覺,自駕也就一個多小時,很快的。”沈潯想了想道:“你爸媽會同意?”“他們管不了我。”“你還挺叛逆。”沈潯不由失笑,“那……路上小心?”“放心,雖然是大晚上,但是孟老師的開車技術還是可以的,你之前不是也坐過嗎?”這句話說的還挺正經,沈潯卻莫名想歪了一瞬,他確實“坐”過。下一刻,沈潯陡然反應過來,心說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搖了搖腦袋,摒棄所有黃色廢料,並積極進行地自我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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