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潯隻好放低聲音,放軟語氣,“孟老師,她就隻是我堂妹,我們兩家經常走動,所以我和她才會經常接觸。”孟遠岑坦然道:“我說什麽了嗎?我剛剛不就是陳述事實嗎?”沈潯表麵上連聲附和,“是是是。”心裏卻在想,真的嗎,怎麽就這麽不巧,讓他聽出了幾分不爽的意思呢。方才沈今歌來敲門,順帶著把沈潯原本放在嘴邊的話統統敲回了肚子裏,這事不說開他心裏也難受,沉默上片刻,可算醞釀出一點傾訴的感覺,沈潯正準備再次開口耳邊又響起敲門聲,這次敲門的人是沈母,她直接推門而入。門軸發出吱呀的噪音,震得沈潯條件反射一般,立馬把手機鎖了屏塞進枕頭底下,好像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其實隻是在打電話。沈母探出頭嘮叨,老生常談的內容,“怎麽還不睡,早點睡,少熬點夜,傷身體,你現在是沒感覺,那是因為你還年輕,還扛得住,等以後老了,身體就吃不消了。”沈潯忙不迭地點頭,說了一連串的“好”,為了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馬上就去睡覺,他甚至在沈母的注視下,很配合地關了所有的燈,乖乖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等沈母走後,他才敢摸著黑掏出枕頭底下的手機,低頭和孟遠岑解釋情況。沈潯一是擔心沈母又來查崗,萬一聽到他倆蜜裏調油的通話內容更是危險,二是得知孟遠岑也覺得他應該少熬夜,於是這通電話以兩人互道晚安收尾,就這麽突然的結束了。入睡前,沈潯盯著眼前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心想,這事怎麽到現在還沒有說成啊,不由地怒己不爭。翌日早,婚禮如期舉行,進展到吃席這一環節的時候,沈潯最怕的事情果然發生了,他被某個一年才能見到一次的遠房親戚盯上了。還沒等他回憶出確切的關係,這位輩分上的姑媽已經金口一開,喋喋不休,說的隔壁又一位姑媽也加入了她的陣營,兩位你唱我和,口若懸河。“什麽?你還沒有女朋友啊?你多大了?”“哎呀,你一定是眼光太高了吧,不要太挑了,現在的小孩啊總說要稱心如意的對象,哪有那麽好的事情,不都是湊合湊合過嗎,當年,我和你姑父,不就是這麽過來的嗎?”“你是不是性格太內向了,交際圈太小了,所以才找不到女朋友?平時呢也不要總是悶在家裏不出去,多出去參加參加活動,才能多認識點女孩子,我覺得以你的條件,不可能找不到的!”“……”沈潯才聽完第一句就開始煩了,後麵會是什麽內容,他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隻接收不輸出,全當耳邊風吹過去,他胡亂敷衍地嗯了幾句,逮著機會找個借口直接開溜。可惜沒過多久,又被沈母攆去這桌吃飯,沈潯隻得不情不願地回來,卻不想今時不同往日,兩位姑媽已經轉移陣地,將目標對準桌上一位學生你現在上高幾了,高三啊,那你能考多少分啊,五百多分啊,那你全校多少名呀,一百多名啊,那你們整個年紀多少人啊,就一千多人啊,讓我想想啊,一百多名能考得上清華北大嗎,好像不行吧,那你得努力學習啊,你爸媽養你不容易,你要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好好孝敬他們……沈潯默默瞥一眼學生的臉色,從麵部表情到肢體語言都寫滿了不耐煩,但還是忍耐著在聽,因為要尊敬長輩。想到這,他低下腦袋,搖著頭笑,頓時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真是什麽階段都有什麽階段的煩惱,他想他以後要是做別人的叔叔舅舅,逢年過節絕對不問成績。但是不管怎麽說,至少婚禮上的飯菜還是美味的,能吃上這一頓好的,好像被親戚嘮叨幾句都不那麽心塞了。等到大家夥都吃完,沈潯、沈河一起幫忙收拾殘局,收拾好,沈母來找他們,提議說要不兄弟兩個都在家多留一天吧?沈潯還沒開口,沈河幹脆地拒絕了,說是他周日下午還有形策,明早走太匆忙,來不及上課。沈母便說這麽晚沈河打算怎麽回去,坐出租車她都不是很放心。聽到這裏,沈潯表示他正好有個朋友馬上要路過,可以順便把沈河帶回去,聽的沈母覺得稀奇,說是這麽偏僻的小鎮還有朋友能路過這裏?沈潯笑笑沒說話,低頭發微信問孟遠岑能不能多帶一個沈河,回複是沒問題。沈母權衡利弊之後,也不再做挽留,想著那就送一送吧,沈潯覺得從家到停車場也就這幾步路有什麽好送的,奈何沈母態度堅決,語氣強勢,隻得答應。於是沈母在後麵,右手裏領著一小包,沈河和沈潯走在前麵,左右手各領著幾大包,裏麵全是蔬菜肉類,或生的或熟的,每次回家一趟總是會被沈母強製要求帶一點東西回去,其實是“億”點。沈河壓低聲音和沈潯說著悄悄話,“哥,你說的這位朋友,就是孟老師吧?”沈潯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擠眉弄眼暗示對方少說幾句,萬一沈母追問起來你負責?卻不想沈母還是耳朵靈,給她聽見了,“就是你們之前說的那個樺大的、教刑法的孟老師吧?”沈潯心裏一跳,警覺起來,“……是。”好在沈母並沒有深究的意思,隻說:“這次得好好感謝人家。”沈潯鬆懈下來,“嗯,我知道的。”走到離老家最近的停車場,孟遠岑高挑的身影闖入他的視野,鏡片下透出熟悉的笑意,無緣無故的,他竟然生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慨,好在還有外人在場,沈潯的表現十分平靜。畢竟衝上去直接抱住一天沒見的戀人這件事,怎麽想怎麽不符合沈警官的人設,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在剛剛的某個刹那,他真的產生了這樣的衝動。孟遠岑見到沈母,說了句阿姨好,得到沈母笑眯眯的回應說謝謝你,他接過沈母手裏的東西放進後備箱,又順手給沈潯和沈河開了門。回到駕駛位上,車輛平穩地向前行駛,車裏的三人和沈母揮手告別。路旁的綠植向身後飛去,逐漸模糊成虛影,窗外的景色變換一輪,車內的氣氛莫名詭異。還得是沈河的心最大,他自來熟地和孟遠岑搭話,“孟老師好。”孟遠岑:“你好。”沈河又說:“剛剛那個就是我媽。”這點沈潯已經提前在微信裏打過招呼了,孟遠岑當然知道,“阿姨看上去還挺年輕的,穿的也很時尚。”沈河笑嘻嘻地說道:“我媽還挺與時俱進的,她平時也沒少網上衝浪。”他說完,想到什麽似的,又八卦地追問,“對了孟老師,你和我哥是怎麽好上的?你們怎麽就突然好上了?我可真好奇啊,可是我哥又不肯和我說。”話音剛落,一旁的沈潯瞪了沈河一眼,眼裏的警告意味很明顯,結果後者壓根就不搭理他,還眼巴巴地等著孟遠岑的回答。孟遠岑想了想,說:“怎麽好上的,當然是靠我的不懈努力才好上的。”沈河等半天等來這麽個結果,失望了,他調侃道:“你和我哥串通好了是吧,都藏著掖著不肯說,算了算了,不問了,我還不想知道呢。”孟遠岑笑著答道:“我倒不是不肯說,但是沈潯不想讓你知道,所以我還是不說了吧。”沈河隻覺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糧。但是哪怕被喂狗糧,也堵不住他那張嘴,沒過多久,沈河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發言,“孟老師,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一家人不要見外。”這個臭小子裝老成裝的還有點像樣,沈潯啼笑皆非。孟遠岑聞言卻認真道:“好,沒問題。”他們的車路過翡翠花園,孟遠岑讓沈潯先獨自回家休息,因為他還要把沈河送回到校門口。沈潯提出不如他陪沈河多坐一段路,一起坐到學校再坐回家?被孟遠岑婉拒了,順便揶揄了一句,“以後相處的時間多的是,也不缺這幾十分鍾,還是說,我們分開的這幾十分鍾的時間,你也覺得難以忍受?”說的沈潯是啞口無言地轉頭往家跑。孟遠岑笑著目送沈潯上了樓,直到窗戶亮起了微黃的燈光,他才漸漸地收斂了笑容,車內後視鏡上映出沈河的臉,五官分明和沈潯有七分相似,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前者活潑熱情,後者安靜內斂。“剛剛說,有事可以來找你幫忙,”孟遠岑的眸色逐漸深沉,最終深不見底,“所以有些事,你可能真的能夠幫上我。”沈河沉默了幾秒,而後咧開嘴笑了,笑容狡黠,“難怪你非要讓我哥現在就回家,我還說小情侶不是一般能多待一會兒就多待一會兒嗎,感情是想把他先支開啊。”孟遠岑打著方向盤,沒否認。沈河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主動問道:“孟老師想讓我幫什麽?”“我想知道,在你眼裏,沈潯是個什麽樣的人?”孟遠岑說完,又補充一句,“這算是一道主觀題,開放性的,你可以挑你覺得能告訴我的那一部分說,當然也可以拒絕回答。”第四十五章 “刺蝟。”短暫的沉默後,沈河忽然說:“你見過刺蝟嗎?”他嚐試簡單地描述,“就是看著軟軟糯糯的,就連反抗也是溫和的,但是蜷成一團的時候又渾身是刺,堅不可摧。”孟遠岑的視線在半空中定了一瞬,隨即恢複尋常,“什麽叫就連反抗也是溫和的?”沈河歪著腦袋想了想,而後解釋道:“如果能減少摩擦,那就盡量減少摩擦,表麵上和和氣氣的,好像真的認同了別人說的話,心裏指不定已經把那人罵了成千上萬遍。”“而我哥就是這樣的人,他很少在生活中發火,也很少和別人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他總和我說沒有必要這樣做,每次在預感到衝突即將發生的時候,他總是嚐試以回避的方式去消解可能的爭吵,但是你知道有的時候,人和人之間需要觀點上的碰撞與摩擦,才能夠更加地了解和理解對方。”孟遠岑若有所思。沈河繼續道:“其實我和我哥的關係是很好的,但是他很少和我傾訴那些難以消解的負麵情緒,我一開始以為他是覺得我年齡太小了,人生閱曆還不夠,後來才知道,他對每個人都這樣。”“我有問過他為什麽不找個人說一說,他說,真正痛苦的事情從想到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痛苦了,更不要說親口說出來,非但有不被別人理解的可能,甚至還有幾率得到旁觀者的所謂的‘忠言逆耳’的勸誡。”孟遠岑的眼珠轉了半圈,依然靜默無言。“就算說出來,對解決問題也毫無幫助,而且他覺得,人在很多情況下,是很難做到感同身受的,如果能做到,也隻是因為傾聽的人有過和他相似的經曆,所謂的共情別人,其實是在共情自己,雖然最後這個觀點我不太認同。”“我是覺得共情能力很強的人可以做到幾乎感同身受,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這是我的人生體驗,但他不是那種共情能力很強的人,他的人生體驗告訴他,他無法徹底理解別人的痛苦,所以也覺得別人理解不了他。”“不過這對於他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因為他是警察、是法醫,他需要偏理性一些。”孟遠岑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沈河接著說道:“我長這麽大吧,隻見過兩次他發火。”“一次是他高考結束填誌願,全家人商量出來的結果是金融學,他表麵上答應,結果自己偷偷填了法醫學,我爸知道以後氣的舉著衣架滿院子追著他跑,我哥本來是躲的,後來躲著躲著火氣也上來了,直接把我爸手裏的衣架奪走扳彎了扔在地上,那時候我爸已經打不過我哥了。”想想還挺有畫麵感和反差感的,孟遠岑聞言低頭笑了一下。“至於另一次,”說到這,沈河頓了頓,麵上的笑意漸漸地消失了,“那次真挺驚險的。”“那個時候我還小,不懂事,初生牛犢不怕虎,因為一些分歧和我爸吵了起來,我竟然還敢頂嘴,氣的我爸拿起碗往我身上砸,還好沒被砸到,於是碎在地上。”“我哥放學回來時,一地的狼藉,他繞過碎瓷片,一句話沒說,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拖回到臥室裏,房門沒有關嘛,我坐在床上看著他拿起掃帚,默默地把地麵清理幹淨,將碎瓷片倒進垃圾桶裏。”“清理完畢之後,他來找我,順便把房門關上,他的臉色特別的難看,眼神也很有壓迫感。”“他先是嗓音顫抖地問我,沒有被砸傷,我說沒有,他鬆了一口氣。”“然後他站在我的麵前,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啊,他說沈河你是不是有病,為什麽要和沈泰安頂嘴,你瘋了嗎?”沈河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沈泰安是我爸的名字。”“我說這件事我有理,我不服,我當然要說出來。”“他說,我之前不就和你說過,沈泰安從來不講理,你不要嚐試和沈泰安講理,不然你就是贏了也是輸了,沈泰安發起瘋來能理智全無。”“我說不至於吧,他冷笑著說沈河你還是太年輕,那是你沒見到過沈泰安真瘋的時候!”沈河的聲音忽然變輕了,他的呼吸也有刹那的停滯,“……然後他告訴了我一件事。”“孟老師,你剛剛見到的那個家,並不是我哥小時候生活的地方,因為我們後來搬過一次家,在我們原來的家,有一扇木門,是裂開的,門上的木頭缺了一塊。”“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扇木門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我問過我媽,也問過我哥,他們對此都諱莫如深,但是在那天,我哥終於肯告訴我了。”“他說,那是我爸和我媽結婚之後第一次大吵,我爸舉著菜刀砍的,還好我媽躲得快。”“然後他說,沈河,以後少和沈泰安吵架,沉默可以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爭吵,但是絕不意味著妥協,如果你真的想反抗,你首先要確保自己的安全。”“他又說,如果那天我沒有及時回來呢?如果沈泰安拿碗把你砸毀容了呢?如果碎片傷到你的眼睛了呢?沈河,到時候就無可挽救了,哪怕事後沈泰安後悔了,想要補償你,他的後悔多賤啊,想想都惡心。”“他還說,沈泰安就像一顆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彈,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避而遠之,少接觸少交流,以免不小心觸及到他的引燃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