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潯隱約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勁,狐疑地牽起小票一看,他笑了。訂單上白紙黑字寫著甜醬*1,辣醬*1。打開微信開始“興師問罪”。【你甜醬辣醬都點了一份,你當然能選到我喜歡的口味/笑哭】畢竟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既不吃甜也不吃辣的人吧?【哈哈,被你發現了】孟遠岑又一次秒回。【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所以特意讓店家不要刷好醬料送過來,而是單獨包裝,好在這家店隻有兩種口味的醬,不然你可能會收到五六個醬料盒吧/狗頭】沈潯一邊咬著關東煮一邊回複。【你好聰明】【謝謝】竹簽串被一根一根丟進垃圾桶,紙筒裏很快隻剩下湯汁,沈潯一口悶完,一點也不浪費。吃完立刻收拾桌麵,醬料盒紙巾等等一股腦揣進塑料袋裏,正準備扔掉,沈潯忽然又想起什麽。小票的頂部有一根訂書針,他將訂書針壓彎的針腳扳直,再小心翼翼地將小票從針腳中穿出,成功地完整取下,然後轉身走到書架旁,夾進他現在最喜歡的一本書裏。須臾之後,浴室的燈亮起,熱氣四處彌漫,水聲敲打牆壁。.翌日早。沈潯迷迷糊糊睜開眼,透過能和白紙媲美遮光能力的破窗簾,感受到盛大的太陽光線。一看手機,竟然已經十點。反複確認通話記錄裏沒有未接來電,沈潯訝異於孟遠岑昨晚在微信裏的隨口祝福竟然成了真他暫時不需要立即回到分局跟進昨晚的案件不過這次案件,他和小阮等人被分配到的任務本來就隻有屍表檢驗和解剖,沒有新任務過來,還得感謝領導送他一個睡懶覺的機會。不用加班,整個人都悠然閑適起來,沈潯慢吞吞地走到廚房煮掛麵,往開水裏丟進一把洗好的青菜。他甚至有閑情雅致煎雞蛋,蛋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透明,邊緣開始變得焦黃,沈潯熟練地翻麵。睡到自然醒的早晨神清氣爽,思維都開始活躍地到處亂飄,於是沈潯沒緣由地想起了昨晚洗完澡後,他的入睡也變得順利許多比平常入睡需要的時間少去半個小時。又聯想到孟遠岑那句睡個好覺。孟遠岑是不是會一些不為人知的神奇魔法?雞蛋蓋在熱氣騰騰的麵條上,沈潯從冰箱裏翻出一瓶辣椒醬,餐桌旁,他小口小口地嗦麵條,不一會兒就見了碗底。解決完溫飽問題,這時又無端覺得有些空虛了,大抵是因為他本來已經做好加班一整天的準備,但是突然被放了假,這一閑下來,又想到孟遠岑。掏出手機,進入微信,沈潯倒回去看他和孟遠岑的聊天記錄,僅有的幾十條,卻夠他看半天,看著看著又開始傻笑。靈光一現,想到一個可以搭訕的話題。【你的祝福生效了,我今天真的不需要加班】打下這行字,沈潯檢查兩遍,確定其中沒有錯字。糾結再三後,點下發送鍵,莫名如釋重負。【對方正在輸入……】手機開始以熟悉的頻率振動。孟遠岑:真的嗎,太好了沈潯回複:因為我經常失眠,尤其是在出過現場的深夜,但是我昨天睡眠質量意外地高,可能真的要謝謝你和你的關東煮孟遠岑:哈哈,那你還有什麽夢想,不如說給我聽,我現在就給你送上祝福,然後你就能夢想成真沈潯:想要暴富孟遠岑:祝你暴富沈潯:感謝,暴富之後第一個請你吃飯那邊孟遠岑又問:你平時失眠很嚴重嗎沈潯:不是很嚴重,隻是入睡遲,睡眠淺,和我的同事們比起來,我已經算是不錯了沈潯:其實法醫這行,睡眠多多少少都會受到影響,要麽半夜被叫去加班,日夜顛倒的工作,睡眠不足,要麽因為見了太多負麵的東西,情緒低落難以入眠,但這些是無法避免的,隻能努力克服孟遠岑還是頭一次見沈潯回複這麽多字,他猜測沈潯現在是有空聊天的。於是他回複:你們太辛苦了孟遠岑:是的,負麵的東西看多了確實影響心情,我每次看刑事案件卷宗,和委托人了解實情的時候,都會有類似的體驗,很能理解你他繼續發消息:對了,你是在市公安局聿海分局工作吧沈潯:是的,怎麽了?孟遠岑:兩個小時前,我的某個朋友忽然主動聯係了我,把我的聯係方式推給了他的親戚,他的親戚姓汪,我就暫且稱呼他為汪先生吧沈潯:然後呢?孟遠岑:然後汪先生說,他的女兒在昨天遇害了,屍體在藍湖公園發現的沈潯怔住了,那不就是……法醫鑒定中心的那對父母。孟遠岑:如果可以的話,我能打個語音電話和你聊一聊嗎?緊隨其後又是一條消息:如果不方便你就直接拒絕,沒有關係的沈潯:你打吧屏幕跳出通話請求,沈潯迅速點下接聽鍵。孟遠岑的聲音從手機傳來,“喂,聽得見嗎?”沈潯:“嗯,你說吧。”孟遠岑此刻正坐在陽台,隻要垂落目光,就能俯瞰小區裏平靜的生活,但他的視線失焦在半空,“我就是忽然間想到藍湖公園在聿海區,而你有可能是聿海分局的法醫。”“是的,我昨晚出的現場就在藍湖公園,也見過你口中的汪先生,還有他的妻子,在解剖中心。”沈潯沉默了片刻,才道:“從屍表檢驗和四腔檢驗的結果來看,死因大概率為機械性窒息,就是被掐死的,但是不能排除毒死的可能,需要等鑒定結果出來。刑偵大隊已經在積極調查了,目前我了解到的隻有這麽多,當然最後這些在案件卷宗上都會記錄的,家屬耐心等待檢察院提起公訴吧。”“你的語氣好像在和家屬交流,尤其最後一句,很官方。”孟遠岑想了想道。沈潯歎息,“因為有的時候我們也需要安撫家屬情緒。”“等檢察院公訴要幾個月的時間,甚至半年,甚至更久,對家屬來說很漫長吧。”孟遠岑道,“但你說的沒錯,是這樣的,家屬也隻能等待,我可能是剛剛聽完汪先生和妻子的哭訴,感性又暫時地戰勝理性了。”“汪先生和我說,女兒是乘坐出租車遇害的,他說如果他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怎麽也不會讓女兒乘坐那輛出租車,他就是再忙也要親自去接女兒。又是周末,學校以為女孩回家了,家屬以為孩子在學校。”沈潯坐在客廳,隱約能聽到窗外,小區樓底下傳來孩子們的聲音,嘻嘻哈哈,歡聲笑語,她們又在玩過家家吧,旁邊是幾位家長聊著閑話。“汪先生現在聯係我,是想和我谘詢以後法院審判相關事宜,我答應會接受他們的委托代理訴訟,又和他們解釋了一遍刑事案件審理的流程和期間。後麵就是汪先生的妻子在電話那頭哽咽著問我凶手會不會判死刑,一定要讓凶手殺人償命。”“他妻子追著我問了很久能不能死刑,我都沒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而且現在我看不到卷宗,我無從推測法院會如何判刑,安慰了他們很久吧,才結束通話。”“嗯。”沈潯慢慢地陷入了沉默,而後又歎了一口氣,“沒能給出答案是對的,這本來就是暫且未知的事情。”“而且死刑判決的標準是非常嚴格的,法律上殺人不一定償命。”孟遠岑沉默了一瞬,才接著說道,“我這樣說,似乎違背了廣大人民群眾樸素的道德觀,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漠,覺得我學法學到喪失人性了?”“不會。”沈潯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思索幾秒,而後說道:“之前遇到過一個命案,父親賭博酗酒家暴,兒子從小看媽媽被打,長大之後,終於在某一次家暴中忍無可忍,把父親殺害了,來公安局自首,最後判的是有期徒刑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孟遠岑忽然說:“謝謝你。”沈潯:“不用謝。”“我應該是因為才聽完死者父母的哭訴,所以特別想找個人說一說,我,”能說會道的孟遠岑頭一回詞窮,卡了一下,才道,“就像你之前說的,見過負麵東西之後,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心情,也知道有的時候共情能力太強不好,道理都明白,但是做到卻很困難,人不可能擺脫感性的。”“我明白的。”沈潯低聲說,伴隨著似有若無的歎息,“你在卷宗上見過的,我在現實裏都見過。”第十四章 “如果。”在此之前,沈潯從來沒有真正地把初見孟遠岑時,對方說的他們之間的交集放在心上。因為他好像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先入為主地默認一個大學老師和一個公安法醫不會有太多的關聯,默認他們見到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麵是受人尊敬、誨人不倦的老師,三尺講台下,自有無數的學生向他們表達謝意,另一麵是遊走在陰暗裏的法醫,人心有時候比腐爛的血肉還要可怕,唯有正義會記得解剖刀是他們的武器。但如果那個老師是刑法老師呢?刑事訴訟法賦予公安機關偵查權,人民檢察院檢察權,人民法院審判權,每一個刑事案件都會經過偵查、檢察和審判三個階段,法醫作為鑒定人協助偵查人員破案,律師作為辯護人或者訴訟代理人參與審判活動。他和孟遠岑加入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環節,卻一頭一尾串起整個案件,從查明真相到懲罰罪犯。大學進入法醫學專業以後遇見同類的感覺,在此刻毫無征兆地複現了,沈潯半垂眼簾,輕聲道:“我記得大學的時候跨專業選修,我選過刑法。”“真的嗎?”“嗯。”沈潯接著說,“我借給你的那本書,就是在我們刑法老師的推薦下購買的,雖然後來我看的一知半解。”指尖微顫,他的目光下移,被掌心一把接住,“以前那時候吧,我什麽都不懂,上刑法課的老師風格幽默詼諧,我和幾個室友每次上課,都是把刑法案例當成故事聽,真正接觸之後才發現,案例的背後都是血淚。”孟遠岑聞言靜了幾秒,卻是開玩笑一般說道:“哪裏一知半解?你可以問我,說不定我能給你解答一番?”沈潯先是一怔,隨後無聲地笑了笑,默契地不再延續最初的話題,而是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大學的事情我哪裏還記得?自從考完期末之後,學過的刑法忘得一幹二淨,考試之前往往一知半解,考完試之後哪裏都不解。”孟遠岑跟著笑。後來他們心照不宣地繼續閑聊,說些輕鬆的事情,你一句我一句,通話結束時,已經過去四十分鍾。孟遠岑平時都住在樺大的教師公寓,這個周末因為孟遠檸路上發生小車禍,回了一趟孟家。他才轉身從陽台走出來,抬眼就撞見衛生間方向,孟遠檸叼著一個牙刷探出頭來,含著泡沫口齒不清地調侃,“打這麽久的電話?和暗戀對象煲電話粥了?”“刷你的牙吧。”孟遠岑懟回去。老哥這個反應,看樣子是猜對了,孟遠檸還挺得意。刷好牙洗好臉,她故意跑到孟遠岑麵前,拖長了音調,搖頭晃腦地問:“等會兒老媽買好醬油從超市裏回來,問我和沈潯的事,我該怎麽說呀?”“就說你不喜歡。”孟遠岑挑眉,“這還要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