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久沒有叫過我老公。”周慕予說,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嗔怪和埋怨。鬱霜的心一軟,小聲說:“老公。”周慕予說鬱霜好哄,其實他自己也很好哄,隻要一個稱呼就能讓他暗喜很久。鬱霜早就發現這一點,主動湊上去親了親周慕予的下巴,又叫了一遍:“老公。”“聽到了。”周慕予欣慰又無奈,“下次不要讓我提醒就更好了。”鬱霜乖巧地答應:“知道了,老公。”窗外下起雨來,細密的雨絲劃過夜空,發出簌簌的聲響。鬱霜和周慕予第一次見麵就是在一場這樣的雨後,那天雲層很低,夏末秋初的涼意像有生命的活物往人毛孔裏鑽,鬱霜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眼捕捉到那道投向他的目光。那時的周慕予,高傲、冷漠、勢在必得。而現在……鬱霜垂下眼簾,想起另一件事。“譚叔叔的祭日快要到了。”他聲音很輕,“我可以去看他嗎?”譚律明……周慕予呼吸一滯,差點忘了橫亙在他和鬱霜之間的另一道阻礙。終究是要麵對的。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某天他會和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爭奪愛人心中的位置。周慕予盡量讓自己語氣平靜,問:“需要我陪你嗎?”鬱霜抬起頭,不太確定地問:“可以嗎?”“當然。”周慕予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你想去哪裏,我都會陪你的。”第66章 “這位是我的丈夫。”譚律明祭日那天,下了整整一天小雨。上天似乎很懂得怎樣讓人觸景傷情,一年前的同一天,也是同樣的天氣。鬱霜和周慕予到達墓地的時候,譚律明的墓碑前已經堆滿花束。黑白照片上的人麵容溫和,氣質儒雅,默默注視著前來探望自己的故人,唇角的笑意和生前一樣溫柔。鬱霜放下花,無聲地紅了眼眶。周慕予站在鬱霜身側,撐著一把黑色雨傘,默默把手放在鬱霜肩上,安慰地握了握。“譚叔叔是一個很好的人。”鬱霜抬起頭看向周慕予,“他資助福利院,修學校,幫了很多人。為什麽好人不可以長命百歲……”說著話,一顆碩大的淚水滾出眼眶。鬱霜始終對譚律明的死懷有愧疚,以及深深的遺憾。在他心裏,譚律明是最不該英年早逝的人。但是命運無常,譚律明為鬱霜考慮到了一切,卻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死。周慕予把鬱霜攬進懷裏,低聲說:“別難過,人死不能複生。”沉默了一會兒,鬱霜問:“你……是怎麽認識譚叔叔的?”周慕予想了想:“忘記了。大概是在飯局上認識的,聊得投機,成了朋友。不過後來他退休在家,我們就很少聯係了。”想起舊事,周慕予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惆悵:“我們兩個之間沒有利益牽扯,所以這麽多年相安無事。隻是沒想到,現在會變成這樣……我應該感謝他,沒有他的話,我也不會認識你。不過,”他頓了頓,露出一個苦笑,“他大概不想再認我這個朋友了。我搶走他最愛的人,又總是照顧不好,他在天有靈的話,應該恨死我了。”“不會的……”鬱霜木木地搖頭,“你對我很好。”“比譚律明也要好嗎?”這次鬱霜沒有立刻回答。周慕予的心沉了沉,脫口而出的問題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和焦慮,鬱霜的沉默又將他再一次推到失望的邊緣。搖搖欲墜之前,鬱霜終於開口:“不一樣的。譚叔叔教我怎樣保護自己,你教我怎樣表達感情、怎樣被愛、怎樣成為真正的我自己。如果譚叔叔能看到的話,一定會感到欣慰的。”周慕予呼吸一滯,懸浮在胸腔裏的心髒悄然落回原處。鬱霜沒有再看他,上前一步走到墓碑前,垂下眼簾:“譚叔叔。”照片上的人依然溫柔地笑著,仿佛在回答“我在”。“我過得很好,你放心。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我很想你。”譚律明活著的時候,鬱霜沒有對他說過“我想你”,也沒有說過“我喜歡你”。要等他去世很久之後,鬱霜才從周慕予那裏學會表達想念和喜歡。但他知道,他對譚律明和對周慕予的喜歡不一樣。如果譚律明在天有靈,不知道能不能聽到他內心的聲音。“我結婚了,譚叔叔,和一個很喜歡我、對我很好的人。他說愛我,但我不知道什麽是愛。”鬱霜在心裏說,“我可以愛他嗎……”照片上的人靜默不語,沒有回答。“我猜你不會同意,因為你說過愛會傷害我。你放心,我把自己保護得很好,但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愛真的隻會帶來傷害,他為什麽還會愛我,或許其實,愛也會讓人幸福嗎……”“對了,還有一個開心的消息,下周我要去學校報道了。他同意我上學,還說我應該多交一些朋友,這也是愛的表現吧?他好像真的很愛我,怎麽辦,你並沒有教過我要怎麽回答‘我愛你’。”“我還養了一隻貓,叫妹妹,是一隻可愛的大耳朵卷毛貓,有機會抱來給你看。還有一隻叫弟弟的狗,陪它的主人出國讀書了。它的主人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現在有朋友了,你會為我開心嗎?”……鬱霜和譚律明說話,周慕予始終默默陪在他身邊,為他撐著傘,沒有打擾。雨漸漸停了,鬱霜彎下腰,擦掉譚律明照片上的雨滴,又紅了眼眶:“譚叔叔……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要擔心我。”一直沉默的周慕予也終於開口:“我會照顧好他。你放心。”說完,周慕予退後一小步,鄭重地對著墓碑鞠了一躬,那一刻,雨後的陽光穿透烏雲縫隙,灑在這片空曠的山野。鬱霜抬起頭,剛好一縷陽光落在身上,他伸出手,接到一片金色的光斑。周慕予已經站起身,微微頷首對譚律明說:“我答應你,永遠愛他、保護他,絕不做讓他傷心難過的事。我知道你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保佑他健康平安。”不知道為什麽,周慕予對譚律明承諾愛他,比直接對他說這三個字更讓鬱霜觸動他垂下眼簾,牽住周慕予的手,輕輕拉了拉:“我們回去吧。”周慕予低下頭,問:“不再和他說說話了嗎?”鬱霜搖搖頭:“不說了。”回去路上,天放了晴。周慕予今天親自開車,他打開窗,讓雨後幹淨涼爽的空氣吹進車裏,微風拂起鬱霜額前的碎發,他的眼眶依然紅紅的,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的白雲發呆。周慕予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放緩了車速。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周慕予嫉妒譚律明,甚至有怨恨。譚律明自私的愛意和占有欲把鬱霜變成一個符合他心意的玩偶,以至於鬱霜習慣隱藏自己真實的喜怒,隻表現惹人憐愛的那一麵。在愛上鬱霜之前,周慕予認為這樣的鬱霜知冷知熱、是最完美的情人。但是現在,周慕予隻覺得心疼。他希望鬱霜對他敞開心扉,也希望鬱霜隨心所欲地做自己。至於鬱霜愛不愛他,好像已經不那麽重要了。鬱霜不知道周慕予心裏在想什麽,隻覺得他今天格外的安靜。回家之後,周慕予回書房處理昨天剩下的工作,鬱霜心不在焉地陪貓玩了一會兒,傍晚時分,決定去看一看周慕予。他泡了一杯熱茶,端去周慕予的書房,結果沒找到人,最後在衣帽間找到坐在地上疊衣服的周慕予。鬱霜愣在門口,不確定地開口:“先生?”周慕予回身,麵前放著一隻展開的皮箱,看見鬱霜也是一愣。“你……在做什麽?”周慕予眨眨眼睛,故作鎮定地說:“我閑著沒事,幫你收拾一下開學帶的衣服。”雖說周家在上一代險些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起一般人家還是要殷實很多。周慕予從小到大身邊都有傭人伺候,幾乎從來沒有做過家務,更別說現在功成名就,有什麽衣服需要他親自疊?鬱霜走過去,箱子裏放著幾件疊好的外套、襯衫和t恤,都是款式簡單的淺色係。這些衣服一眼看去平平無奇,但鬱霜知道它們都很貴。“大學裏來自什麽樣家庭背景的小孩都有,你和大家正常交往就好。”周慕予像一位操心的老父親,耐心地叮囑鬱霜,“你長得漂亮,性格也溫和,人緣不會差。但是保不齊有心眼壞的,接近你別有目的。所以千萬不可以隨隨便便輕信身邊的人,至少要相處一段時間再決定要不要和對方做朋友。”周慕予忘了鬱霜不是象牙塔裏長大的不諳世事的小王子,相反鬱霜過早的嚐過世情冷暖,因此對於外界格外警惕。鬱霜安安分分地聽著,沒有提醒周慕予。他享受這樣被人擔心甚至憂慮的感覺,並不介意裝出一副離開家就會被外麵的壞人吃幹抹淨的小白兔模樣。“我上大學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周慕予歎了口氣,“那時的經驗可能對你現在沒有用,你有哪裏不明白的,可以打電話問書熠。還有學校雖然是學習的地方,但也不要太累到自己,別學那些傻小孩兒一宿一宿的不睡覺,身體要緊,知道嗎?”鬱霜乖乖地點點頭:“知道。”周慕予還是不放心,皺著眉頭說:“讓我想想還有什麽……你的年齡可能會比同學們大幾歲,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是因為生病休學,手續我已經幫你辦好了。”“我不可以說實話嗎?”鬱霜冷不丁的插嘴。周慕予愣了一下:“什麽?”“我不可以說,因為我結婚當全職太太,所以才沒有上學嗎?”“全職……誰教你這麽說的?”“書熠。”周慕予又好氣又好笑,最後無奈歎了口氣,把鬱霜拉進懷裏:“寶貝,不是我不讓你說實話,隻是你還年輕,要是這麽說的話,我怕有人背後議論你。否則我早就告訴所有人你是我老婆了,那樣我也不用再擔心有人欺負你或是看不起你。”頓了頓,又說:“我想既然你去上學了,那我至少應該給你一個和別人家小孩一樣的環境,讓你開開心心地交朋友,無憂無慮地享受校園時光,你能明白嗎?”鬱霜垂下眼簾,想了很久,點點頭說:“嗯,我明白。”答應是這麽答應的,但是幾天後周慕予陪鬱霜去學校報道,鬱霜還是一筆一劃在表格裏寫上了“已婚”兩個字。負責填表的學姐瞪圓了眼睛,鬱霜對上她的目光,認真地解釋:“這位是我的丈夫。”周慕予沒注意鬱霜寫了什麽,突然聽到這句,身子一僵,不自然地看向那位學姐:“……你好。”學姐勉強壓住翹起的嘴角,對周慕予點點頭:“您,您好。”離開填表的地方,周慕予依然沒有從鬱霜剛才的那句話中回過神來。他和周圍的學生們顯然不是同齡人,但和陪同學生來報道的家長比起來又顯得年輕太多,一路走來,比起鬱霜好奇地東張西望,周慕予心裏其實有一點緊張和拘謹。沒想到鬱霜在家答應得好好的,出門叫他周叔叔,到了學校給他來這一出。周慕予心裏有些無奈,更多的是酸酸脹脹的甜蜜,好像他才是那個渴望著被公開又不敢逾越的地下情人。“寶寶。”周慕予叫住鬱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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