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吧。”蘇折寒的聲音清冽,像清風吹散渾霧,路徐抬頭恍然地看他,下一秒一把握住他的手,路徐覺得自己可能快站不穩了。路徐的臉色白得不正常,神情中透著股不可置信的恐懼,蘇折寒語氣緊張起來:“怎麽了?”路徐嘴角微微抿著,他緊緊咬著牙,呼吸長而深,緩了好久才張開嘴,聲音沙啞:“我...我媽說我不得好死。”路徐這句話說得不帶情緒,盡管知道話中意思,但他卻聽不懂,像在做閱讀理解一樣茫然。蘇折寒知道昨天路徐回去是準備把家裏人送回老家的,他不需要猜測,簡單地推測一下便知道大概發生了些什麽。路徐是不願意自己摻和他家中的事的,蘇折寒不便去刺探細節,隻帶著路徐坐到之前的位置上,陪著他發了會兒呆。“你媽不肯回去?”蘇折寒問,路徐轉過頭來,喉間發緊地“嗯”了聲:“蘇折寒。”蘇折寒也看向路徐,柔和地回應他。“我們、周一就走行嗎?”路徐眼中是怯懦的期待,他覺得自己在溺水,如果再不逃開這片水域,就要往下沉了。昨天的路徐是傷心加憤怒,可今天他開始害怕,那種惡毒的揣測和詛咒讓他忽然對相處了十幾年的媽媽感到陌生和恐懼。蘇折寒掩下眸底的心疼,輕輕摟住路徐的肩膀:“嗯,那晚上回去就收拾東西。”可天有不測風雲,周一路徐沒能像計劃的那樣順利離開。這天天還沒亮,路徐就被衝到宿舍裏的工廠保安叫醒,保安拽著還沒睡醒的路徐焦頭爛額地朝著門口走:“你媽在工廠大門口鬧呢!快讓她回去,待會兒領導來了看到像什麽樣子!”第49章 我也挺愛你的雖然時候還早,但工廠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工廠的保安、還有提前來工廠還沒到上班時間的工人,把大門口圍得很滿,一群人鬧哄哄的,直到保安帶著路徐出現。“讓讓、讓讓,她兒子來了!”保安高聲嚷嚷,擠開人群後讓路徐進去。路徐在路上聽到保安說自己媽媽時就徹底清醒了,他僵著臉,快步走進人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地上脖子上掛著塊硬板紙的秦麗君。路徐眼皮跳了跳,看著那硬板紙上歪歪扭扭的幾個字:兒子不孝,棄養家人!下麵是好幾行小字,寫了路徐的身份,編造了他打算不養秦麗君和路岩的事。秦麗君本發瘋般在哭鬧,感覺到周圍變得安靜後抬起了頭,看到路徐出現在眼前時忽然一頭撲了過去。路徐咬著牙往後退了一步,此刻他不忌憚周圍有多少人圍觀、大家又會怎麽想他,他早就習慣了適應人群中的異樣目光,他隻是在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媽,你要幹什麽?!”路徐的語氣發寒,冷冷地注視著已經讓他完全陌生的秦麗君。“你不是想丟掉我們母子倆嗎?!好啊!那大家都別活了!我們過不好你也別想安生!”秦麗君這麽尖銳地喊著,又想過去扯住路徐,路徐出不來聲,周圍圍觀上班的人越來越多,圍得黑壓壓一片讓他喘不過氣。“媽你先起來,你想要什麽,我們商量。”路徐語氣軟了些,對神色猙獰的秦麗君道。“我想要什麽?!”秦麗君笑得可怖:“你現在知道妥協了?!前兩天不是硬氣得很嗎?怎麽,怕我毀了你的工作?”路徐離譜地笑了聲:“我沒妥協,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麽看我。”早年路同康借了一大堆錢的時候路徐在小學裏被別的同學追著罵小窮光蛋、後來被各種債主要錢路徐被一群人圍著推搡要錢,甚至還要挨兩下打、再到工廠裏兩年前就在傳的路徐勾引主任,亂搞男女關係......他從小就被人用惡意編纂的語言和目光團團圍住,早早習慣、早早無所畏懼。他隻是不明白,秦麗君到底想要幹什麽,為什麽不肯回去、又為什麽會覺得自己要拋下他們母子倆。“媽,你要是願意,我們心平氣和地聊一下。”或許是清晨使人冷靜,又或許是經曆了前兩天的衝擊,路徐逐漸不再受情緒的影響,整個人平靜下來、也理智起來:“否則你這樣,工廠是可以報警找警察的。”秦麗君立馬瞪大了眼睛,然後衝四麵八方喊:“你們看看這個不孝子啊!他要讓警察把他媽抓走!”路徐疲憊地歎了口氣,他看向一名相熟的保安:“王隊長,你按程序走就好,不用管我。”“路徐!!!”秦麗君不可置信,麵上終於有了些恐懼。“起來吧,媽。”路徐彎腰拉住秦麗君的手臂,給了她一個台階下。或許秦麗君也察覺到這一刻的路徐變得有些不同,心中沒底,隻一邊拍打著拉他的路徐一邊站了起來。十分鍾後,工廠門口的這出鬧劇終於結束。路徐和秦麗君在保安給他們騰出的一間小安保室裏麵對麵坐下,打算開誠布公地聊一聊。“媽,你是覺得我去了總部,以後就不會回去、要和你們斷絕關係,對嗎?”路徐捋清了秦麗君的想法,問句中帶著確信。“你說的好聽,要給錢、還要養我們?但誰知道呢?!人走茶涼懂不懂?你以後去了大城市,說不給錢就不給錢,我和小岩要找你都找不到!”秦麗君眯起眼睛,語氣篤定得很。路徐緊緊攥著拳,麵色依舊平靜:“可是這四年,我哪個月少給過你們錢?”秦麗君被路徐問得麵上一虛:“那是以前,誰知道你翅膀硬了之後會做什麽?”“所以你就斷定我一定會拋棄你們,要我繼續給你在這裏租房牽製著我,對嗎?”路徐心中難過得很,秦麗君每說一個字,都仿佛在他心上紮一刀。這些年他拚盡全力工作全都是為了秦麗君和路岩,可到頭來換來的是這樣肮髒的揣測和惡語相向,路徐覺得心髒被紮得沒了感覺,隻剩下涼意。“不租房也行。”秦麗君眉梢一翹,換了個商量的語氣。路徐沉默著等她繼續說。“你給我一筆能把小岩養大的錢,也省的我以後天天擔驚受怕你不給錢。”秦麗君話裏是濃濃的算計。路徐又離譜地笑了聲:“你想要多少?十萬?二十萬?還是三十萬?”秦麗君眼睛一亮,故作矜持道:“那就三十萬吧?”路徐眨了眨眼,發覺自己過去四年吃的苦原來都喂了狗。“三十萬...”路徐聲音微啞地重複,秦麗君在那邊跟著他點頭。此時房間裏忽然暗了些,路徐恍惚地抬頭朝外看,不知何時,蘇折寒站在了窗外的陽光下,擋住了一部分光亮,他正朝屋子裏看,和路徐對視後朝他笑了下,然後背過身去,在門口耐心地等。“怎麽說?”秦麗君急迫的聲音打斷了路徐對蘇折寒的注視,路徐重新看向她,然後搖搖頭:“我連三萬都沒有。”“那你問我幹什麽?”秦麗君又激動起來:“你耍我玩對吧!”路徐歎了口氣:“媽,您可以繼續在北海住。”秦麗君皺眉,心說路徐還要繼續耍她?“但我每個月隻會給你和小岩跟以前一樣的生活費,如果你想繼續租房子,就用生活費租。”路徐用一種告知的語氣,平靜地把這句話說出來。其實路徐每個月給秦麗君的錢不少,加上她的藥費的話,他每個月要給家裏4500塊錢,還不包括路岩的各種學雜費。秦麗君的表情再次極端起來,她惡狠狠地看著路徐:“你還真是翅膀硬了...你就不怕我死給你看!”路徐閉了閉眼,淚腺控製不住地發酸,他的親生母親因為生病沒有辦法選擇生死的權利,眼前這個人明明可以好好活著,卻要用死亡來威脅他。路徐睜開眼起身,語氣凝烈:“隨便你吧。”說著路徐不顧秦麗君發瘋般的暴怒叫喊,拉開門走了出去,蘇折寒還在門口等著,陽光灑在他身上,給他整個人鍍了一層金色的光,柔和、安然、正注視著他。“下午走得了嗎?”蘇折寒看著路徐走向他,隨口問,沒過問在保安室裏發生的事。路徐看了眼保安室的方向,他眼尾有些紅,但抿著唇忍住了某種情緒壓抑下的委屈,朝蘇折寒點點頭。“好。”蘇折寒也看了眼保安室的方向,此時秦麗君恰好推門出來,蘇折寒客氣而疏離地朝她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站到路徐靠保安室近的那一側,隔開兩人。“路徐!你真的不管我們了?!”秦麗君又開始哭,看樣子又要席地而坐。路徐麵色複雜地看著她,沒再應聲,而是走到路邊招了輛出租,他把到家裏的車費付了,然後把站在廠門口哭鬧的秦麗君往車裏拉。秦麗君並非真的不肯走,她心裏知道再這麽鬧下去好像沒有意義了,於是邊哭鬧著、邊路徐半拉半拽地拖上了車。“去了總部如果我還完了錢有多餘的還是會給你的。”路徐終究有些不忍,他站在車外看著秦麗君:“所以媽,你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搬回老家,這樣你生活得會很輕鬆,如果要搬我會找車幫你們。”秦麗君垂著頭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路徐和司機打了聲招呼,出租車緩緩駛離了工廠大門。“桃子說那不是你的親生母親。”蘇折寒走過來和路徐並肩站著,語氣微歎。路徐點點頭,神色悵然:“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你的問題。”蘇折寒道,頓了頓,他拉住路徐,打斷他過於低沉的情緒:“還有多少東西沒收拾?我陪你一起。”路上已經沒了出租車的影子,這天陽光很好,在太陽底下站了會兒,渾身的冷意已經被曬得消散,路徐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跟著蘇折寒回了工廠。這天路徐的工作已經交接得差不多,他先去線上和大家告了別,走出車間的時候眼睛比被秦麗君欺負之後還要紅,手裏捧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身旁的蘇折寒手上也滿是大家給路徐的禮物。小到梳子鏡子、大到電飯鍋床墊,大家說在寧江消費高,路徐剛去不僅沒錢還要租房,能省就省,還有幾大箱大家湊錢買的八寶粥他們拿不下,待會兒幾個工友要搬過來放在蘇折寒的後備箱裏,路徐咬著唇忍著眼淚,一不小心還是把眼淚滴在了手裏捧著的床墊上。“大家都挺愛你的。”蘇折寒調侃道。路徐埋著頭,突然任性地想在這裏當一輩子線長,哪兒也不想去了。“我也挺愛你的。”蘇折寒這話說得猝不及防,路徐眼淚還盛在眼眶裏,愣愣地抬起頭,蘇折寒目光深邃清冽:“所以不難過了,再哭我要心疼死了。”第50章 租房路徐的腳步緩緩停住,他和蘇折寒對視,神色似陌生又似震撼。從未有人跟他說過“愛”這個字,即使蘇折寒現在是開玩笑般說出來,也足夠讓路徐的靈魂顫抖一會兒。“怎麽了?”蘇折寒深闊的雙眼含笑,隻盛著路徐。路徐埋下頭,聲音堵在嗓子裏,細細發顫:“沒事。”他隻是想讓時間在剛剛多停留一會兒,把那句“我也挺愛你的”深深刻在腦海裏,記很長很長的時間。-從北海開車到寧江要十幾個小時,蘇折寒來的時候隻花了一天就到,但回去的時候路徐不準他一開八個小時,過了四小時就必須休息,蘇折寒的車足夠大,兩人到了服務區吃點東西便睡覺,洗漱在服務區洗手間解決,斷斷續續開了兩天才到寧江。這是路徐第一次來寧江,一路上高服務區的建設越來越繁華就知道寧江越來越近,過了寧江市收費站不久,路徐滿眼便隻能看到一幢比一幢高的大廈和在他的認知裏極度繁華的都市景象。路徐心跳不自覺加快,這個隻在視頻和照片上看過的城市如今到了眼前,讓他覺得魔幻又震撼。“往那邊去是寧江大學城。”蘇折寒熟練地給路徐介紹:“前麵就到市中心了,不過得堵半個多小時,長寧路高架一年四季都堵車。”“思拓總部在市中心嗎?”路徐問。蘇折寒點頭:“差不多。”“那我們...先去奔祿區吧?”路徐手中拿著手機,不知在看些什麽。“奔祿?”蘇折寒眉頭擰了下,其實他自己在寧江長這麽大也沒去過這個奔祿區,主要是離城裏太遠太偏,中間還隔著一條江,大概在二三十年前奔祿是單獨的一個地級市,後來才並到寧江的。“嗯,那裏租房比較便宜。”路徐道:“坐地鐵到市中心五十分鍾,還好。”蘇折寒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下,恰好一個紅燈,他轉頭看正專注盯著手機的路徐:“你之前研究過?”路徐抬頭,樂嗬嗬朝他點頭,眼裏有光:“在奔祿的威尼斯城小區能租到1000塊一個月的單間,我加了幾個中介了,他們說隨時可以帶我看。”車中沉默了會兒,交通燈跳到綠燈,後麵的車在按喇叭,蘇折寒才反應過來,緩緩踩了油門。“路徐。”蘇折寒出聲。“嗯?”路徐正和中介討論押一付一還是押一付三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