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徐“噢”了一聲,他抬著眼,被打斷的快樂又慢慢回歸原位,他眼睛泛亮,腳步輕盈地朝蘇折寒走去:“我之後會常常很晚回來,但是有夜班車的,沒關係。”路徐好像真的很開心,連話都多了許多。蘇折寒和他並肩朝工廠走:“為什麽會常常晚回來?”路徐轉頭看蘇折寒,明快的神情裏透著狡黠:“保密。”蘇折寒忽然間產生了危機感,他覺得路徐可能出去約會了,和女生。他身上有香水味,不濃,但下午的時候沒有。路徐察覺到蘇折寒的腳步慢了,這時兩人已經到了工廠門口,門口大部分小吃攤已經收了攤,但還有幾個零星的開著。“你餓了嗎?”路徐問。蘇折寒掃了眼衛生條件完全取決於攤主個人習慣的小攤子,朝路徐搖頭:“你餓的話我陪你。”“我不餓。”路徐其實有點餓了,但他不舍得花錢,可是如果今天蘇折寒說餓,他願意請他吃一碗炒飯。他今天的開心足以抵消他對蘇折寒的不喜歡。兩人慢悠悠晃到宿舍區,路徐跨上台階後轉身:“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蘇折寒點點頭:“好,晚安。”蘇折寒在樓前站了會兒,月光劃過樹梢,地麵葉影搖曳,讓這白日裏忙碌苦澀的工廠驟然浪漫了起來。手機忽然嗡嗡震動起來,蘇折寒拿出手機,轉身邊走邊接起來。“什麽事?”蘇折寒語氣悠閑。“真打算一直藏那小廠子裏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清磁穩重,是個年輕的男人。“三個月之後等我爸從項目裏出來,見見他們再出去。”蘇折寒早已做好之後的規劃,但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心中猛地一陣悶鬱,他轉頭看向空落落的工人宿舍樓門口,表情透著些許恍惚。“這麽說您那戀愛黃了?”對方開玩笑道。蘇折寒沒應聲,半晌忽然開口:“趙或,你喜歡過男的沒?”那邊一向沉穩端莊的趙公子刹那有些拿不穩手機,他壓了壓嗓子:“什麽玩意兒?”頓了頓趙或醒悟道:“我說呢,按你平時來說,這會兒進度條都快走到分手了,還沒動靜原來是因為...嘖...”“沒見過世麵還是什麽?”蘇折寒笑著輕諷,接著把這事兒和自己發小攤開來講:“那小線長是個男孩兒,剛18歲,有時候感覺開竅了、有時候又覺得差點意思,所以我這不是沒法輕易開口麽?”“停停停,打住,我不是來聽你的變gay實錄的。”趙或打斷蘇折寒,他本來想問問要不把蘇折寒安排到別處去,把他弄進這廠一開始是他們一群人鬧著玩,現在看來蘇折寒壓根沒有走的意思,那他這通電話便也沒什麽繼續下去的意義了。“行,我在這兒挺好,寧江那邊你幫我瞞一瞞我媽就行。”蘇折寒這次回國沒跟家裏說,怕他們擔心。“嗯,掛了,我洗澡去了。”趙或沒再和蘇折寒多說便掛了電話,蘇折寒這時離著路徐的宿舍還沒多遠,忽然想到路徐他們那兒好像十點半還是十一點就停水了,路徐十一點出頭才回宿舍,肯定是沒澡了。但蘇折寒住的工廠幹部宿舍樓24小時有熱水還供暖,想到這裏蘇折寒沒猶豫便轉身朝路徐的宿舍樓走去。整個宿舍樓悄然無聲,大部分人都睡了,蘇折寒放輕了腳步、盡量不打擾到走廊兩邊的宿舍,慢慢朝著路徐住的109走去。109的房門沒關嚴實、漏了條縫兒、裏麵斷斷續續有人聲傳出,看樣子一整個宿舍都還沒睡,正在進行深夜茶話會。蘇折寒剛準備敲門,就聽到王朋易戾氣十足地開口:“那蘇折寒每周都讓別人返工怎麽辦啊?!這次是你陪他的,下次一個個輪嗎,我們才不想浪費周末呢!”蘇折寒眉頭微擰,他的教養告訴他這種情況下他不應該再站在這裏了。宿舍裏三三兩兩響起應和聲,都在問路徐要個說法,路徐的聲音終於在幾秒後不疾不徐響起:“他以後應該不會再讓大家返工了。”站在門口的蘇折寒眉頭舒展開,不自覺勾了勾唇。“嗯,再有一次我就把他解決掉。”緊接著路徐補充,語氣冷酷隨意:“這樣也不用再跟他逢場作戲了。”走廊再次陷入沉寂,月光斜斜從窗戶裏灑進來,這一刻沒有浪漫,隻有冷白蕭瑟的冬夜。真無情啊,被玩了的寧江市第一深情差點荒謬地笑出聲來,他死死摁住要衝進去自取屈辱的衝動,扭頭離開。第7章 你這種人隔天上午,蘇折寒的手機從八點開始震動,一直震動了快半小時......蘇折寒聽到的時候直接關了機,然後繼續悶頭睡覺。又過了半小時,蘇折寒的房門被敲響,蘇折寒本打算不搭理,但敲門的人執著得很,而且越敲聲音越大,蘇折寒戴了耳塞也能聽見。蘇折寒隻得起身開門,門一打開,外麵站著滿臉鬱憤的王朋易,沒等蘇折寒開口王朋易便連珠炮轟似地輸出:“你怎麽回事兒啊?!幹活幹活不去、電話電話不接,非得來請你是吧?!”蘇折寒淡淡地看著他,聲音沉冷、帶些不耐煩:“還有別的事嗎?”王朋易一愣,他難得看到蘇折寒這樣充滿敵意的目光,就是剛開始逼著蘇折寒去上工,他也是一副特無所謂特客氣的模樣。“幹活兒去啊...你都遲到一小時了自己不知道?”王朋易氣焰滅了些,但語氣依然很衝。蘇折寒眨了眨眼:“以後別來敲門了,再來我找保安。”下一秒他抬手關上了門,轉身回去繼續睡覺。“我操,什麽情況啊......”王朋易有點被這副模樣的蘇折寒嚇到,他沒再敲門,轉而坐電梯下去,回去跟路徐複命。路徐聽完王朋易半真實半誇張的描述後皺了下眉,他本來以為蘇折寒可能今天身體不舒服,但現在看來好像是情緒上的原因。“你先幹活,我待會兒去看看。”路徐回答王朋易,等流水線這邊安排得差不多了,便離開七線車間,朝三線走去。莊含柔每天在蘇折寒房間直播,蘇折寒給了她一把備用鑰匙的。莊含柔被路徐叫出車間的時候裏麵的工人們一陣陣起哄,路徐朝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出來的莊含柔笑了下:“向洲知道了不會要揍我吧?”“不會不會,我教育過他了。”莊含柔連連搖頭:“他昨天太衝動了,我還準備今天帶向洲再和蘇折寒道個歉的。”路徐點頭:“蘇折寒今天沒來上班,我想去看看他,你能把備用鑰匙借我用用嗎?”“他生病了嗎?”莊含柔有些緊張:“他備用鑰匙壓在門口地毯下麵的,路徐你等一下,我回去拿點感冒藥你帶給他,他可能是感冒了。”“好的。”路徐目送莊含柔跑進車間,又在一陣起哄聲裏跑出來,手裏多了一盒感冒衝劑:“喏,給你。”路徐接過藥:“好,我會幫你帶給他。”蘇折寒住的幹部宿舍是高樓,有電梯的那種,路徐這是第一次來這裏,和員工宿舍的簡樸雜亂幾乎是兩個世界。路徐坐電梯到了12樓,12樓總共六個房間,他走到1202門口,掀開地毯,拿出地毯下藏著的一把鑰匙。“叩叩叩。”門又被敲響了,蘇折寒這時已經起床,他沒打算搭理敲門的,繼續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坐在電腦前回複導師漂洋過海來的消息。“蘇折寒,我是路徐。”門外人的聲音響起,蘇折寒正在打字的手有短暫的停頓,但他依然沒給任何回應,準備待會兒跟樓下保安說一聲,以後別再亂放人上樓。“你是身體不好還是不高興,跟我說說呢?”路徐站在門口耐心地提問,但門裏一點動靜都沒有,片刻後他終於低下頭道:“我知道你的備用鑰匙在哪兒,你不開門我進去了。”路徐等了會兒便沒再猶豫,他很快將鑰匙插入鎖孔轉動,下一秒“哢噠”一聲,門被他打開了。房間裏一股暖氣撲麵而來,路徐隻把門開到一半便不知該不該進去了,幹部宿舍間內部好到超出路徐的想象,門口甚至有個台階,台階下是外穿的鞋子和大理石地板,上麵是木質地板,像許多電視劇裏的房間一樣。“門都開了又不進來了?”房間裏傳來沉沉的、透了些冷淡的聲音,路徐緊了緊手裏的感冒衝劑,脫了自己的鞋子、關上門,穿著襪子走上了地板。過了玄關後房間便一覽無遺,正對房門的是一張三人沙發、沙發前是一張茶幾,茶幾上擺著一個保溫壺、還有幾個超市方便袋,裏麵有不少吃的和生活用品。一個裝著磨砂玻璃的木質屏風隔斷了這個小客廳和臥室,臥室裏有兩張床,一張明顯有睡人的痕跡、另一張上則胡亂放置著一些衣物。和兩張床平行的便是一張不大的書桌,蘇折寒正坐在書桌前,不知在電腦上看些什麽。路徐看向蘇折寒的時候蘇折寒正好也轉過頭來,眼鏡還沒摘。“你生病了嗎?”路徐察覺到現在的蘇折寒眼睛裏沒有溫度,配上他那副銀色邊框的眼鏡後顯得更冷。蘇折寒拿著杯子起身去倒水:“沒生病、沒出事,就是不想幹了。”路徐站在那裏,被蘇折寒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弄得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他看著蘇折寒倒完水、又喝了兩口水、再把水杯放下,還是不甘心地再次開口了:“你不要工資了嗎?”蘇折寒站在茶幾前好笑地看著路徐:“你覺得我是為了工資才去幹活的?”路徐眨眨眼,他知道不是,但他更不想戳破那層自己辛苦經營起來的朦朧感,戳破之後兩人的關係必須要有質的變化,他不願意。兩人在房間裏沉默地對峙著,蘇折寒不想再兜圈子,他朝路徐走去,站到他麵前,目光直直望進他眼裏,語氣隨意、咬字卻用力:“昨晚我想去喊你來我這兒洗澡,你正好在跟室友抱怨不想跟我逢場作戲了,我就沒進去。”蘇折寒看到路徐眼中明顯有一瞬間的慌亂,他撇開目光,不打算讓人太難堪:“就這樣吧,我對流水線的活兒確實沒興趣、你對我也沒什麽興趣,都別強求自己了。”路徐看著蘇折寒轉身,從蘇折寒說起昨晚開始他的腦子“嗡”地一下忽然空白,一時間毫無動作。等蘇折寒開始下逐客令,路徐才如夢初醒地朝前走了兩步,把感冒衝劑放在了茶幾上,硬著頭皮道:“莊含柔讓我拿給你的藥。”說著他便轉頭準備離開,還沒走幾步蘇折寒的聲音再次響起:“備用鑰匙也放這兒吧,別放外麵了。”路徐的背影窘迫地僵了下,而後他很低地“嗯”了聲,把鑰匙輕輕放下,和茶幾的石板麵相碰,發出一記悶悶的聲響。再然後是房門被打開、再被關上的聲音。等房間再次陷入安靜,蘇折寒終於歎了口氣,尼瑪,想家了、想回寧江了。他被耍得其實挺受傷的,剛剛裝得倒是夠瀟灑,但其實早就想按著人肩膀質問怒吼了。蘇折寒覺得得虧自己人品好,否則這小線長一個人找到這兒來,換個氣性大的不得直接在這兒把他給辦了?蘇折寒心裏很不痛快地地走到窗前,很快便看到路徐從宿舍樓裏出來,走得很正常,路上遇到個保潔阿姨還朝人家打了招呼。他倒是一點都沒受影響,蘇折寒轉頭走回書桌前坐著,逼著自己重新投入學習。路徐回到產線的時候大家知道他是去找蘇折寒了,但人沒帶回來,表情還不大好。“他不肯來幹活是吧?我就跟你說應該來硬的,你非不聽......”王朋易輸出欲強烈,被邊上的陶鈺拉了拉才閉了嘴,陶鈺上前:“路徐,怎麽啦?你們是不是吵架了?”路徐的反應有些遲鈍,他抬眼看向陶鈺,朝她搖了下頭:“他...有點事,之後可能都不來了,我們以後手腳可能要更快一點。”“都不來了?那直接開除啊!留著占人頭嗎?!”王朋易徹底火了:“多幹他的一份活還隻拿一份工資,這樣上紅榜別想了,不進黑榜就謝天謝地了!”得知這事後生氣的不止王朋易一人、還有不少其他工人,路徐沉默地看著他們,好半晌才道:“以後他的部分我來做,我的動作快,大家別擔心。”一些看路徐年紀小的女工人有些可憐他,隻得歎口氣,回到工位上動作麻利地開始繼續幹活,路徐看向依然不準備罷休的王朋易幾人:“他是廠長的人,要開除你們去跟廠長說,我沒時間跟你們鬧。”說完路徐便低下頭幹活,將這群人的抱怨和罵聲屏蔽在外。貿然被蘇折寒發現真實麵目的路徐很難不慌亂,他很少有被這樣當麵戳破的難堪場麵,每每想到都覺得窘迫無比,而蘇折寒明顯抵觸過了頭,路徐索性不想這件事了,等過陣子再想想別的辦法。一連三天路徐都幹到了半夜十二點,本來這幾天要去兩趟瑤姐那裏,路徐也跟她請了假,說周四才能去。路徐目測自己周四就能把蘇折寒這周的活幹完,周四上午他終於輕鬆了些,中午也有時間和陶鈺他們一起去食堂了。路徐很少來食堂,平時什麽簡單吃什麽,所以每個月來食堂的一兩次還是會新奇。“番茄炒蛋、還有那個牛肉、再拿一份燉蛋。”路徐跟食堂阿姨報好自己要的菜名後把13元的飯票遞給她,期待地站到領飯區等。但路徐的飯還沒拿到手裏,點菜窗口就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蘇折寒已經穿回了他自己的衣服,他這次穿了件長款羽絨服,熟練地點了幾個菜後用手機買了單。顯然這人也看到路徐了,他朝這邊瞥了一眼,像掃過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拿了號碼牌找了個位置坐下。點菜是會有阿姨幫忙送到位置上去的,像飯店一樣。這人還沒緩過勁兒,路徐心想,這時有人推了下自己,身後傳來不耐煩的聲音:“拿你的菜啊,大家都等著呢!”“哦哦不好意思。”路徐連忙端起自己已經盛好的餐盤,轉身朝陶鈺那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