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裏需要薑邵的信任,這會為她接下來的行動打下堅實的基礎。


    她沒有那麽多時間再和薑邵內鬥,展開你猜我猜的遊戲,古人迷信玄學,薑裏所說之事又正中薑邵的心腹大患,以此為切入點,薑邵必聽。


    “皇兄可以懷疑任何人對您的忠誠,也可以懷疑我。”


    “事實上,我也不一定忠於你。”


    “但我此生,忠於大梁。”


    社稷為重,君為輕。


    他們體內流淌著皇室的血,他們永遠隻有一個共同的目的。


    那就是讓大梁百年傳承,威振海外!


    無論國君是誰,這是永遠毋庸置疑的事實。


    薑邵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凝重,到最後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深深凝視著薑裏。


    “好一個忠於大梁!”


    薑裏繼而道:“我知道你生性多疑傲慢又自負,但是你現在急於鏟除異己,身邊除了監察司和宦官無人可用,而內閣之人以及丞相機構又虎視眈眈。”


    “我來幫你,你不必信我,但要信大梁。”


    這一夜,秉燭長談。


    薑邵登基那年,十五歲,接手的是先皇縱情聲色,任人為奸留給他的爛攤子,周圍是八個叔叔虎視眈眈,鎮守一方,隨時想要進京謀取他的皇位。


    他削藩王,殺異己,背負暴君的名聲。


    薑裏確信他也許是暴君,但絕不是昏君!


    行宮外,大雪紛飛。


    貴妃陸氏正帶著自己的侄女鍾才人匆匆往未央樓中走去,臉上敷珠粉,明豔難掩朱顏老,丹唇輕啟:“一會兒見了陛下,好好討陛下歡心,無論陛下說什麽,你盡管聽著,不要妄議朝政,明白嗎?”


    鍾才人瑟瑟點頭,聲音細軟:“我知道了。”


    貴妃掃過鍾才人白嫩粉糯的臉蛋,原來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從薑邵還是太子開始,她就在東宮陪著他,隻可惜伴君如伴虎,如今薑邵對陸家存了猜疑之心,陸家需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勢必需要一個孩子。


    薑邵如今對她冷淡,也許會喜歡一些幹淨的人。


    少時情誼相伴,到底走到這一步。


    休與帝王談真情。


    雪還在下,催生曾經沒落的梅苑,砍完的梅花敗了又長,片片冰紅,傲然生於枝頭。


    啪。


    殘雪從枝頭墜落。


    沒有人在乎一個啞女的所去所蹤,蘇和璧從禦書房離開,腳步匆匆,誤闖梅苑,在雪地中留下腳印。


    她尚不知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故事,今夜又會發生怎樣的邂逅,日後又將興起多少動蕩。


    隻是小樓今夜又東風,她手中緊緊攥著殘玉,思念自己的母親。


    朔風刺骨,蘇和璧仰頭看著白茫茫的世界,遠處宮殿燈火通明,一片梅花花瓣,從樹枝上墜落。


    [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蘇和璧自己孤苦無依,感慨命運多舛,又看梅花飄落,一時心生憐憫之意,於是俯身,小心翼翼拾起地上的梅花花瓣,葬在雪中。


    “蘇姑娘!”陸庭筠一身湖藍錦衣,急匆匆從遠處走來,“我有話對你說。”


    “何人在此喧嘩?”內侍吊著嗓子問。


    謹小慎微地跟著前麵的薑邵。


    陛下和公主已經走了很久。


    薑邵身上攏著墨色大氅,表情沉默,薑裏眉眼亦平靜,兩人在夜裏交談,聲音被梅苑的風聲吹散。


    蘇和璧嚇了一跳,驚慌失措抬頭看去。


    就看到天子。


    趕過來的陸庭筠臉色也是一變,立刻跪下:“陛下。”


    蘇和璧根本不懂洛陽的禮節,生在小縣城長大,也從來不習這樣,隻好硬著頭皮照葫蘆畫瓢的跪下。


    方才薑邵在禦書房中發怒的模樣還曆曆在目,蘇和璧心有懼意,不敢抬頭。


    “陸衝的孫子?”薑邵眯了眯眼,“你們還在宮中幹什麽?”


    陸庭筠支支吾吾,卻說不出所以然。


    本來要來未央樓的貴妃等人,正好在這時候趕到梅苑,遠遠看到薑邵,匆匆上前。


    “陛下,是臣妾許久不見侄子,才留他小敘,沒想到衝撞了陛下。”


    貴妃躬身行禮,鍾才人亦隨著她行禮。


    薑裏看著這梅苑浩浩蕩蕩的人,心底歎口氣。


    孽緣,真是孽緣。


    天時的力量也確實匪夷所思,偏偏要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相遇幹什麽?


    總不能所有人都為蘇和璧折服。


    無論劇情發展成什麽樣,蘇和璧對大梁的厭惡都會與日俱增,然而後期薑邵對蘇和璧的態度卻可以說是撲朔迷離了。


    天子心沉,薑裏不信薑邵是個戀愛腦。


    那還不如在梅苑一頭撞死,直接掐死這段孽緣。


    說說而已,女主肯定沒那麽容易死。


    跪在雪地上的蘇和璧,一直低著頭,謹小慎微,睫毛輕顫,聽到從貴妃身邊傳過來的細軟聲音,幾分熟悉,心神一緊,慢慢抬頭看去。


    鍾才人白膩的臉蛋,映入漆黑瞳孔。


    她掐緊手心。


    鍾晚意!


    鍾家!


    蘇和璧萬萬沒有想到,時隔十多年後,她竟然會再一次看到鍾家的人。


    當初母親被鍾家老爺強搶為妾,為了替父親守節一頭撞死的畫麵還曆曆在目。


    鍾家啊,確實是鍾鳴鼎食之家。


    她當時那麽小,隻能眼睜睜看著,被嬤嬤連夜送出鍾家。


    沒有人去在乎一個小妾的死,那時候鍾家夫人還在笑吟吟拿著手中的撥浪鼓,去逗她的小女兒鍾晚意開心。


    沒想到十多年後,鍾家會送鍾晚意進宮為妃。


    蘇和璧垂下視線,嘴唇泛白,臉色也白,不敢再去看鍾晚意一眼,唯恐自己的眼睛暴露了什麽,視線平視,是天子的長靴,乾坤紋路定生死。


    生父流放,母親慘死,她一生為奴,可是手起刀落宣判父親流放的皇帝,還有害死母親的凶手,都好端端的坐在高堂之上,永保無疆之樂,享受榮華富貴!


    鍾晚意站在貴妃之後,好奇地看向蘇和璧低伏的背影,生出一絲沒由來的熟悉之感。


    鍾晚意當年還小,是不記事的,就算記事,也不過聽聞有個姨娘病死罷了。


    錯就錯在,那鍾家還留著一幅蘇和璧母親的畫像,想當初鍾家家主見到蘇和璧之母時,尤為驚天。


    梅苑一時寂然,人多景卻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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