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隔牆有耳,這兩人提到對門的時候音量就開始有意降低,衡寧自然半點兒沒聽見。耳邊揉成一團聽不清的摩斯電碼讓他非常不爽,他忽然想抽支煙,便掏出打火機他平時抽煙都會去自己陽台,今天不知抽了什麽風,推開房門,走到六樓走廊的通風口處開始吸起來。衡寧的腦袋一片空白,直到他看見那兩人終於慢悠悠從下方樓梯口爬上來,才後知後覺,自己這架勢看起來像是特意跑到樓梯口堵人一般。但是高情商的溫言書同誌並沒有拆穿他,隻是裝作平常道:“嗨!衡老板!”被點了名,衡寧不得不回過頭看過來他。這會兒,他終於看清了溫言書身邊這位新朋友個子比自己稍矮一些,但也已經非常高挑了,五官屬於斯文掛的,戴著一副一看就屬於知識分子的眼鏡,不得不承認的是、他長得確實不錯,而且非常年輕有朝氣。“這位是何思懷小何,我帶他來看房子。”溫言書介紹道,“是我們單位新來的實習生,清華大學新聞係的高材生,非常優秀。”衡寧怔了怔,手心忽然有些冒汗了。高挑、斯文、年輕、戴眼鏡、頭腦管用……至少十年前的溫言書的審美標準就是這個樣子的。“這位是衡寧衡老板,就住對門兒。”溫言書的聲音嗡嗡地在衡寧耳邊響起。介紹到此就戛然而止了,沒有方才那麽多華麗漂亮的後綴,單薄得有些窘迫。對麵的高材生何思懷伸出手,非常禮貌地跟他彎著眼打招呼:“您好。”衡寧有些煩躁,但還是敷衍地和他握了握,點頭回屋了。他關上門,半天杵在客廳沒動,就聽見門口那兩人的對話。溫言書說:“我不收房租,其實就像找個人陪我一下,閑的時候聊聊天兒就行。”這時衡寧才慢慢反應過來溫言書要有新室友了,這樣就有人一直陪伴著他防止他發作,在他不舒服的時候也可以搭把手,他再也不用大費周章開兩扇門去找自己尋求幫助了。自己從不是什麽不可替代的存在,衡寧怔怔地想著,怕不是從此刻開始,溫言書便再不需要他了。可這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好事嗎?衡寧安慰自己道,是好事啊。那你他媽不爽個什麽勁兒呢?作者有話說:那你他媽不爽個什麽勁兒呢?第32章 曖昧13拋去和溫言書沾邊的關係, 衡寧其實並不討厭何思懷,相反,他能從這人身上看見自己當年的幾分影子。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學生, 總難免會盲目相信“學習”的力量。似乎成績好了、考上好的大學, 所謂的貧窮、窘迫、苦難就都會離自己而去,自己的人生就會因此而徹底坦蕩起來。自己當年就是這樣恪守著“知識改變命運”的信條, 把所有的期待都孤注一擲地壓在“高考”上。所以他後來的人生崩潰得這麽徹底。也所以他如今羨慕死了這位何思懷他顯然是賭贏了的那個人, 自己所沒能擁有的, 他全都有了。門外, 看衡寧麵色不善地進了房間,溫言書彎彎眼,沒吱聲, 扭頭去看這位新來的小實習生:“不好意思, 他脾氣不太好。”“有啥, 江北脾氣更爛。”衡寧嚇死人的表情完全沒有刺激到何思懷, 甚至沒有影響到半點兒幹活的動作。他並不是沒看見, 這明顯是看見了沒往心裏去, 又或者本身對這種事情就不敏感不在意。蠻自我的一個人, 溫言書無奈地想,這種性格真的適合幹記者嗎?他把何思懷帶回家裏,那人看了看可以說是家徒四壁的破空間,一時間沒有說出話來。“條件可能比較簡陋。”溫言書道, “不過暖氣片在路上了, 至少我們晚上睡覺不用挨凍。”何思懷看著這一個人住都嫌擠的房子,開始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住:“我覺得……”溫言書又不緊不慢地打斷他:“畢竟朝陽區稍微好點的房子月租就得五六千了, 我最近窮得很, 就隻能委屈一下自己了。如果你經濟條件好的話, 可以完全換一個更好的,畢竟好的生活環境也有利於工作學習嘛。”一提錢的事情,何思懷的話風立刻回轉:“我覺得這兒挺好的,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溫言書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孺子可教也!兩個人開始收拾何思懷的行李,那人終於忍不住問溫言書:“小溫哥,市中心那套房子是你自己的,那你幹嘛不住?還非得拉著我一起擠小房子……”溫言書知道這孩子心裏什麽都清楚,瞞也瞞不住,隻能把自己遭遇到的一切,剔掉了和衡寧有關係的部分、原模原樣地和何思懷說了清楚。“我勸過你不要當記者的。”溫言書無奈道,“明明是和平年代的人,偏偏要走戰爭年代的路,這就叫自討苦吃。”但何思懷似乎並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隻依舊冷靜地堅持道:“可我和北哥能擁有今天,就是因為當初你的那篇報道。”那兩個人是自己從那地獄魔窟裏逃出來的,但把惡魔的真麵目昭然於眾人的,卻是溫言書。當初寧昌異校背後的勢力買通了很多記者,編寫洗白的通稿、打壓輿論的熱度,溫言書也收到過那些人的“禮物”,隻不過他當年還抱著“維護正義”的一腔熱情,堅決將事情的真相披露出去。“謝謝你當初選擇做記者。”何思懷說,“我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溫言書看著何思懷,情緒忽然滿滿地哽在喉頭,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他才笑著瞪了他一眼:“真強。”何思懷便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了,轉而又問他:“那你呢?當初選擇做這行有沒有什麽契機?或者是受了什麽人的影響?”“跟你差不多吧,也是被熱血衝昏了頭,想要幫助有需要的人。”溫言書含糊其辭道。他說的都是實話,隻不過何思懷大約沒有必須要幫助的對象,而溫言書心中卻自始至終擁有著那麽一個執念。隻不過,他似乎是來遲了。收拾完行李,何思懷嚷嚷著要請溫言書和對門吃一起個飯、認識認識鄰居,接著就開始跟對象連麥匯報情況。溫言書跟江北打了個招呼,便也就低頭打開了手機:“衡老板,思懷想請咱們仨一起出來吃午飯,你來嗎?”這是自再見麵以來,除了那頓草草了之的早餐以外,兩個人第一次一起吃飯。衡寧原本下定了決心,有了何思懷陪同之後,他就不會再赴溫言書的約了,但這會兒這人的話術又一次讓他失去了戒心這次不是溫言書請客,他隻是幫忙那位高材生傳個話而已,自己也沒必要搞得那麽此地無銀三百兩,衡寧想,去也不虧,主要是想考察一下這家夥靠不靠譜。於是他端著架子回道:“成,出門喊我。”十分鍾之後,溫言書的出門信號放出,衡寧先一步出現在樓道內,等鎖門的聲音落下,對麵的門也輕輕打開。這人真的很注重細節,衡寧心想,他知道自己不想被人看見家裏,特意等到自己關門了才出現。“衡老板?”溫言書彎著眼,他換了一套長風衣,圍著一條淺亞麻的圍巾,微微笑著跟自己打招呼。衡寧看著他愣了愣。這樣斯文矜貴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著沾滿煙漬的樓道裏,一手搭著沾滿鐵鏽的門,和他這樣灰撲撲的人生產生碰撞。緊隨其後,何思懷也出了門。衡寧沒胃口看他,何思懷的漂亮五官沒有半點兒引起他的注意,在他腦海裏盤旋的,隻有那人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鏡,那份知識和努力的衍生品。曾經的自己也是戴眼鏡的,因為讀書需要看黑板,花了他半個月的打工錢配了一副最便宜的眼鏡。現在那副眼鏡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衡寧悶悶地下著樓現在的他再也不需要戴眼鏡了,不是因為近視好了,而是因為再也不需要了。麵前,兩個人肩並著肩、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麵,他們始終在聊實習和專業方麵的事情,衡寧聽不太懂,幹脆不聽。溫言書比何思懷稍微矮上一小截,卻都擁有著文化人□□筆直的身形。出現在何思懷的身邊時,溫言書便不顯得在這樣的環境裏格格不入了。他們才是同類有文化、有理想、有未來。麵前的兩人先一步從樓道的陰暗裏跨出來,一道明線的明暗交界劃在衡寧的麵前。今天的陽光熱烈,一直悶在房間裏的衡寧被光線刺得有些睜不開眼。他有一瞬間想轉身就走了,但溫言書在太陽下駐了足,回頭忘了他一眼,似乎是預料到他即將跟丟了。於是衡寧隻能硬著頭皮,從陰影中邁了出來。這個點兒巷子沒什麽人,衡寧加快速度融進他們兩個人的步子裏,四周便回響起他們幹幹淨淨的腳步聲。在溫言書的推薦下,何思懷選擇了這附近一家好吃又衛生的麵館。衡寧不記得自己帶溫言書來這裏吃過,或許是胖子他們帶他來的。這時衡寧才後知後覺,這人在白馬橋的生活,並不隻是圍在自己身邊轉悠的。麵館老板和衡寧挺熟,看見人來便打起招呼:“衡老板!帶朋友來吃飯啊?”衡寧點點頭,沒做過多的解釋,隻走過去,跟老板悄悄把賬結了:“多退少補,不要收他們的。”老板便了然地比了個ok的手勢。何思懷消費並不鋪張,點的是價格中等的炸醬麵,溫言書則嚷嚷著要好好坑何思懷一頓大的,點了個牛肉麵加煎蛋加雞腿加鹵幹子,衡寧沒作聲,點了個最便宜的素麵就回了位置上。他自己平時從來不吃牛肉麵,價格是素麵的兩倍多,但溫言書的話,衡寧心想,這人平時吃飯不認真,這樣反倒讓他安心起來。難道和何思懷在一塊兒他連胃口都好些了?衡寧坐在他們對麵,心裏不是滋味兒。“你打算考研嗎?”餐桌上,溫言書繼續著他們方才的話題問何思懷,“我看你帶了不少書。”“不一定。”何思懷說,“我其實能拿到保研資格,但目前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讀。”衡寧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麽,但卻又咽了回去。“那些書到不完全是專業課內容。”何思懷解釋道,“我打算利用空閑時間考個注會,明年的目標是和北哥一起備戰法考,每年都給自己定個小目標吧,我反正肯定是閑不下來的。”溫言書點點頭,頗為欣賞道:“是啊,就算脫離了校園的環境也是要繼續讀書,人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應該停止學習。”他抬頭看了眼對麵的衡寧,那人顯然聽見了,此時正掩飾似的垂著頭玩手機,半晌手指也沒任何動靜,睫毛似乎因為觸動輕輕顫著。此時,熱騰騰的麵條已經端上了桌,麵前嫋嫋的熱氣將對麵人的表情遮蓋住了。溫言書覺得應當適可而止了,便掰開竹筷子:“我好像點多了,分點兒給你們吧。”說罷,把那煎蛋鋪在何思懷的麵上,雞腿則夾給了衡寧,自己草草留了個素幹子。半晌之後,衡寧收到麵館老板退回來的紅包:“牛肉麵的那位小哥掃過錢了。”衡寧看了一眼麵前大半碗素麵貴的鹵雞腿,半晌才低下頭開始吃。算了,就這樣吧,衡寧心想,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對什麽事情妥協了。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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