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鹽水衝走了手上的泥沙,也把淩亂的血漬洗了幹淨。溫言書看著衡寧擰開那瓶碘伏,有些緊張,手指都僵硬地蜷縮起來。以前處理到這一步的時候,溫言書都疼得飆眼淚,這會,哪怕是衡寧握著他的手,對疼痛的刺激還是讓他一陣繃緊。“別怕。”衡寧冷靜地捋直了他的手指,聲音沒有什麽起伏,“這個不疼。”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衡寧手邊的碘伏已經緩緩倒上了傷口。溫言書先是下意識屏息,等藥水落到手上的時候才發現,這確實並沒有先前那般疼痛。這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樣,溫言書看著傷口又開始胡思亂想,處理傷口怎麽可能一點兒也不疼。他又想到當年,自己一身傷痕累累被衡寧撿回家時,那人幫自己處理,也是溫柔得差點讓他睡過去。難不成衡寧有什麽抵禦疼痛的獨特魔法?溫言書剛開始胡思亂想,就聽那人說:“處理外傷不要買碘酒,要買碘伏。”“碘酒酒精含量高,會刺激傷口。”衡寧用鑷子夾起棉球,“碘伏更適合處理外傷,比較溫和。”原來自己這麽多年都買錯了,溫言書想,原來自己真的不會處理傷口。衡寧拿鑷子夾起棉球、沾著酒精擦拭傷口的動作幹淨又專業,似乎這雙手本就應當去做撫平傷口的事情一般,看得人舍不得移眼。他真的像是個溫柔的醫生了,溫言書忍不住想,現在的衡寧,還會想當個醫生嗎?溫言書不敢去問,這是他們之間不可觸碰的禁忌,但凡還有些理智,他便知道自己不應當去問的。於是他隻拐彎抹角地誇讚了一句:“你真的好專業啊。”衡寧沒有吭聲,直到傷口完全細致地處理完畢,他才抬起頭,從那暖光中抽離出來。那一絲柔和的溫存便也暗了下去。“我以前好像確實想當醫生的吧。”衡寧突然開口,讓溫言書害怕得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那人此時說這樣的話是什麽樣的心境,不知道這預示的是好事還是壞事。但衡寧似乎沒想那麽多,隻是非常平淡地陳述道:“但是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沒來得及,也沒必要了。”他說。第17章 矜持08溫言書剛認識衡寧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已經生了病。那時候他們父子倆搬到了野水灣,住著無人問津的危房,整個兩口之家,就靠著衡寧的獎學金和勤工儉學勉強維持。溫言書至今也沒法忘記那漆黑的小屋裏,衡寧父親傳來的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叫人窒息的□□。那時候衡寧就很會照顧人打工掙錢、飲食起居,一個少年的起早貪黑,就是維係這兩口之家唯一的頂梁柱。衡寧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就難產去世了,所以他在作文裏寫過:“隻要父親還在,家就還在。”他記得衡寧不止一次跟自己說:“我希望他可以再多等我幾年,等我學醫,治好他。”如今,距離衡寧父親去世也近十年,學醫的夢想早已轟然坍塌,故鄉對衡寧來說也隻成了一個沒有意義的符號,而他的家,也不過是一些隨時可以收拾帶走的行囊,和一張父親的黑白照片。赤誠和掛念一並熄滅了。這個話題讓溫言書感覺到無盡的恐慌,但衡寧似乎真的隻是輕描淡寫地隨口一說,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的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說完便就低下頭,收拾起洗手台邊散落著的藥物,好半天,溫言書才控製不住地舌頭打結:“對……對不起。”說完他就後悔了,他很害怕衡寧再反問他對不起什麽,再深究下去便非要把那更深一層的傷疤揭開來。但衡寧沒有為難他,隻是輕聲道:“沒什麽對不起的。”他轉過身背對著溫言書,把客廳的桌台也一並收拾了去,屋裏靜悄悄的,卻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打翻了,悄悄彌漫在兩人的呼吸之間。直到溫言書快在這沉默中崩潰,衡寧才開口,輕輕說了一句:“以後出門不許隨身帶刀了。”溫言書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衡寧大約是看到了自己防身時抽出的那把匕首。自從身邊倒下第一位同事之後,溫言書出門都習慣性地帶上這麽一把刀,似乎隻有這樣他才更有底氣一些,這匕首就是他這麽多年來所依賴的安全感。溫言書抿起唇,似乎又延伸著聯想到了許多,衡寧誤以為他不樂意,便補了一句:“你現在不需要了。”因為購入了紅豆網吧“滴滴.打人”服務包年會員,他現在是雇了隨身打手的人了。溫言書看了他一眼,腦子裏劃過他今天將人腦袋鮮血砸開了花的場麵,更加惴惴不安起來:“我不想讓你……”“現在不一樣了。”衡寧打斷他,“這麽多年,我唯一學會的就是打人該怎麽注意分寸。”溫言書捏了捏眉心,不再想說話了。他能感覺到自己到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多說兩句就昏昏沉起來。但他又怕自己回到房間就又把衡寧放跑了,隻能強撐著精神和他聊:“胖子的事情怎麽樣?”衡寧說:“沒事兒,調了監控證明錢包被擠到了地鐵上,兩個人現在拜了把子,正打算就近找個飯館兒桃園結義。”溫言書一聽,終於笑起來胖子真是把和“上流人士”拜把子的事情刻在了dna。大概看他今天唯一露出的笑容居然是給胖子的,衡寧的表情又垮下去,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房間的方向推去:“去睡。”溫言書卻像腳下釘了釘子一般站定在原地,抬頭有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衡寧低頭盯著他的雙眼,目光又掃到了他外套下雪白的鎖骨,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才開口道:“放心,我暫時不走。”溫言書便彎起眼笑了起來,終於半自動化地被人塞進了床鋪裏。他真是太疲勞了,衡寧還沒出房間,他的眼皮子就開始瘋狂打架,直到那人走到門口,順手要將他的房門捎緊,溫言書才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別……別關門……”衡寧回頭看了他一眼,半張身子還浸在客廳的陽光之下,淺褐色的瞳孔裏映出裹緊被子的溫言書。溫言書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避開他的目光,繃著嗓子說:“我有點兒害怕,你別關門……”聽著衡寧的輕微動靜,會讓他感覺更安全些。直到那人輕輕把門打開到最大,溫言書在門口人的凝視下,終於放下戒備,徹底墜入了夢鄉。聽到那人逐漸均勻的呼吸聲,衡寧不再走動,而是坐在客廳邊,撐著腦袋半闔上眼。他有點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從見麵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在警醒自己,不要和溫言書走得太近,不要融進他的生活裏,不要燃起不必要的奢望。結果,從一開始他就沒能控製住給溫言書煮麵條、送他回家、背他去醫院,現在又把自己捆綁給他、還光明正大地坐在人家的客廳裏……衡寧捏了捏眉心,他總有些克製不住地憂慮,但更讓他感到別扭的是,再見麵為止,對方也沒有說過任何要跟自己複合的話。他不確定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亦或是完全是對方的把戲,隻是那層捅不破的矜持,讓他不敢多想,更讓他沒有理由提出拒絕。衡寧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根蛛絲輕輕吊住頸項的昆蟲,隻能任由對方的擺布。他低頭抹了一把臉,聽到那人逐漸均勻的呼吸,便起身,打算悄悄推門離開。衡寧自以為自己的動作小聲到可以忽略不計,卻不想,幾乎是剛扶上門把兒,溫言書的房間就傳來一聲慌亂的腳步聲。下一秒,那人麵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口,他腦袋後麵還有一撮翹上去的頭發,顯然是真的睡著,卻又被他的動作驚醒了。剛醒來,整個人的目光還沒法完全聚焦,胸口因為喘息起伏著,表情是慌張而無措。衡寧被他的過激反應嚇愣了動作,隻默默收回手,目光從他寬大的領口處又強行收了回來。“你……”從睡夢中強製開機,溫言書的嗓子有些啞,他皺著眉咳了兩聲,才小心翼翼說出完整的句子來,“你要走了嗎?”不知為什麽,衡寧竟被他這目光盯得有些心虛,好半天才道:“看你睡著我就……”“我不睡了!”溫言書打斷他,聲音都還有些發顫。很快,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過了頭,這才穩住情緒,乞求道:“我不睡了,你別走行嗎?”許久,溫言書還是把那句說到嘴邊的“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咽了下去。換成了:“我不想一個人。”作者有話說:不會吧?不會有人品不出來這兩句有什麽區別吧?(最近壓一下字數,各位稍安勿躁,等入v了會爆更!)第18章 矜持09方才那短暫的淺眠裏,溫言書混混沌沌做了個夢,夢見他心心念念找了十年的衡寧,一轉身就再不見了。那人開門的聲音和睡夢中的重疊,一瞬間把他驚得快要虛脫。對於此刻的他來講,最大的安全感來自於衡寧,同樣,最大的不安全感也是來自於他。在於衡寧重逢前,溫言書幾乎不會有這樣的患得患失,極度恐懼被什麽人丟下,看什麽人離開。那一瞬間,溫言書脆弱的情緒沒有來得及經過分毫修飾,就這麽盡數暴露在衡寧的麵前。等溫言書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全都說出了口,他垂下眸子,手裏緊緊攥著睡衣的衣擺。他能感覺到衡寧一直在看他,許久那人才說了一句:“你睡吧,我不走。”溫言書的腦袋還因為疲勞而突突地疼,但他想到剛剛那人也跟自己這麽擔保過,便搖頭說:“不,我不睡了。”衡寧歎了口氣,又給他拉開了座椅,似乎是在請他坐下。這算是溫言書第一次接收到來自衡寧心平氣和的邀請,他慌忙坐下,搖搖昏沉的腦袋,辯解道:“抱歉,剛剛做噩夢了。”衡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吭聲。他永遠不會找話題,或者是不想找。溫言書感覺疲憊不堪,卻又不肯輕易結束了他們之間來之不易的獨處,便任由大腦拋錨,嘴巴不受控地瞎說起來:“我以為我要死了,我總覺得我要死了,總有人想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小時候也是,長大了也是……”衡寧看著他低落的模樣,不由地回想起來,學生時代的溫言書確實不像此時這般人見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