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液到將近淩晨一點,兩人才回去賓館,其他隊友們早就休息了,隻有李老師還陪伴著他們。傅天河剛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跑了將近十趟廁所,明顯感覺到四肢酸軟無力。他的心漸漸沉入穀底。兩位帶隊老師安撫道:“先睡覺吧,甭管怎麽樣,明天該比賽的還是比賽,至於今天這個事,老師肯定會給你們討一個說法。”傅天河並不急著去弄清到底是誰故意害他,他現在隻想抓緊時間趕快睡覺,看看能不能把狀態養回來。隻可惜輸液的效果並非立竿見影,夜裏他還是又跑了兩趟廁所,腸胃被迫清空,整個人接受了一場從內而外的徹底排毒。翌日清早,站在比賽場地上,傅天河的兩條腿都在發軟。一夜沒休息好,對他而言算不了什麽,畢竟年輕力壯,精神頭比較好,但腹瀉帶來的身體的負擔可太重了。直到這時傅天河心中仍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萬一他仍能迸發出身體全部的潛力,表現得還可以呢?隻可惜,這個世界上的奇跡太少太少了。也許他當年從死神手中奪回來一條命,再加上有幸遇到陳詞,就已經用光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傅天河跑出了他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甚至連半決賽都沒能進入。數月以來的所有艱苦訓練,都是為了這不到兩分鍾的八百米。通過終點線,傅天河逐漸減速。直到此刻,他的情緒還相對穩定,隻是抬頭看向觀眾席時,眼中流露出幾分迷茫。帶隊老師滿臉擔憂地過來,抬手按著傅天河肩膀,傅天河的呼吸還很急促,剛才他確實拚盡了全力,隻可惜和正常狀態時相比,缺少了太多力氣。“沒事兒天河,今年下半年還有錦標賽,到時候咱一樣可以去申請運動員。”傅天河搖了搖頭,對著帶隊老師揚了下唇角:“我沒事的老師,我先去趟衛生間,後麵的項目應該是跑不了了,麻煩幫我辦理一下程序吧。”“好,有什麽事隨時來找我”傅天河點點頭,在帶隊老師擔憂的注視下,先去了更衣室。其實傅天河一共報名了三場項目,一個800米,一個3000米,還有一個是4x400的團體接力。但根據剛才的情況來看,後麵的項目已經沒有去比的必要了。傅天河甚至都覺得那3000米自己有可能堅持不下來,為了避免賽時再鬧肚子,他連早飯都沒吃,甚至都不敢喝水。至於團體接力,傅天河不能參加,自然會有其他隊友替補。隻是替補隊員的成績不如傅天河,團體賽的最終成績也會因此受到挺大影響。他進更衣室拿到手機,然後才到衛生間,把自己關進最後一個隔間裏,反鎖上門。傅天河坐在馬桶上,他今天睡醒之後就沒吃沒喝,肚子裏空空如也,就算要鬧肚子,也沒東西可鬧。傅天河坐在馬桶上發了五分鍾的呆,才把手機舉到麵前,解鎖之後,打開和陳詞的聊天界麵。今天是周六,這個點陳詞應該在學習或者寫遊戲的文案劇情。聊天界麵上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今早陳詞向他問好,祝他在比賽中發揮出真正實力,讓他不要緊張。傅天河沒說他大概被隊友下了毒,也沒說他一直在鬧肚子,夜裏都睡不安穩,隻是單純回了個“好”。隻可惜,最後的微弱希望也被無情地擊碎了。傅天河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陳詞。但遲早都是要說的。這事根本就瞞不了,更何況如果老師查明,肯定會做出合理的處置。傅天河深吸口氣。最後按下了視頻通話的按鈕。忙音比傅天河想象中的還要短暫,以至於他都沒能做好心理準備,也許陳詞的手機就放在身邊,時刻等候著他發來一手消息。視頻畫麵中出現少年的平靜麵容,同樣也在右上角浮現了他自己略顯憔悴的臉。陳詞接通得太快,傅天河就算打好了腹稿,也沒辦法在第一時間說出。看到傅天河此刻的表情,陳詞眉頭輕不可察地微微皺了下,敏銳地意識到他情緒不對。……是沒能取得理想的成績嗎?陳詞當然有想過這種可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發揮失常其實是很正常的事。考試的時候可能一念之差就看錯小數點,把某個字符意外寫錯,甚至出現那種怎麽檢查都檢查不出來錯誤的情況。更何況是體育比賽呢。就連備受矚目的奧運冠軍,也都會有出現失誤的時候。而傅天河說他一共會參加三個項目,陳詞有看過賽程表,現在這個點,800米預賽才剛剛結束。正常情況下,就算傅天河單純隻在800米裏失誤,以他的性格,也會立刻著手去準備下一場3000米的比賽,更何況後麵還有關乎其他隊友的團體接力。所以說,應該是出現了什麽比較嚴重的情況,至於傅天河不光800米沒能發揮好,還會影響到後麵的比賽。身體出現問題了嗎?陳詞思考了兩秒鍾,在體育生對他開口之前,主動問道:“是哪裏不舒服嗎?”少年嗓音很輕,不提成績,也不提比賽,隻是在關心他的身體狀況。就這麽簡短的一句話,直接把傅天河擊潰了。他花了那麽久組織語言,去思考該如何向陳詞表明事情的經過,來說明不是他不想努力,而是身體真的出現了問題,如果強行跑下去,可能會出現更糟糕的情況。可陳詞竟然就在這麽短短幾秒鍾內,把所有都猜到了。一滴水落在屏幕上,和長久以來磕碰出的屏幕裂痕,一起模糊了界麵中少年的麵容。傅天河趕緊用手去擦,結果越擦越多,越擦越模糊,到最後屏幕都開始暈出五彩炫光,他再難以看清陳詞的表情。然後,他聽到揚聲器裏傳出少年熟悉的輕輕聲響:“別哭啊。”傅天河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他發出一聲嗚咽,雙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臉。每天隻睡四個半小時,連吃飯時都在看仿佛天書般的英語;課間休息的工夫除了上廁所和接水,屁股幾乎焊在凳子上;每天長達近四個小時的高強度體育訓練,跑得渾身像是從水裏撈出來;鞋和襪子爛了一雙又一雙,練到腿上的肌肉結塊,然後自虐般將其鬆弛開來,睡覺的時候筋都在抽痛……這些痛苦日複一日的持續,無論美術生、體育生還是普通高考生,都有著各自無法言說的絕望。但真正讓傅天河情緒崩潰,並不是這些。路是他自己選的,既然如此,他就不會後悔。隻是他覺得自己辜負了陳詞的期望。少年實在太過優秀了,他必須拚盡全力,在沒有任何失誤的情況下,才能勉強追趕上他的步伐。傅天河知道,如果想要申請國家一級運動員證書,他肯定還有機會,比如說今年下半年的錦標賽,隻要他的水平不退步,達到要求隻是遲早的事。可陳詞計劃裏,他應該是要在暑假夏令營的自主招生之前完成這些,讓手中的籌碼更多。陳詞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看著傅天河在崩潰中哭泣。認識這麽久了,他從沒見傅天河情緒失控過,雖然遭受過那麽多的意外,但體育生的情緒一直都很穩定,他總是用一副熱情開朗的笑臉麵對大家。陳詞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現在這個時候,肯定是讓傅天河把情緒發泄出來為好。鏡頭無意識地產生偏移,對準了天花板,陳詞隻能聽到傅天河壓抑的哭聲,他仍緊緊盯著屏幕,想要在體育生重新出現的那一刻將其捕捉。傅天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他明白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而且還是最丟人的麵對方式,但他就是完全控製不住自己,過分洶湧的情緒對他而言實在陌生,以至於初次襲來時,傅天河甚至都不懂該如何控製。腦子很懵,昨天一夜都沒休息好,本來就精神不濟,這下更是因為哭而缺氧,半邊腦袋都突突地鈍痛起來。傅天河早上起來後就沒喝水,他擔心如果再哭下去自己會脫水,幾分鍾後,慢慢地強忍住了眼淚。情緒終究還是因此得到了些微平複。傅天河重新看向手機,陳詞正抿著唇,眼尾也有些發紅。陳詞並非情感充沛善於共情之人,可看到傅天河哭到這個樣子,也忍不住難過。但陳詞控製得很好,他知道自己必須得繃住,最起碼在傅天河最崩潰的時候,局麵不能變成兩個人抱頭痛哭。而且還是隔著網線抱頭痛哭。“好點了嗎?”陳詞輕聲問道。傅天河點點頭。“是不是腳扭到或者肌肉拉傷了?”陳詞終於問起原因。在他的認知中,最可能影響到比賽狀況的原因,就是受傷了。這對練體育的人來說基本上無法避免,就算再怎麽小心,也會有受傷的時候。傅天河搖頭,嗓音有幾分哽咽:“我應該是被人下毒了。”“下毒?”陳詞一愣,但也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個情況。他神情浮現出幾分詫異,壓根沒想到竟然會是這種意外。誰會給傅天河專門下毒呢?“昨天晚上吃完飯,我拿了老師發給我的水回宿舍,燒完和住在一個房間隊友喝了,結果我們兩個都開始鬧肚子,老師檢查完發現是我的那瓶水上有針紮過的小孔,他過去查監控了,我們到急診輸了液,但情況還是不太好,今早我都沒敢吃飯喝水,生怕跑的時候再肚子疼。”陳詞安靜聽著傅天河傾訴,他的表情自始至終都非常穩定,而就是這種穩定,帶給了傅天河無形當中的支撐。“然後剛剛八百米我跑了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後麵的三千我覺得應該跑不了了,我怕我中途……”傅天河說到這裏,哽咽了,仿佛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頭,讓他難以發出聲音。“先去吃點東西,喝點水吧,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強求自己,以後還有的是機會。”陳詞很不會安慰人,遇見各種情況,他頂多是沉默著陪伴,或者直接提出解決問題的建議。他絞盡腦汁地想要勸傅天河別難過,看開點,但又覺得自己沒這個資格,畢竟被嚴重影響到的人,並不是他。如果可以的話,他更願意立刻去到傅天河的身邊,用陪伴當作安慰。但體育生接下來的話語卻出乎陳詞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