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半年的時間裏,禹修身邊發生了許多事。一天他正在拍攝妻離子散的重要戲份時,董尤突然把他叫到一邊,告訴他禹敏去體檢,查出了肺癌晚期。現如今醫療水平發達,許多癌症都有治愈的希望,但禹敏的情況不在其中,因為她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禹修臨時請假,趕到了醫院,醫生明確告訴他,禹敏頂多隻剩下半年的壽命。董尤不肯對禹敏說實話,但當禹敏問禹修她還可以活多久時,禹修站在病床邊,很平靜地說道:“半年。”禹敏再也維持不住她精致的麵容,眼淚模糊了她的眼妝,卸下了她的粉底,而直到這時禹修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禹敏已經這麽老了。眼袋下垂,法令紋深如溝壑,這時候無論她再說什麽,都不會再讓禹修感到不痛快。“你們為什麽不早點勸我戒煙?就隻是嘴上說說,要是我早點戒煙,會這樣嗎?”“憑什麽是我啊?我辛苦了大半輩子,老天怎麽對我這麽不公平?”“你這小兔崽子現在開心了,你媽以後再也不會管著你了。”禹敏的情緒崩潰了一陣,董尤倒是一直在安慰她,但禹修的反應很平淡,因為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和禹敏的關係當中,禹敏始終是強勢的一方,盡管這些年,禹修的話語權增加了不少,但他仍然不習慣禹敏這麽脆弱的模樣。後麵禹修還是回去拍戲了,董尤留在醫院裏照顧禹敏。那段時間裏董尤是最辛苦的,禹敏性情無常,動不動就發脾氣,而禹修拍戲很忙,經紀工作還得他來管著。突如其來的重病仿佛把母子倆放到了天平的兩端,誰也不顧著誰,隻能由董尤盡量去維持天平的平衡。結果長此以往,董尤的身體也出了毛病。有次他開車前往醫院的途中,突然心髒驟停,好在他停車的附近有交警巡邏,及時把他送往醫院,才保住了一條命。自那之後,董尤就像是看開了似的,把自己的健康放在了首位,也不再慣著這母子倆。他給禹修雇了一個經紀人,又給禹敏雇了一個護工,在他休養期間,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處理任何事情。而一下沒了董尤這座“橋梁”,在某些情況下,禹修也不得不去醫院直麵禹敏。在《生亦何歡》臨近殺青的時候,禹修接到電話,禹敏把護工打了。其實隻是扇了一個巴掌,也不算特別嚴重,但禹修又是道歉,又是賠償,好不容易才把護工的家屬安撫下來。有一個看不過去的護士悄悄對禹修說,其實是那護工在照顧禹敏的時候不走心,兩人吵了起來,後麵禹敏才動了手。當然無論如何,動手肯定不對,但在得知緣由的那一瞬間,禹修竟有些迷茫如果換作普通人,應該要怎麽做?家人已經得了絕症,還受到護工的欺負,或許本人也應該衝上去把對方打一頓才對吧?這樣才像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禹修不能這樣,他是明星,是公眾人物,他的任何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因此即便禹敏受了委屈,他也隻能迷茫一瞬,然後……就這樣算了。在此之前,禹修從沒處理過這種扯皮的瑣事,他的生活很純粹,就隻有拍戲,不過現在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禹敏,他突然意識到普通人的生活似乎就是這樣一地雞毛,就像他在《生亦何歡》裏的角色一樣。不過相比起天天被閃光燈追逐、隻能壓抑自己的公眾人物,他倒寧願做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隻不過一段時間沒見禹敏,禹修幾乎快要認不出她了。禹敏整個人枯瘦如柴,頭發幾乎掉光,再也不見以前的光鮮亮麗,不過她的雙眼裏還透著一股狠勁,受了委屈也不願向禹修哭訴,就像是絕不肯向命運低頭似的。到底是自己親媽,禹修心底裏還是生出了一股心疼。等鬧事的護工家屬都離開後,他來到病床邊,動了動嘴唇,叫了一聲:“媽。”這一聲裏飽含了太多情緒,禹敏倔強地扭過頭去,但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或許董尤不再插手母子倆的事是正確的選擇,否則禹修永遠也沒有機會跟禹敏和解。他把對禹敏的複雜情緒帶入了《生亦何歡》的角色當中,順利拍完了最後一場塵埃落定的戲份。而這部戲拍完之後沒多久,禹敏便離開人世了。在離開前的那一刻,她握著禹修的手,終於承認她是把自己的抱負強加到了禹修身上。她看著禹修從默默無聞的童星一步步成長到今天,但就在禹修離那最終目標隻差一步之遙時,她永遠也沒機會看到了。禹敏的葬禮是禹修一手操辦的,不少圈子裏的好友都前來悼念。也是從那時開始,禹修的生命裏出現了一個姓邵的男人,自稱是他的父親,要把他認回一個龐大的家族。禹修自然沒什麽興趣,仍舊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工作上。但不得不承認,禹敏的離開對他造成了巨大的影響,讓他心裏的某個念頭愈發變得清晰他實在太累了,不想再做演員了。本來他堅持到現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那個人看見,但細細想來,他根本不確定那個人有沒有在看。他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以一種自我安慰的方式來尋找前進的動力。但八年過去了,他走在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人生道路上,並沒有換來任何有意義的回報。相反,他甚至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初心他一開始就是不想做演員的。或許是時候放下了吧。放下那個人,去過嶄新的生活。最終做出這個決定,是禹修站在金蘭獎的頒獎台上,手握最佳男主角獎杯的時候。燈光打在舞台上,他看不清台下的人,隻能虛空地看著前方,說了一句:“謝謝,就這樣吧。”所有人都以為他說的“就這樣”是指他的演講詞就這樣簡單。但實際上禹修是在對不知道會不會看到這場頒獎禮的葉語辰說:就這樣吧,我放棄了。或許在很多年前,當兩人的cp樓劃上be的句號時,他就該放棄了。然而直到今天,直到他拿到行業的重量級獎項,卻隻感覺一陣空虛時,他才意識到,他這麽多年的執著都毫無意義。如果禹敏還在世,興許還有少許意義。這屆金蘭獎《生亦何歡》還提名了最佳劇本,雖然最後與獎項失之交臂,但謝曉還是盛裝出席了頒獎典禮。典禮結束後的慶功宴上,禹修給謝曉提了自己想息影的事,沒想到謝曉卻勸說他:不能驕傲,還不到三十歲,更應該努力才行。說完,謝曉又去找其他明星喝酒去了。禹修一直覺得,雖然他和謝曉算不上有多熟稔,但兩人的思想應該是同頻的,又或者是處於同一層麵的。而不是他提出息影這麽重大的事,謝曉卻隻當他隨口說說,對他的勸說也毫不走心。好像唯一能稱得上知己的人也不過如此。影帝的獎杯拿在手裏,禹修卻感覺更加空虛了。這之後,禹修迎來了演藝生涯最紅的時期,商場、公交車、小賣店,他的廣告隨處可見,可他已經不在乎葉語辰會不會看見了。他開始清點手上的工作,為轉行做準備,而就是這時,他被動卷入邵家的遺產紛爭,莫名其妙就遭到了封殺。董尤為此忿忿不平,但禹修的心態倒是很平和正好不想工作,就被“解雇”了,還拿到了一大筆賠償金,何樂而不為?隻是以這種方式被迫息影,對轉行當編劇多少也有些影響。董尤仍然在努力運作,給禹修安排了不少應酬,圈子裏的前輩倒是願意跟禹修吃飯,但基本都在勸說他,不要跟財大氣粗的邵家對著幹。這一切直到大半個月後,禹修帶著巨額資產,來到葉氏銀行的財富管理中心,想要做理財規劃時,發生了轉機。在路過介紹明星基金經理的照片牆時,禹修的餘光突然瞥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牆上的人。那人露著八顆牙的笑容,開朗又自信的笑容讓禹修感到無比熟悉,但照片下的介紹卻讓禹修皺起了眉頭:周泉,從業xx年,畢業於……葉家,姓周。如果禹修沒記錯的話,珠港電影學院的院長就姓周,而他是葉語辰的舅舅。“你好,”禹修叫住了給他帶路的員工,指著牆上的那張照片說,“我可以找她做谘詢嗎?”第54章 給我等著*寬敞的辦公室裏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沉寂,隻有辦公桌上的牛頓撞球擺件發出著有節奏的“滴答”聲。周泉穿著職業套裝,後背挺得筆直,臉上保持著禹修從未見過的職業微笑,好像她這樣笑著,禹修就認不出她來了似的。兩人誰也沒有先開口,隻是和周泉的緊繃不同,禹修交疊著雙腿,十指交握搭在大腿上,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好半晌後,就在辦公室裏的空氣愈發令人窒息時,禹修終於動了動嘴唇,問:“頒獎典禮好玩嗎?”周泉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仍舊保持著她的職業假笑:“還行。”禹修掃了一眼辦公桌上周泉和某個明星的合影,挑眉問:“還順帶追星了?”周泉默默把照片扣到桌子上,應是知道裝不下去了,隻好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剛才。”禹修說,“路過照片牆。”周泉的臉上閃過三個大字:大意了。她重新挺了挺腰背,拿出專業的態度,問禹修道:“你是想來谘詢什麽業務?”“謝曉是誰。”禹修開門見山地問。“我們一般會根據客戶的情況來推薦資產配置。”周泉答非所問。“跟我在微信上聊天的人從來就不是你對嗎?”“你可以先聊聊你想達到的收益預期。”“你為什麽要假扮謝曉?”“或者我推薦我的同事給你,他的經驗比我豐富。”周泉明擺著在回避禹修的問題,想著這麽聊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禹修便停了下來,略微沉默後,緩緩開口道:“我手上有好幾億的閑置資產。”在禹修說出這句話後,周泉的職業假笑突然變得生動了起來。她一改之前糊弄的態度:“有什麽可以幫到您?”連稱呼都從“你”變成了“您”。禹修幹脆也不再繞彎子了,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猜測:“是葉語辰嗎?”周泉沒有立馬回答,抿了抿嘴唇,一副頗為為難的模樣。不過她應該也發現了禹修不好打發,便收起了她的職業笑容,模棱兩可地反問道:“你為什麽會猜是他?”“不知道。”禹修說,“直覺。”發現周泉在這裏工作,到進入辦公室拆穿她的身份,時間才過去了半小時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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