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省去了接親這些繁瑣的流程,薑遊他們中午的酒席極其簡單,中午十點前趕到酒店就好。薑遊本來昨天就沒睡好,坐在車上直打哈欠,搞得薑平海回頭看他,打趣道:“我的兒,你爹我結婚,你至於這麽激動嗎?看你那眼睛,你這是一宿沒睡嗎?”薑遊白他一眼,不想接話。薑平海還樂嗬嗬的,調侃兒子,“別太激動,留著你自己婚禮吧。”嗬。薑遊扯了扯嘴角,心想,就怕我結婚的時候,你看見另一位新郎,得現場表演一個緊急吸氧。他偷偷摸摸看了陳柏青一眼,陳柏青也看著他。這不看還好,一看薑遊心裏又哼唧起來了。其實昨天回到房間,他真是後悔得要命,把自己捂在被子裏許久,恨不得砰砰撞牆。他個大sb,怎麽又搞砸了。他回來之前,本來是想跟陳柏青好好道個歉的,這麽大一個烏龍,說來都是他不對,他是想著要好好哄哄陳柏青的。可是怎麽講著講著,他自己卻委屈上了。薑遊現在想想,也還是想唉聲歎氣。全世界都找不出他這麽矯情的人了,他十五歲的小表妹都比他堅強。也就是車上沒有地洞給他,不然他已經分分鍾鑽進。好在陳柏青一直神色如常,從早上起對他態度沒什麽兩樣,早上要吃棗子茶的時候,陳柏青還視家長如無物,硬往他嘴裏塞了一個。薑遊舔舔嘴唇,隻覺得那味道還殘留在下唇。怪甜的。就是不知道陳柏青喂他幹嘛,這是祝早生貴子的,他又不能生。.一路到了酒店,薑遊也沒空想東想西了,這場酒宴他們是主家,兩個成年的兒子,自然要擔當迎親,安排客人和登記的任務。整整兩小時,薑遊都沒怎麽坐下來歇息,但要說他具體忙什麽,也不知道。一直到酒席正式開始,司儀走上了舞台,他才算是抹了把汗,跟陳柏青一起坐在了主桌上,以最近的角度圍觀自己爸媽。雖然有專業攝影,但他還是把手機拿出來,對準了台上兩個人。薑平海跟蘇芳華都已經站在了在台上,交換著誓詞,兩個中年人,過完年都已經四十七歲了,但是真的站在台上的那一刻,薑遊卻發現他爸居然眼睛濕了。旁人也許看不出來,但他這個兒子一眼就發現了,他爸其實很緊張,給蘇芳華套上結婚戒指的時候,手還有點抖。他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悵然。他突然想,二十來年前,他爸給他媽戴上戒指的時候,又是什麽心情呢。他見過他爸媽的結婚照,很普通,穿著多年前流行的婚紗和西裝,微笑著挽住彼此手臂,不算太親近,但也不生疏。那時候他們還太年輕,不知道結為夫妻也會走到離散,不知道人可能輾轉半生才找到真愛。他們對著鏡頭,有點生澀但大方地笑了笑。而現在,年近半百,他爸跟蘇阿姨走到了一起,他倒是非常堅信,這一回,這兩個人可以走到白頭。新郎新娘已經交換完了戒指。薑遊跟著眾人一起鼓掌,他望了眼旁邊的陳柏青,滿堂歡聲裏,他也不知道陳柏青聽不聽得到,輕聲地說了一句。“這下子,你可真成我哥了。”他們父母結為夫妻,他們便自動成了兄弟,在洶湧的,不為人知的情愫之上,又天然多了一層枷鎖。天涯海角,人生海海,無論他們走得多遠,都像被一根線牽絆著,總會被扯回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他笑了笑,又輕聲說,“老薑要知道我們攪和在一起,該說家門不幸了。”他說得太輕了,其實也沒指望陳柏青聽見。一瞬間,他眼前閃過許多畫麵,高中時候,他跟陳柏青勾肩搭背地放學,畢業的時候,他跟陳柏青坐在房頂上喝酒,大一的第一個寒假,陳柏青用獎學金給他買了一套音響……還有病房裏,蘇芳華坐在病床上,虛弱地笑笑,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見他跟陳柏青結婚生子。薑遊笑了笑,拿過麵前的紅酒喝了一口。司儀已經在台上扔禮盒和糖果,還有紅包,有一顆圓圓的紅色糖果落在他麵前,他下意識伸手去接,卻恰好跟陳柏青的手撞在一起。兩個人的手拚在一起,那顆圓溜溜的糖果滾了幾圈,停在手掌連接處,不動了。薑遊抬起眼,跟陳柏青視線相撞。酒盞笑聲裏,他聽見陳柏青說,“家門不幸也好,親上加親也好。但不管你跟我是什麽身份,兄弟,愛人,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分開。”第41章 :不甘婚宴結束,賓客們都離開了,隻剩下薑遊他們一家四口。氣球和細碎的彩紙還落在地上,門口的玫瑰花廊也還是熱烈鮮豔,薑遊看了看,覺得有點可惜,順手從上麵掐了一朵,戴在了陳柏青胸前。“還挺好看的。”他說。四個人坐車回了家,畢竟忙碌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尤其是薑平海跟蘇芳華這對新婚夫妻,也顧不上什麽新婚的喜悅,打著哈欠跟兩個兒子說晚安。“你倆也早點睡,明天還要出去度假呢。”薑平海說道。陳柏青跟薑遊敷衍地點點頭。但是夜深人靜,整棟房子都蒙上了一層月光,兩個人卻誰也沒回房間。他們去了樓上的露台。這個露台還是薑遊初中時候修的,前兩年家裏的別墅翻新,這個露台卻還是保留了原樣,因為是冬天,大部分的植物都被搬去室內了,隻留下幾盆耐寒常青的盆栽,白色的圍欄,窄窄的木地板,還有幾個隨便散落的沙發,頂上有屋簷伸出來,平日裏可以遮陽遮雨,卻不遮月光。以前春夏,天還沒太熱的時候,薑遊經常坐在這裏跟陳柏青一起寫作業,但上了大學以後,他們倒是不怎麽來。而現在,陳柏青跟薑遊又坐在了這裏,身上都還穿著婚宴上的禮服。薑遊手裏拿著一瓶陳皮水果茶,是陳柏青在樓下臨時煮的,驅寒醒酒,他剛剛婚宴上喝了不少酒。他都二十一了,又長得高大清俊,家裏的長輩知道他酒量還不錯,也不太拿他當小孩了,敬酒的時候不許他再拿果汁躲。他也不推脫,不知不覺就喝了不少,現在坐在這裏還暈暈乎乎的。他看著對麵圍欄上的一張字,家裏有喜事,他爸這個傻嗬嗬的新郎官,連露台都沒放過,也貼了一張。可他看著這一張“”,笑了一會兒,又有點惆悵。他對陳柏青說,“你看,咱倆也許這輩子,都不能光明正大貼這一張字。”一婚,二婚,三婚……好像誰都能貼,隻要結婚的兩人自己高興,誰也不會說個不字。可他跟陳柏青年幼相識,年少相戀,兩小無猜,一心一意,最後好像也頂多是遠渡重洋,拿一張隻有他們知道的結婚證。薑遊知道陳柏青是想聽什麽,可他大概是真的有點醉,暈暈乎乎地說起了別的,“你記不記得,去年你媽媽動手術來著,膽囊炎,不大不小,但也把我們都嚇壞了。但你可能不知道,其實蘇阿姨她自己也有點怕。”陳柏青抬了下眉。他是真不知道。蘇芳華在他麵前一直淡定自然,還反過來安慰他,全程氣定神閑,好像很有信心。薑遊笑了笑,“她當時動了手術以後才告訴我的,當時你必須回學校了,我爸又要工作,隻有我請到假可以陪床。病房就剩我們兩個,阿姨才偷偷告訴我的,其實她上手術台,很害怕的。她怕她萬一有什麽意外……卻沒來得及看你結婚生子,沒看你成家立業,有人可依靠,她怎麽放心。”這是蘇芳華的原話。她並不是察覺到了眼前的薑遊跟她的兒子有什麽隱秘,她隻是單純的,出於一個母親的劫後餘生,與薑遊感慨。在陳柏青麵前,她要強撐著不讓兒子擔心,等手術結束了,麵對薑遊這個十幾年的鄰家小孩,她反而輕鬆了些。薑遊當時在病床邊削蘋果,聽到這話,不小心刀一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而現在他看著陳柏青,當時手指心的刺痛好像又回來了,像是被錐子刺破了一點,說不上多疼,卻綿綿長長。他對陳柏青說,“我真的有很久一段時間,誤會你可能沒有太喜歡我,隻是我倆認識太多年了,你太在乎我,我倆又一不小心睡了一覺,所以你要對我負責。其實我也想過,要不就這樣拖著你吧,我又沒逼你,這世界上也不是每一對情侶都心意相通,管你是像想負責還是喜歡我,反正你跟我在一起就好。”“但那天聽見你媽媽這樣說,我又覺得自己這樣想特別不堪。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卻因為責任跟我綁在一起,那跟我爸媽的那段婚姻有什麽區別?總有一天還是要散的……更何況,我總覺得,你本來就應該前途無量,過著人人稱羨的一生。”陳柏青沉默地聽著。他一點不知道這件事,他看見薑遊眼睛濕漉漉的,卻又對他笑了笑,招人疼,又招人可憐。他抬起手,輕輕擦了下薑遊的眼角。他說,“可我本來就過著人人稱羨的一生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得到愛人的垂青的。”薑遊簪在他胸前的玫瑰花還完好無損,卻在他傾身去吻薑遊的一瞬間,被揉壓了一下,浸潤出細碎的香氣。玫瑰的暗香浮動在冬夜裏。他在薑遊嘴裏嚐到了陳皮和蜂蜜的味道。陳柏青看著薑遊,輕聲說,“我不懂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不喜歡你?薑遊,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從十五歲到現在,我一直愛著你。”這是他的初戀啊。十五歲的某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透過綠色的樹枝縫隙落在薑遊睡著的臉上,他伸手去擋了一下,卻又鬼使神差地低下頭,莫名想去吻一吻薑遊柔軟的臉頰。從那天起,距離他暗戀薑遊,已經過去快要七個年頭。陳柏青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薑遊本來還能忍著的眼淚,撲簌簌地都滾了下來。“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薑遊問,“你為什麽,從來不對我說我愛你。”.分手這件事,能拿的出哪一樁具體的驚天動地嗎?起碼薑遊是不能的。他說不好第一次產生分手的念頭是在什麽時候,隻知道是在那一年的異地裏,被情緒的瑣碎逐漸消磨掉了自信。.薑遊抽了抽鼻子,很委屈道,“你還記得我們戀愛那一年,除了寒假,一共就見了幾次嗎?三次。有一次還是因為我跟樂隊演出,就在你大學那旁邊,讓你來找我,可是你也就陪了我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我給你打電話,你總是很忙,不是在做你的兼職,就是在實驗室,要麽就是在上課。我也知道你很忙,所以我說我去找你,可是你也不高興,你讓我別過來,說你沒空陪我,還耽誤我自己上課。但誰談戀愛不想見麵,誰跟喜歡的在一起不覺得開心?可你都不想見我……你都不想見我。”薑遊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他眼睛濕潤地看著陳柏青,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淚可以這麽多,其實他不愛哭,小時候從台階上摔得頭破血流,去醫院還笑嘻嘻跟護士姐姐聊天。唯獨麵對陳柏青,他好像有數不盡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