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距正月初一不過兩日,長晏這幾日可是有得要忙的,忙著宴會,忙著與人周旋……九方夕燁可沒什麽興趣,別來煩他便是。次日,九方夕燁去了皇宮,不是有人宴請,隻是為了去看看書,看看有沒有有趣的記載,屋內的書已被他翻完了。黃昏時候,九方夕燁帶著帷帽,撐著油紙傘行走在屋脊之上。雪揚揚灑灑,夜風帶著絲竹聲和交談聲而來。年色,年味漸重,都城更是如此,色彩變得豔麗,似能驅散冬日的嚴寒。九方夕燁靠近皇宮才加快速度,輕巧移動著,誰也未曾發現他,連屋脊之上堆積的薄雪也未曾留下他來過的痕跡。九方夕燁在大量整潔的書架間移動,各類書籍分門別類擺放著,還有高到需要長梯的嵌牆書架。九方夕燁略過他不感興趣的部分,隨意翻看著。天將明時,九方夕燁伴著黎明的微光離開皇宮。快入夜之時,九方夕燁再次出發。這回九方夕燁剛翻了兩本薄書,便聽得有人靠近的聲音。九方夕燁沒動,繼續翻看著手中較厚的書籍。隨後,不遠處出現昏黃的燈光,似隻一人提著燈籠。“可有人跟來。”“沒,我看了,就我們倆。”低聲交談的是一男一女,前者是女子,後者為男子。“此處呢?”“入夜後,隻有皇帝能來,除了我倆,是無人的。”“何時動手?我實在是受不了這個狗皇帝,厭煩至極,他每次的觸碰都讓我反胃想吐,若非我不算受寵,我已是忍不住要先下手了。”女子言語之中都是厭惡,也使得九方夕燁知曉了她的身份,嬪妃。“不急……”男子本是想安撫女子,但女子一聽男子隻說出兩字還未說完的話,便怒上心頭,一把甩開男子的手,仗著附近沒人,怒道:“不急!不急!這話我已聽了年餘!是誰說隻需數月?結果呢?一月又一月,不斷往後拖,你怕不是在哄騙我?”“怎會?就快了,隻要太子那邊成了,隻需半月,你便可以下手,我們還怕得不到這囊中之物?”男子也不在意女子不斷避著他的觸碰,張開雙臂環著她。“還需多久?皇帝這邊的藥我還下著,太子那邊怎麽還沒動靜?你究竟有在做嗎?”女子雖是未再掙開男子,但還是怒於男子行事緩慢,她未見到多少成效。“自是有的,我行事,你還不放心嗎?可是我定下的計劃。”“嗬……”女子冷笑,“你當我在宮裏就不知道了?你近來對你這便宜弟弟可是好得很啊,怕不是你動了不該動的心,對他心軟了吧?”“我不是愛你嗎?”男子道。“愛我?”女子更是嗤笑,“你哄哄別人就算了,哄我還是不必了,你當我還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嗎?若是,我會做這些?你我自是各取所需罷了。”女子輕撫著男子的臉,就著昏黃的燈籠光細細看著男子,道:“不過你這臉我是樂意的,比之皇帝可是好太多,你當慶幸,你沒那麽像皇帝,像你母妃。”男子任由女子摸著他的臉,轉而說起:“前容王已經沒了,現在的容王就是個好拿捏的,太年輕,又活不過成年,我們的計劃並未偏移多少。”“你還敢說這個,非要用什麽蠱,現在蠱師死的死,不見的不見了,這後頭的事不得不往後推,浪費了多少時間,你可知道?”女子見男子不答話,放下抬起的手,又道:“動作快點,再浪費時間,我就先解決了皇帝,扶持別的皇子,左右誰當皇帝都是當,就是要個傀儡又如何?”“你放心好了,很快的。畢竟真是雇人殺了他們,成功的幾率可不大,毒物、蠱物雖不是立馬見效,但成功概率高,也不是常見的毒,禦醫也是瞧不出來的。毒都下了,你等著好消息便是。”男子笑著道,似不在乎她說了什麽。“倒是希望你說到做到,我先回,你晚些,免得一同回宴會,那狗皇帝生疑。”“好。”男子將手中的提燈遞給女子,“小心腳下。”女子毫不客氣地接過,再次強調,“抓緊時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可等不了多久了。”女子提著燈籠走了,本就是她的燈,若是提著皇子的燈回去,皇帝不生疑就奇怪了。就算皇帝當時未曾瞧見,還有別的嬪妃盯著,這是在自找麻煩,給自己使絆子。男子笑著瞧著女子離開。等著女子走遠,男子立馬變了臉色,冷笑一聲,又有人近身。“主子,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男子抬手在頸側比劃一下。“不必,等她動手殺了皇帝,不是有現成的理由要她命嗎?”男子雙手覆著手爐,手指輕輕摩挲著手爐上的花紋,“她還有用,自是要用盡她所有的利用價值再要她死。”“是。”“我們走。”男子攏了攏大氅,在黑衣男子的提燈引路下,離開此地。九方夕燁繼續翻著手中的書,並未移動,從始至終也未移開眼神去瞧談話之人,耳朵聽聽便是。而本離去的男子又迅速返回,四處張望一下,黑衣男子問道:“主子,非得每次都這般嗎?”“小心使得萬年船,先前沒有,可說不準這後邊會不會有人出沒。”男子並未瞧見什麽異樣,這才真的安心離開。男子一走,九方夕燁合剛好看完的書,放回原位,繼續翻著下一本。九方夕燁隻將其視作一個小插曲,一出簡短的戲,既不關心兩人具體的身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結果如何,也不打算插手,告訴長晏方才之事。凡塵之事,由凡人自行發覺經曆便是,做什麽,怎麽做,都不是九方夕燁會說,會參與的,他可沒那麽好心。麻煩事小,牽扯過多,因果聯係纏上身,那便不好了。長晏聽著絲竹管弦,看著前方舞動的舞姬,隻端坐著,與身旁的叔伯們隨意聊著,此為家宴。因長晏失了父親,母親也病重在城外養病,雖是真心不明,但這些叔伯們嘴上多安慰著他,也並未要他飲幾分酒,年還未翻過,長晏也才十二歲。大皇子長樞回到自己的席位,端起酒杯行至長晏這邊,本是要長晏也喝,但叔伯都道:“長晏才多大,又才失怙,你這般便有失兄長之責啊。”長樞道:“是我之過,是我之過,我自罰一杯。”言罷,一杯入喉。長晏對著長樞歉意笑笑。長樞放下酒杯,道:“明日,我送禮去瞧你。”“多謝大皇子好意。”長晏隻能應下。“你與我何必這般生疏,叫我兄長便是。”長樞笑道。“這般才好啊。”一旁的叔伯見兩人兄友弟恭的模樣皆笑道。雖說長晏已是容王,但到底年幼,這些叔伯皆未將他真正視作親王。而這些叔伯最會和稀泥,心眼子可不少。長晏並未多言,隻當個他們眼中的小孩子,不展現,不過界。一旁的長樞和叔伯們交談,長晏表現得並無興趣,但也暗自聽著,從中提取有用的信息。長樞已經快二十歲,但皇帝還未給他封號,他如今成了親也待在皇宮內,並未出宮立府,隻是城外有暫住的別院,也能隨時出宮。長晏迅速瞧了眼皇帝所在的位置,宴會臨近尾聲,皇帝已經喝得有些迷蒙,眼睛半眯,眼神已聚焦不上,攬著妃嬪嬉戲。一旁盛裝的皇後端坐著,神情有細微無奈,但也一句話不說,已是說夠,說厭煩了,皇帝一個字都聽不進,知道無用,索性不將希望寄托於皇帝,而放在太子身上。太子長胤是二皇子,亦是嫡長子,如今還未及十六歲,婚事也未曾定下,溫文爾雅,為人處事正直,並不似皇帝那般荒誕,被皇後和太傅養得極好,他自己也坦蕩盡職。長晏覺得長胤是他所有兄弟裏最好的一個,是最佳的下任皇帝人選,長胤若登基,長晏會做最好的臣子,輔佐長胤當個明君。至於長樞,長晏不想評價,他有些毒蠍之心,看似君子之為,長晏隻覺得虛偽、陰險,不想與他有過多交集,隻有必須之時才應對他。上次長晏不得不喝的祭酒,他確信新的毒由此而來,便覺得,那毒有長樞的手筆,隻是他暫時還未找到證據,但他的可能性是最高的,長晏極為肯定。宴會結束,長晏起身離去。“長晏。”長晏聽得身後有人喚他,停下腳步,回頭便瞧長胤帶著奴仆過來。長晏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你與我真要那般生疏嗎?似從前那般叫我太子哥哥。”長胤溫聲道,聲音慢慢低沉,是長大的象征。“太子哥哥。”長晏再次道。“這般才好,明日便是正月初一,我早些差人送去新年賀禮,你獨自一人在府中,若是覺得過於安靜了,便去東宮尋我,不必羞澀。”長胤拍了拍長晏的肩。“好,多謝太子哥哥。”長晏應下。“早些回吧,時候晚了,出宮還要些時間。”“太子哥哥慢走。”長晏領著仆從行禮道。長胤溫和笑笑,快步離開。第76章黎明前,九方夕燁回到院子。沒一會兒便有婢女端著盥洗用具進來,又換掉炭籠裏的燃燒過的炭火。九方夕燁用完盥洗用具,坐在床榻上,準備開始今日的修煉。隨即門外傳來仆從的聲音,“客人?”“何事?”“不知客人何時能為王爺診脈?”仆從問道。“後日午後再來。”九方夕燁道。“是。”仆從應聲,“打擾客人了,奴告退。”仆從看著婢女收走盥洗用具,才跟著離開。九方夕燁則開始修煉。入夜後,九方夕燁站在屋脊上。今夜並未下雪,細雨也未落下,有炮竹聲自四麵八方而來,‘劈裏啪啦’,好生熱鬧。紅色也是都城的主色調,紅燈籠使得燈光也是紅色。映得天亦是淡紅色。小鳥站在九方夕燁肩頭,有潮濕的夜風襲來,不能影響他們分毫。‘嘭’地一聲,空中綻放了一朵煙花,隨後‘嘭嘭嘭’,一場盛大的煙花秀在皇宮上方綻放。“好熱鬧啊。”小鳥道。煙花絢爛,夜空不再是漆黑一片,美麗,多姿多彩。“這就是凡塵界的春節。”九方夕燁抬眼看著碩大的煙花,一朵綻放消失,還有別的綻放,連續不斷,占著大片天空,直到此場煙花結束。小鳥沒見過這樣的春節,當說修真界沒有春節,就是凡人多的地方也不會這般熱鬧。不過有別的活動,因地不同。小鳥仰著頭看著,看得認真。九方夕燁則不再停在屋脊上,向著皇宮而去。越靠近皇宮,煙花聲越響亮,入目更加精彩,也能聞到漸重的金屬燃燒味。九方夕燁不喜歡,避去了此味。九方夕燁也許久未見到這樣的場景,隻是他早就不甚在意春節,熱鬧也好,所謂孤寂也好,對他而言都一樣。從前,他還不是九方夕燁的時候,便是如此。九方夕燁說與長晏探脈複查的那日午後,九方夕燁坐在庭院中的涼亭賞雪。周圍放置著兩三炭籠,雪不大,估計是最後一場雪,夾著少量雨落下,已是堆積不起了。亭中還放著棋盤,棋盒,九方夕燁捏著黑白子隨意落下。應天書院是要教棋藝的,九方夕燁比起順著教學來,更喜歡隨意一點。他的棋藝很一般,左右此門不需考試,輸贏自是無所謂,他也不愛這些。今日拿出來都是因在書架下瞧見了,也沒什麽事做,便取出來打發打發時間。長晏隻領著數位仆從前來,門口候著的仆從便告知長晏,九方夕燁就在院子裏,而九方夕燁先前也告知他等長晏前來,不必敲門詢問,自行進去便是。隻長晏一人進入,他撐著油紙傘邁下台階,等看清庭院,便瞧見涼亭隨風飄搖的輕紗下隱約所見的九方夕燁。長晏快步前往,將油紙傘收起,倚靠著涼亭放著,行禮道:“長晏見過先生。”“嗯。”九方夕燁放下棋子,並未抬眼,“坐吧。”“是的,先生。”長晏坐於九方夕燁對麵,矮桌也不寬,放下棋盤,也隻餘放置棋盒的寬度。“抬手。”九方夕燁直奔主題。“是。”長晏輕撩開外層較厚的衣袖,將手臂放上。九方夕燁按下兩指隔著袖子迅速探好,收回手,道:“差不多了,再泡一次藥水便可。”“不知何時?”長晏理好長袖,攏著鬥篷坐好。“嗯……”九方夕燁想了想,“初七黃昏後。”“好。”長晏應聲,見身前的棋盤上四散的棋子,問道:“不知在下能否與先生下上一局?”“自是可以,不過話說在前頭,我的棋藝隻是一般,甚至一般都算不上。”九方夕燁道。他對自己的棋藝水平很清楚。“在下隻是想與先生說說話,先生一個人下是下,兩個人下也是下,先生也不在意是輸是贏,不過都是打發時間的東西罷了。”長晏道,將棋盤上的黑白子一一放回對應的棋盒。“這話說得你似乎很了解我的樣子。”九方夕燁隨意執起一枚棋子,亦是隨口一說。“了解先生在下做不到,隻是見先生多日未曾出過門,在下便猜測先生玩棋是打發時間。再說,先生先前的棋子落得隨意,滿盤皆是,若是真有意下棋,怎麽會這般下呢?”長晏笑道,手下收棋的動作未停頓,迅速清空棋盤。“嗯。”“並未有什麽彩頭,先生隨意,在下也隨意,圖一樂而已。”長晏執起另一種顏色的棋子,將棋盒挪至他跟前,“先生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