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榆的意思,是問他會不會斷片嗎?陸瓚以前也喝醉過,他醉後總是很倔很強,也因此鬧過不少笑話,但無論他前一天喝了多少,第二天醒後,那些記憶都會無比深刻地印在他腦海裏,甚至比清醒時的經曆還要清晰。陸瓚喝酒從來不斷片。其實他不想欺騙江白榆,但那個時候,他的直覺告訴他,他接下來的回答,可能會迎來兩種截然不同的答案。所以,在短暫的沉默後,陸瓚對江白榆撒了個謊:“……嗯。”在他應聲之後,江白榆才重新看向他。那個時候,他背著光,整個人隻有輪廓被頂光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餘下的部分都藏在陰影裏。陸瓚注意到,他輕輕皺了一下眉。江白榆平時經常皺眉,多半時候是表示自己現在不耐煩。但現在他給人的感覺和那些都不一樣,要說的話,那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憂傷。他眼裏的情緒濃得要溢出來了,但陸瓚看不清楚,他隻能感覺到,此時此刻,眼前的人比他還要難過。“陸瓚,記得要忘。”他聲音很輕,也很啞。陸瓚對上他的視線,還沒來得及應聲,腦中就一片空白。因為眼前的陰影突然緩緩下落,江白榆眼角的那顆小痣也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微涼的指腹抵住了他的臉頰,四指輕輕托著他的下頜,但食指依舊抵在他唇上。江白榆緩緩俯下身,吻上自己的指背,又讓手指冰涼的溫度將這點本不該被表露的心意帶給了另一個人。星星其實根本不會發光,發光的永遠都是太陽。它隻能隔著幾百光年的距離,和太陽遙遙相望,然後用著太陽借給它的那點微弱的光芒出現在黑夜裏,才能讓人看見自己。星星遠沒有人類想象的那樣浪漫,太陽卻確實擁有全部的溫暖。所以,別說,別問。把即將行錯的軌跡止步於沉默,不要說不該說的話,因為他不想違心對他說難聽的話,也不會忍心拒絕他。別走不該走的路,別對不值得的人那麽好,別把珍貴的喜歡和時間浪費給與你根本不相配的人。陸瓚值得最好的。溫熱呼吸交纏,江白榆什麽都沒有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他氣息有些微顫抖,而後眼睫垂落,閉上了眼。茉莉花的香氣繞在鼻尖,陸瓚輕輕眨了下眼。後來,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眼角,又和他眼裏彌漫了很久的水霧一起,從眼眶滑落出去。陸瓚拽著江白榆衣領的手緩緩鬆開了。會忘的。騙你的。第48章 048/日出陸瓚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他喝了酒, 人原本就暈暈乎乎,後來又被江白榆身上的茉莉花香和他那個不算親吻的親吻迷了個半醉, 他隻記得了江白榆呼吸的頻率, 還有不知屬於誰的、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以及最後落在自己眼角邊的那顆溫熱淚滴。說他是哭包。自己還不是偷偷流眼淚不讓人知道。陸瓚心裏酸酸的,在眼眶中的濕潤和那顆淚滴一同滑落後,他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天旋地轉的世界歸於一片黑暗, 他不記得自己唇上的食指是何時移開的, 也不記得他最喜歡的茉莉花香什麽時候遠離了自己, 他陷入了漫長又安穩的夢境, 直到不知過去多久, 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陸瓚。”江白榆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他的聲音早已不似昨夜那樣低沉克製、帶著意義不明的啞聲和輕顫, 他的語調淡淡, 和以往無數天的他一樣, 找不出一絲破綻。陸瓚微微皺起眉, 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睜開了眼。他昨晚喝得太多了, 人突然醒來還有些暈, 他一個人放空片刻,才從床上艱難地坐起來:“怎麽了?”因為剛睡醒, 他的嗓音還有些啞, 帶著點悶悶的鼻音。他從枕頭旁邊摸到手機,按開看了一眼,四點鍾。“日出。”江白榆提醒他。昨天他們和方一鳴約好了淩晨四點起床, 坐擺渡車去山頂的觀景台看日出。陸瓚想起了這茬, 他點點頭,剛準備說什麽, 腦子裏卻突然閃過幾個畫麵,讓他啞了聲。陸瓚人有點僵硬,坐在那裏空白了幾秒,才像走馬燈似的把昨晚那些被某人勒令忘記的記憶過了一遍。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總之酸酸澀澀的,好像沒有電視劇裏主角互通心意的那種欣喜。他的眼角有些灼燙,好像還殘留著昨晚那滴眼淚的溫度。陸瓚下意識抬手用指腹輕輕覆著淚滴劃過的地方,幾秒後,他悄悄側過臉看了一眼身邊的江白榆。江白榆正站在床邊,低頭整理外套,然後把它套在了身上。抬眼時,他注意到陸瓚的視線,於是微一挑眉。陸瓚有些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他伸手拽過自己的衣服迅速換好,又背好自己的相機,跟在江白榆身後出了房間。原本他們約好的是在走廊裏集合,但等他們兩個人出了房間門,走廊裏空空如也,時不時還有穿堂的一絲冷風飄過。陸瓚和江白榆在走廊裏等了幾分鍾,但別說人影了,他們連隔壁房間的人聲都聽不見。哦,仔細聽聽是有聲兒的不知道誰震天響的呼嚕聲。陸瓚覺得這樣下去得等一輩子,所以他很明智地掏出了手機,給方一鳴撥了個電話。幾秒之後,手機來電的提示音從房門後傳過來,但響了半天也沒人接,甚至連那大呼嚕都沒能撼動。後來,電話因無人接聽自動掛斷了,陸瓚沒再繼續堅持,他轉而給寧渲撥了一通。這次倒是有人接了,但寧渲估計也沒起床,她的聲音甚至還帶著點起床氣:“喂?”“喂……”陸瓚下意識放低了聲音:“不是說看日出嗎,起床了,到點了。”“日出?我不信隔壁那三頭豬能起來!”寧渲十分憤怒:“他們喝到快三點了!人勸還不聽,別說日出了,現在估計外麵鬧喪屍都叫不醒他們。”寧渲拖著聲音吐槽完,又歎了口氣:“我們昨晚查過了,早晨要起霧,能看見日出的概率很小。他們喝成那樣估計也沒打算起,我也不去了,好困,下次一定。晚安阿瓚。”這話說完,手機裏就隻剩了嘟嘟的忙音。陸瓚有些茫然,他看看自己的手機,又看看身邊的江白榆:“一鳴他們昨天喝到快三點,估計叫不醒,渲姐也想補覺,而且說早晨要起霧,看不見日出,他們……好像都不去了。”“嗯。”江白榆隻應了一聲,沒說話。陸瓚看著他冷淡的反應,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那……咱還去嗎?”“?”江白榆微一挑眉:“想去就去。”“那走?”“嗯。”江白榆抬步走向樓梯間的方向,陸瓚小跑幾步跟上他,心裏有些沒底。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那些事的原因,陸瓚總覺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他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好好跟江白榆聊一聊,但始終沒找見機會。他們兩個人就那樣沉默著出了民宿的店門,沿著小路往山上走了一小段,去找擺渡車的始發點。那時才淩晨四點,外麵天還沒亮,路邊也沒有燈,隻能用手機打著光才能看清地麵。光映在新修的柏油路上,被路麵的潮濕反襯出一點點淡淡的水光。外麵的空氣潮濕陰冷,帶著山中獨有的樹木清新味道,偶爾有鳥叫聲傳來,婉轉的晨鳴在空曠山間被傳得很遠很空靈。陸瓚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把下半張臉埋進衣領裏,邊走路邊哼著歌。淩晨四點的山路上沒有別人,隻有並肩而行的少年的腳步聲,還有斷斷續續偶爾跑調的情書的旋律。陸瓚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等到一首歌到了末尾,擺渡車站也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車站內,售票員正裹著軍大衣打瞌睡,司機師傅蹲在一邊抽煙,見他們過來了,才趕緊用胳膊肘把售票員懟醒。售票員嚇了一跳,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是有遊客來,才懶洋洋道:“您好,歡迎光臨照君山擺渡車站,終點日出觀景台,一位三十,現金還是掃碼?”“掃碼。”江白榆應了一聲,掃了兩個人的票。售票員把兩張白色的票據遞給他,伸手指指停放在路邊的擺渡車,示意他們上去。那個時候,司機師傅已經抽完煙坐上了駕駛座,陸瓚撥開擋風的塑料簾,坐上第一排,順口問:“大叔,這車要等幾人才走一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