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旦強起來……”承希歎了一聲,又回憶起當初跟祝岑鬆兩人為了他的事愁得覺都不睡的夜晚,那時候他還不如祝岑鬆,跟索尋幹脆是“沒那麽熟”,愁死了也隻能放在心裏,根本沒那個立場去直接勸索尋,於是這口氣就歎得愈加愁腸百結,“沒法說。”後來雖然有焦明輝出麵,這事兒就糊弄過去了,但索尋始終憤憤不平。他的才華是有目共睹的,文章也是寫得一流,那時候自媒體正當勢頭最好的時候,索尋一個人做一個公號,一周就能更三篇影評,表達欲和他的偏見一樣蓬勃而又頑固,沒多久就攢出二十多萬活粉。國外的電影節來學校做影展交流,學校也“不計前嫌”地派索尋去和人家訪客對談,結果索尋又大放厥詞,當著“外人”的麵批判學校的管理製度,限製了學生的創作自由……一時風雲人物,學校裏沒有不認識他的。“他覺得,我們圈裏鄙視鏈很可笑,”承希就著酒,當笑話似的跟安德烈說,“導演係的看不起表演係的,表演係的看不起校外的,其實全都是勢利眼,誰都沒他‘精神自由’,他偏要去做個最下等的工作,嘿!”承希把自己杯底的酒喝完,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安德烈聽得非常安靜,始終沒有評論一個字。然後承希輕聲道:“這種清高的人,真的挺討人厭的。”安德烈終於開了金口:“聽起來你很嫉妒他。”“我?”承希笑了,“我不嫉妒他,方茂興才嫉妒他呢。”“誰?”“索尋他們班的,現在也算‘新銳青年導演’了,反正混得比索尋強。”承希明顯非常高興,他和安德烈露水情緣,沒什麽交際圈重合,還從來沒有這種八卦可以聊,他第一次忘記了眼前是個“外國人”,不再考慮安德烈是否聽得懂,自顧自說得高興,“方茂興苦出身,四川還是貴州那邊山裏考出來的,其實英語底子不行,但為了學校的保研名額,硬是靠自己努力,四級考了個600分,結果索尋居然還比他高了三分。高就高了吧,可是方茂興好學啊,跑去問他怎麽學習的,索尋回答他沒學,裸考的。就這事兒,”承希笑得很有幾分刻薄,“方茂興今年訪談裏還提呢,對索尋上海人這個事情耿耿於懷,哎喲喂……”安德烈嘴角微微一勾,覺得有意思。索尋大概想不到去故意刺痛別人,但正是因為他的“無意”,才顯得更加傷人。那麽他主動去做“低下”的工作,在旁人眼裏就更顯得作態了。安德烈甚至可以想象,索尋大概還會有條有理地聲稱,工作沒有高下之分。原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承希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還在感慨方茂興的際遇:“但他能混到今天也真的是不容易。”安德烈瞥了他一眼,繼續給他倒酒。承希笑眯眯的,突然對他說:“andre,我覺得你今天在套我話。”“是你自己想說,”安德烈不慌不忙,撐著吧台邊朝他傾身,壓低了聲音很曖昧地說,“別賴我。”承希無聲地笑,但沒再繼續喝酒,隻問:“你還想知道什麽?”安德烈搖搖頭:“nothing.”“你對索尋很感興趣?”安德烈四兩撥千斤地問回去:“不可以嗎?”“可以啊。”承希說,“但我奉勸你不要。”還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了?安德烈在心裏覺得好笑,嘴裏卻隻問:“why?”“他跟你我不是一路人。”承希意味深長地笑,“你跟他睡覺,可是要對人家負責的。”安德烈笑了出來,隻道:“is that so?”他覺得承希可能也不是真的那麽了解索尋。承希沒再回答,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挨得很近。然後承希湊過來,隔著廚房吧台跟安德烈接了一個吻。安德烈配合地張開嘴,任由承希火熱地糾纏他的舌尖。他的手順勢扣住了安德烈的後頸,發出了一聲做作的長吟。安德烈突然往後仰了一下,跟承希分開了。承希一臉茫然:“what?”安德烈皺眉:“你叫的人什麽時候到?”“我叫什麽人?”安德烈看著他:“you said you would bring the party?”“yeah,”承希朝他眨眼,“but babe, i am the party.”安德烈:“……”承希又湊上來,安德烈躲了一下,哭笑不得:“我以為……”他歎了一口氣,天地良心,這確實是個誤會。他確實有那麽一瞬間懷疑過承希跟他哪有在上海的共同好友,但在家裏開趴,朋友帶朋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安德烈當時一門心思跟索尋說話,就沒深想。回來的路上他還在內心小小愧疚了一下,覺得承希張羅這事兒真挺夠朋友的,是他把人想得太……那啥了。誰知道承希比他想的還那啥。“我以為你叫了幾個朋友一起來開趴給我暖房。”安德烈皺了皺鼻子,“所以我也叫了人。”索尋站在樓下的花壇邊上,正攥著手機“啪啪啪”地打字。安德烈說過家裏會很吵,他想趁著熱乎把一些想法先記下來。那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影評公號早就不更新了,索尋離職以後曾經想過再運營一下,但數據慘淡得可憐,他也再沒有當初那種“大放厥詞”的少年意氣了,後來再有什麽想法就都貼到了他個人的微博上,長短不限,隨性而發,自由得多。隻是他這個號在展言的粉絲那裏也早就不是什麽秘密,微博發出去,第一個來的不是同好,而是頂著展言的頭像來罵他裝逼的粉絲。索尋熟練地把人拉黑,心裏默默地又躥了一點火星子出來。王八蛋。氣得他今天最後一場電影都沒認真看。他把手機放起來,正準備給自己再做一點心理建設,就聽見有人說:“是182號啊,樓上根本沒有503!”索尋扭過頭,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正從隔壁單元樓走出來,身上勒了一條顏色鮮豔的抹胸,外麵罩一件機車夾克,虛虛地搭在肩上,袖子根本沒穿進去,下麵穿一條喇叭牛仔褲,把腿拉得極長,長直發垂到腰際,手裏卻提了個看病人帶的果籃,一邊不耐煩地對著電話跺腳,用一種和外貌極其不符的粗壯聲音吼:“你租的什麽破地方?還不下來接老娘!”索尋往自己家單元樓走,經過她的時候說了一句:“503在這邊。”他沒有等那姑娘,自己先上了樓。那美女趕緊掛了電話跟上來。她站得近了索尋才發現她跟自己幾乎一般高,肩寬臉方,非常有中性氣質不用說,肯定是安德烈的模特朋友。他倆都沒說話,一前一後地快爬到家門口了,那姑娘才反應過來索尋的目的地跟她一樣。“帥哥,”那姑娘笑著叫他,“你也去503?”“嗯。”索尋擠出一個客套的笑,掏出了鑰匙,用一種死氣沉沉的聲音說,“聽說這裏開趴。”他沒有來得及用鑰匙開門,門就從裏麵被旋開了。安德烈站在門口,看到索尋的瞬間露出了一絲驚訝。承希坐在離門口很近的吧台邊上,也探出頭來看他,很明顯的一臉不快。家裏除了他倆誰什麽人都沒有,索尋愣在門口,一瞬間有種撞破了不該撞見的場景的尷尬。隻有那姑娘跟了上來,從索尋肩膀後麵往家裏探了探,然後抬頭看定了安德烈。“不說開趴嗎?”她理所當然地問,“我趴呢?”作者有話說:索尋去當助理的原因,既有因為得罪了圈內人少機會,也有這種看不慣的叛逆心理作祟,多方因素影響。承希也隻是從他的角度去解讀索尋。以及關於這個烏龍。i''m bringing the party就是字麵意思,我會帶著趴體過來找你玩。所以安德烈以為承希給他張羅了一個暖房趴。i am the party的意思是“我一個人就像一整個趴體一樣刺激又好玩”。安德烈被承希油到了。第13章 輪胎在馬路上摩擦,把晾在頭頂的衣服揉皺。一個小時以後,索尋被隻穿了一層抹胸的美女狠狠夾在腋下,僵硬地灌下了第三杯“潘趣酒”。飲料剛送來沒多久,一桶可樂混朗姆,一桶白蘭地混雪碧,各自混雜著一些水果和薄荷葉,裝在3l大小的塑料桶裏,可以直接用紙杯從塑料水龍頭裏接。都是這個“美女”點的外賣。索尋把酒喝下去,視線不自覺地從美女顯眼的喉結移到了她一馬平川的胸口,美女把又長又直的頭發一甩,險些甩進索尋的眼睛裏。他反應慢半拍地往後仰了一下,又被另一個陌生人親熱地攬住了肩膀。倒不是人家故意跟索尋裝熟,實在是家裏的沙發就這麽大。他們三個人擠在一塊兒,承希跟另一個穿著入時的小年輕擠在側邊沙發上,安德烈和另外一個人盤腿坐在茶幾另一邊。自從索尋搬過來,503還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他麻木地想,樓下鄰居一會兒該來敲門了。“喝啊!”美女非常豪放地一揮手臂,再次險些打到索尋。機車夾克終於徹底從她肩上滑落下來,一個肌肉線條流暢而顯眼的肩膀頭子一下子戳到了索尋麵前,索尋緩緩皺起了眉,開始琢磨這真的是女孩子能練出來的肌肉嗎……“誒誒誒,”坐在安德烈身邊的人點了一下索尋,“眼睛都看直了!看上李幼冬啦!”安德烈聞言便抬起頭,看著索尋笑了起來。索尋馬上移開視線,耳朵微微發紅。叫李幼冬的美女立刻伸出手,又把索尋重新“夾”了回來,朝那個明顯也是混血的男生說:“看上我怎麽啦!你吃醋啊!”“我才不呢!”那男孩兒壞笑著去捅身邊的安德烈,“你小心andre吃醋!”眾人便都哄笑起來,索尋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這些人全都是李幼冬帶來的,大多數是跟她和安德烈同一個公司的模特。對麵開索尋玩笑的那個叫louis,一臉的膠原蛋白,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另外的幾個人也幾乎都是用的英文名,走馬觀花地介紹了一遍,索尋根本就沒去記。跟承希一起擠在側邊小沙發上的倒不是模特,聽說是一家新雜誌的主編,自報家門叫個什麽“harmony”, 聽著就不像個正經名字索尋的視線掃過去,很牙疼地發現,承希居然也在沒心沒肺地笑,笑得好像真的跟安德烈有關係的人不是他。索尋弱弱地張開嘴,又覺得這種無厘頭的起哄很難講明白,無非就是覺得他跟安德烈都住在一起……他幹脆閉上嘴不說了,自覺主動地又倒一杯可樂朗姆。喝,喝他媽的再說。“行了。”於是安德烈終於不痛不癢地製止了一下,視線落到李幼冬身上,勾了一下嘴角,“他隻是在好奇你到底是男是女。”索尋“噗”的一聲把酒吸進了鼻子裏,嗆了個驚天動地。他遮掩地去扯餐巾紙,一邊瞪安德烈怎麽就這樣說出來了!李幼冬愣了一會兒,然後作出了一副深受冒犯的表情,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瞪著索尋:“how dare you!”索尋被她嚇了一跳,差點都結巴起來:“不是……對,對不起……”但是身邊的人都爆發出了更放肆的歡笑,索尋閉上了嘴,明白過來他們都在逗他。果然,李幼冬反手就把手伸到背後,作勢要解自己的抹胸:“那你好好看一下……”索尋連聲“誒誒誒”的製止,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個模特也趕緊伸手製止,louis已經笑得倒在安德烈身上,承希身邊的主編卻在喊:“看胸幹什麽!脫褲子啊!”索尋忙裏偷閑地腹誹一句,果然不是什麽正經人。好在李幼冬隻是開個玩笑,鬧完了,反而又把機車夾克披上了,看著索尋笑了一聲:“怎麽?沒見過女裝大佬啊?”“她”特地用了更粗一點的嗓音,索尋看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終於確定了性別怪不得李幼冬叫來的都是男模,他們剛才胡扯八扯聊工作的時候,聽到的也都是男裝什麽的。但是“她”實在打扮得太完美,如果不是主動承認,索尋大概一晚上都隻能自己瞎猜下去。“沒見過技術這麽好的。”索尋真心地說了一句。“嘴甜是不!”李幼冬指著他,笑得眉眼俱彎,“哎呀沒事兒,好奇你就問嘛!”索尋笑了笑,有點兒不太好意思。承希突然替他說了一句話:“幼冬,索老師是怕冒犯你呀。”李幼冬眨了眨眼,好像“冒犯”兩個字都是新奇的。“她”一下子湊到了索尋麵前,好像他是個珍稀動物似的:“天呐……你好有禮貌哦!”索尋:“……”微笑。他隻能微笑。“誒,幼冬?”harmony突然又問,“你動了那個手術沒有?”李幼冬斜了他一眼,反問:“真想脫我褲子?”harmony笑了起來。他穿著非常入時,胸口還特地用一根極細的鏈條背了一個大牌的微型包,除了一根口紅什麽都放不了的那種,純粹做個裝飾。無奈就是一個普通人的身材和長相,坐在一群得天獨厚的模特中間顯得虎背熊腰,坐下來還有兩層肚子,像個努力了又白努力的小醜,連承希都比他眉清目秀得多。但李幼冬的回嘴很顯然不是真生氣,所以他笑得十分無所謂,得寸進尺地說:“我是在想,andre搬家前不是在你家住了一陣嗎……你倆怎麽睡的?”李幼冬還是眨眼,她貼了又濃又密的假睫毛,眨起來又天真又動人。但這次誰都看得出來她在裝相了,她捏著女孩子似的嗓音問:“什麽怎麽睡呀?閉上眼睛睡咯。”旁邊人都已經不笑了,索尋看了一眼安德烈,他正麵無表情地看著harmony,沒有特意凶,但已經足夠讓承希不安地從沙發扶手上直起了腰。索尋不得不佩服這個harmony,他居然無知無覺地又問了一句:“你要已經是個女的倒安全了,要是還沒動手術”他話還沒說完,安德烈就微微提高了音量,字正腔圓地打斷了他:“what the fuck is wrong with you?”室內頓時一片靜默。harmony愣住了,幾個模特也都愣住了。louis正正好好坐在了安德烈和harmony中間,一臉無措的表情。李幼冬不自在地捋了捋自己的長發,想擠出一個能圓場的笑容來。最後是承希先動了。他把手裏的紙杯子放到了茶幾上,用自己的身體隔絕了harmony和安德烈的視線。這一招很管用,harmony反應了過來,小聲但十分不甘地說了一句:“我又沒說什麽……”安德烈眉頭一皺,看起來似乎還想繼續罵他,但李幼冬突然瞪了他一眼,站起來拉了他一把。承希還在跟harmony說話,一邊給索尋遞了個眼神。索尋茫然地坐在一群陌生人之間,接收到了他的眼神,但有點兒遲鈍地沒反應過來。視線隻顧著跟隨安德烈站了起來,和李幼冬一起去了陽台。承希又瞪了他一眼這不是你家啊!索尋收回視線,慢半拍地“哦”了一聲,趕緊給harmony又倒了一杯朗姆加可樂,不痛不癢地帶了幾句場麵話,把話題岔到了harmony任職的那本雜誌上剛進入中國市場的新雜誌,還在物色創刊號封麵的人選。索尋聽了幾句,明白過來為什麽這些模特對他都有一種微妙的客氣。雖然這本雜誌不是bridge那樣的大刊,創刊號封麵也肯定不是流量明星就是一線女模,輪不到他們但能上一個內頁也很不錯了。索尋漫不經心地聽著harmony吹牛逼,眼角的餘光還是往陽台上掃。李幼冬先回來了,臉上還是那個笑,大大咧咧地往原處一坐:“聊啥呢!”承希回了她一句什麽,索尋沒聽。他草草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從工作台旁邊的狹窄過道穿了過去,到了陽台上。他們的陽台很窄小,角落裏疊著兩個人閑置不用的行李箱,還有一盆早就養死的盆栽衣服卻又晾得太滿,層層帷幕似的遮住了安德烈的身影,索尋不得不撥開了他自己的幾件t恤,安德烈聽見聲音,回過了頭。索尋走到了他的身邊。兩人都沒說話,客廳裏反而傳來了笑聲,小小的尷尬已經過去,成年人都懂得適時的若無其事。“有脾氣當麵罵人,沒膽子坐回去?”安德烈聞言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幼冬讓我罰站。”“她想上人家雜誌吧?”“嗯。”“你不想?”“不稀罕。”“哦,對。”索尋歪過頭,躲過了一件牛仔衫蕩過來的“攻擊”,學著安德烈的樣子把半個身子伸到了窗外,“你是名模,不一樣的。”安德烈對這句話沒什麽反應,盯著樓下的車流,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索尋突然道:“你不會跟真的跟李幼冬……?”安德烈一下子皺起了眉,看著他。索尋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表示不問了。但這好像更讓安德烈不高興起來,他突然在窗邊拍了一下:“我很討厭,直男總是想當然地以為,我們隻要看見個男的就會想跟人家做|愛。”索尋無語地笑了一聲,其實他沒受到冒犯,他隻是覺得那個人有點兒猥瑣。但安德烈這句“我們”就好像拉了一條戰線,一下子把索尋拽進了“同性戀”這個共同的陣營裏,他不跟著義憤填膺都顯得政治不正確了。“哎呀……”索尋很敷衍地安慰他,“直男不就這樣。還沒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