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萊蒙幾乎要跳起來了,瞪圓了眼睛,嘴唇顫抖,「別開玩笑了,羅。這一點也不好玩。」


    羅淺笑道:「怕什麽?反正你永遠不會騙我,不是麽?」


    萊蒙躲躲閃閃地說:「不,我決不發這種誓。別為難我了,寶貝兒,也別拿自己的存在開玩笑。」


    他捧起羅的臉,堵住那雙還欲說些什麽的嘴唇。羅靜靜注視著對方顫抖不停的眼睫和緊閉的雙眼,在心底嘆息一聲,閉上雙眼,迎合了對方焦躁不安的親吻。


    隔天,萊蒙一如往常提前回到寢宮,卻再也沒見到羅的身影。


    「羅……羅?羅——?!」


    他瘋了般在宮殿裏尋找,駭得路過的僕役大驚失色。萊蒙崩潰般扔開床鋪上的軟枕和被褥,砸爛了桌上所有的紙筆和書籍,打碎了衣櫥的門,也找不到那個等候他的人。


    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哭泣道:「羅——寶貝兒,我的愛,別捉弄我了,快出來吧!羅——」


    他嗚咽不止,隨手摸到一本書,擲了出去,從夾頁裏掉出一份信。


    萊蒙一驚,慌忙將信拿起,見到上麵是羅清雋的字跡,頓時喜出望外。


    對方說,他在帝國東南方的地區等他。


    ****


    萊蒙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備馬,準備前往東南方。那天空氣悶熱,陰雲籠罩,天邊雷聲隆隆,不一會兒就颳起了猛烈的強風。


    萊蒙披著一件黑鬥篷,隻帶了兩三名隨從,騎著一匹健碩駿馬,離開了皇宮。


    一路上青紫色的閃電在雲層嵌出刺眼的紋路,萊蒙心急如焚,快馬加鞭地跑了七八日,避開瓢潑大雨的傾瀉,頂著晴空艷陽的照射,終於抵達了信中描述的地方。


    結果,他隻看到了滿目瘡痍的土地,還有墳塚上哀聲哭泣的流民。


    「我的孩子要餓死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抱著一個幹癟的嬰兒,裹著髒亂的頭巾,見人就哭道,「救救我的孩子吧……」


    女人的哀嚎不過是這個地區最尋常的曲調。除此之外,排隊遷徙的男人,風霜滿鬢的女人,行將就木的老者,無人看管的幼兒,包括啃噬屍肉的黑鴉和狂犬,所有人或物都蒙著一層森詭可怕的陰影。


    他們雙眼瞪大,空洞無神,活像行屍走肉,隻知一味向前走,木然地等候著命運的安排。


    「陛下……」


    一名隨從急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國王。親眼見到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景象後,萊蒙雙眼暈眩,手腳冰涼,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骨骼、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幾乎要暈倒在這片荒涼幽謐,淌滿鮮血的土地上。


    「這……」他顫聲道,「這……這就是……」


    他的萬疆帝國。


    一個充斥著荒蕪與絕望的,慘無人道的地獄。


    其他隨從見到這副人間慘相,望了一眼他們魂不守舍的國王,也惴惴不安,不敢言語。


    令人壓抑的沉默後,萊蒙忽然說道:「你們幾個,快速給財政閣傳信!」


    隨從當即掏出紙筆,道:「有什麽吩咐,陛下?」


    「告訴財政閣,派出車隊,拉幾車物資過來這邊,越快越好!」


    十幾日後,賑災的車隊終於到來,安撫無家可歸的流民。在此期間,萊蒙親自頭戴金冠,向民眾們道歉,並許諾再不會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他連日奔波在幾大災區最前方,累得頭暈目眩,卻隻是咬牙硬挺,想盡可能補償由以前的昏庸釀成的慘劇。


    然而,即便是亡羊補牢,也有大批人死在這場災難中,再也無法生還。


    日暮泣血,萊蒙望著一座座荒涼的墳塋,見那些墓碑上停歇著叫聲喑啞的渡鴉,哀傷的牧歌正從群山另一側傳來,渺漫地訴說著昔日的歡笑與幸福。


    「是我的錯……請寬恕我的罪孽吧,我無辜的子民們。」


    殘陽仿佛淌出鮮血的黃金,國王跪倒在塵土瀰漫的大地上,滿目蒼茫,眼眶泛紅,在胸前畫了幾個十字。


    他淚流滿麵地將額頭貼向地表燥熱沉重的土塊,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萊蒙一怔,轉頭一看,看到了銀髮男子靜默的身影。羅站在不遠處,靜靜注視著他,嘴角彎出一抹恬淡的微笑。


    「我一直相信……」他輕聲道,「親眼見到這個悲慘的世界……你是不會無動於衷的,萊蒙。」


    羅微笑著抬起手臂,想要扶對方起身。他的手臂再度成了朦朧的虛影,仿佛即將消失一般縹緲無形。


    國王站起身,再也抑製不住地奔上前,將對方緊緊擁入懷中!


    「為什麽?為什麽——」他哭泣道,「我分明不想做選擇,從來不想!羅,你說——這可惡的世界,這該死的命運——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


    【我隻是,想與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而已……】


    渡鴉飛離靜默的墓碑,嘶啞地嘎嘎大叫,撲棱著翅膀,血紅的雙眸裏映著二人相擁的身影。


    羅抱著哭泣的國王,聽到那一聲聲肝腸寸斷的「為什麽」,靠在對方顫抖的肩頭,胸腔傳來心碎的泣聲,默然流下一行熱淚。


    ****


    在離開皇宮時,羅沒有帶任何人,隻騎著一匹馬。離開帝國的皇城後,他便將馬兒放回了無邊無際的平原,任其馳騁。


    那時,他遙望著駿馬自由奔跑的背影,遠眺一望無盡的蔚藍天幕,頓覺心境開闊。他想,世間萬物看似失衡,其實很公平,皆有生有死,有根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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