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露出了一個悽苦的笑:「無論我是什麽樣子,我都是『羅』,那個容納著你靈魂的亡靈。即便你不願承認,你的靈魂也早在我的軀體上打下烙印。」


    「我的主人,你不是想殺我嗎?」他輕聲道,一縷長發從鬢邊垂落到肩膀,「來吧。」


    我盯著他,龍鱗劃破了手掌。他果真如所說的那般,隻沉默著站起,麵向我殺氣騰騰的視線,並不打算還手。


    「你殺了我的人形,就相當於殺了我。龍沒有亡靈那種無盡的生命力。多好啊,主人。你隻要揮出銳器就行了,而不用擔心殺不死我。」他說著,湛藍的眼眸流下淚水。


    我看著他的臉,赤裸的雙腳逐漸被融化的雪水凍僵。


    「既然殺掉我也是你復仇的一環……我會如你所願,主人。」


    下一瞬,我聽到了從喉中迸發出的咆哮——


    ****


    我終究沒有將手裏尖銳的鱗片紮向他。


    「……?」


    他錯愕地睜大眼睛,看我將他一把扯入懷中,深深親吻!我聽見自己的怒氣在胸腔中橫衝直撞的聲音,它怒罵我是個可惡的蠢蛋,用盡全力將我腦海中浮現的畫麵撕碎驅散!


    ……主人……主人……


    ……萊蒙,我是你的,我不離開你……


    ……你要的,我全都給你……


    ……一個人是不行的吧……


    ……萊蒙,我永遠不會讓你孤身一人……


    我的麵頰上一片濕潤,他抱住我,溫熱的眼淚浸透了我僵冷的皮囊。黎明破雪而出,曙光拂過我們的頭頂,灑向廣袤大地,碎金色的溫暖籠罩群山萬壑。


    飛鳥在空中啼鳴,我們交拂的長髮於空中飄蕩,仿佛整個天地就隻剩我們兩個寂寥的身影相偎相依。


    過了不知多久,我用力將他推倒在雪地上,扔掉龍鱗,轉頭朝山下跑去!


    「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你體內的靈魂,我不要了!」


    我仰天怒吼著讓他滾,實際跑走的卻是我自己。我的雙腳猶如兩片堅硬的鐵板,撲哧撲哧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痕。我嘶吼著,咆哮著,不知在含混不清地發泄什麽,隻想讓那個停駐在我腦海中的身影滾開,讓他徹底消失在我的人生中,就像從未出現過那般消失不見!


    ……無論如何,我很慶幸,亡靈到最後也沒有放棄尋找王子,而王子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


    「呃!!」


    我冷不丁跌倒在地,順著綿延的雪坡滾了幾十米才停下。被壓飛的雪花綴在我的黑髮上,身體宛如散架般傳來陣陣鈍痛。我喉中發出瀕死猛獸才有的咕噥聲,在雪地裏蜷縮成一團,雙眼被怒火燒得通紅。


    「該死的上帝……該死的撒旦……」


    我跪在潔白的大地上,攥起一把雪,使勁揉搓著麵頰。待臉龐綴滿雪片,我直勾勾地瞪著地麵,看那從麵頰融化的液滴落於薄雪,燙出一隻又一隻靜默的圓洞。


    ……成全我吧,羅……


    我抱緊頭顱,牙齒打戰,眼圈發紅,沙啞的哽咽聲響在耳畔:「該死的……你們知不知道……」


    【你們知不知道,我究竟耗費了多少勇氣,才重新愛上一個人。】


    「嗚啊啊——!!」


    靜寂的天地迴蕩著我撕心裂肺的吼聲,眼前仿佛炸開了一片令人炫目的白光。


    胸腔的悸動驟然掐斷了呼吸,我瞪圓血紅的眼睛,捏著自己的脖頸,嘴裏吐出些急促嘈雜的濁音。


    「唔呃——呃――」


    一股從未有過的窒息感擊中了我冰冷的軀體。我直僵僵地倒在茫白的雪地中,就像一隻發條停止的木偶,手腳發麻,逐漸失去了力氣,胸膛再無一絲起伏。


    蒼穹的萬丈金光,緩慢離我而去。


    ****


    乞乞柯夫在遲暮帝國的王城逗留了半個月。


    自從鑽出肉瘤,逃出變為廢墟的教會,他就隱匿行蹤,試圖與其他人取得聯繫。他知曉修士波波魯死於那場動亂,卻不知萊蒙·骨刺和亡靈羅去了哪裏。


    他們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沒有一絲痕跡。


    「嘁,本以為跟著那個命硬的小子能走遠一點哩,誰知也這麽快完蛋嘍。」


    老頭子嘬著菸鬥,撫摸著蜈蚣的頭殼,眯眼傾聽著酒館裏的竊竊私語。這些天來,除了之前慘遭劫難的教會和震懾黑夜的巨龍,城中傳言最多的,是一個來去無蹤的殺人魔。


    「昨天晚上,那個魔鬼連夜闖進一個貴族的莊園。到了清晨,府邸裏血流成河,前後五十多人的腦袋都被整齊地剁下,堆在廚房裏……」


    「上帝啊,這太可怕了!」


    「有人看見他長什麽樣子了麽?」


    「當然沒有,不然怎麽管他叫『魔鬼』呢?能看見他的模樣的,估計已經被砍死了吧。」


    「魔鬼」襲擊了王城。一連七日,每晚都有遲暮帝國的貴族慘遭毒手。有人說,魔鬼喪心病狂的程度實屬罕見,從那完整平滑的剁口可知,對方殺人時沒有任何猶豫。


    更可怕的是,至今也沒有人能捉到那個殺人魔分毫。「魔鬼」就像一個環繞在帝國王城上空的噩夢,令千家萬戶聞風喪膽,惶惶不可終日,甚至有貴族攜妻帶子逃離王城,前往帝國的邊緣地區暫避風頭。


    「嗬,有點意思。」


    乞乞柯夫叼著菸鬥,縮著細窄的肩膀,一身寒酸地站在夜晚寂靜的街道。幾條蜈蚣沙沙從暗巷裏鑽出來,對著老頭子抖了抖觸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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