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也聽不到了。


    這個世界終究沒有善待我,而其他人給我的理由是,你咎由自取。


    ****


    「如果可以……請您原諒我的父親,好麽?萊蒙王子……」


    傻蛋察覺到我的存在,卻沒有動,依舊單膝跪在他父親的墳前,頹喪的背影就像一隻被拔了指甲的獅子。


    「我知道你當年被送到龍穴的事,當時整個冬霆軍都為此震驚……我父親知道真相已是一周後,為時已晚,但他還是忤逆了國王的命令,召集軍隊出征前往魂燼之巔,說要救出被惡龍擄……被送給惡龍的索爾王子……」


    我平靜地聽他說著,連一絲神色變化都沒有,仿佛他在講一個跟我毫不相幹的人的故事。傻蛋的聲音逐漸又染上哭腔。但他在拚命壓抑,克製不讓自己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依舊挺著他那如冰鎧巨木般筆直的脊背,不願讓他已逝的元帥父親丟臉。


    「所以呢?」


    我敲了敲頭頂的金色王冠,上前幾步,斫骨刀柄頂著他的後腦,「給我說重點,你個傻蛋。」


    他猛地站起身,打掉了我的刀。斫骨刀殘破的刀刃將白雪壓出一道輪廓,傻蛋呲著滿口白氣朝我走來,一瞬間我以為他要給我幾拳,但他突地麵向我,單膝跪地,右拳貼在心髒前,朝我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


    「所以,我懇求你,不要再口出惡言,不要再為非作歹!你即將登基,即將成為新王,肩上的責任重於蒼天,而不是一個肆意妄為的惡棍!冬霆軍蟄伏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我父親忍辱負重也是為了這一刻!他從未放棄拯救你,你為何放棄你自己?!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你考慮過萬疆帝國的子民嗎?國破家亡,他們不願臣服於弒君者,還在冰冷的兀鷲城苟延殘喘。他們的生活比你想像得要辛苦得多,他們還在希望有一位剛正不阿、大義凜然的君王能帶領他們渡過難關!」


    「滾!」我大吼道,猛地把王冠扔了出去,「什麽國王?!你少他媽拿你父親的死威逼我!哦,叫我惡棍,叫我流氓,叫啊!叫啊!承認你認我為國王隻是因為這頂垃圾頭冠,承認你恨不得我代替你父親去死,承認你厭惡我厭惡得都要吐了!你他媽倒是挺會說啊,你怎麽不自己去當這個國王,啊?!」


    傻蛋不再說話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沒有心的怪物。我忽地渾身顫抖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罩住了我,在巴克豪斯的墓碑前,在這沉暗的雪夜中。我腳步虛浮,幾乎站立不穩,感到熱血頭一次不是湧入我的四肢,而是湧向我的眼眶。我撲到雪中,麵頰埋在冰冷的雪裏,泄憤般捶打著大地綿絨的雪被,感到手臂都凍成了一節一節的冰柱。


    「啊——!」


    我吼叫著,手心緊攥的雪團融成雪水。良久,我支起身子,攥住了我的刀。傻蛋銀晃晃的影子在我被雪水糊住的視野中搖晃,他朝我走近,我正要怒不可遏地將刀橫在身前,他卻抬起手臂,將王冠鄭重而虔誠地戴到了我的頭頂。


    「我向我的劍發過誓,這一生隻為我的君王而戰。」他垂下頭,金棕色的頭髮被雪浸得覆滿霜寒,「如果對這世界心懷怨恨,痛恨在你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沒人站在你身邊,為你擋住所有的傷害……」


    說著,他單膝跪地,行了一個忠誠而莊重的騎士禮,對我大聲道,「那從此以後,就由我來為你擋!這就是我和我手中的劍所堅守的誓言,我的王子,我的殿下!當我將其刺向龍時我就有此覺悟,不是因為不怕龍的威懾,不是因為盲目的勇氣,而是因為一旦你死了,我就不知道冬霆軍,我的父親,還有我苟且至此的意義是什麽了!」


    他說完了,這個名叫法洛斯·普盧默的騎士。我想惡毒地回應我才不信這些花言巧語,但他的臉,他的聲音,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熾熱忠義卻阻止了我即將吐出的毒液。他的名字第一次躥入我的腦海,而我靜靜地凝望夜空,到最後也沒有從那渾濁的暗夜窺得一顆閃爍的星星。


    「傻蛋。法洛斯·普盧默。」


    我解開腰間的佩劍,拔劍出鞘,朝他被鎧甲覆蓋的雙肩各點了一下。


    「我知道你原本想侍奉的國王不是我。」我道,「而正巧的是,當我看見銀麟騎士的聖劍——這把名叫『基督之血』的聖劍,想到的騎士人選也不是你。」


    「但現在我成了你的萬疆國王,而你成了我的銀麟騎士。」


    「我們平了。」


    話落,我將聖劍塞到怔忪著的傻蛋手裏,拾起斫骨刀,頂著那金燦燦的國王之冠,踩著茫茫白雪下一塵不染的大地,就像過去無數次孤身踏過漆黑的暗夜那般,獨自走向了懸掛萬疆帝國旗幟的高塔與城堡。


    第35章 網


    「殿下,您要想舉辦登基慶典,短期內是不行的。」


    雪花撲簌簌地粘在格子落地窗上,沉重的雪垛壓得鬆枝嘩嘩作響。屋外冰天雪地,屋內依舊暖融如春,幾個僕役正圍著壁爐添炭火。橙色的爐光映在我的手心,我坐在壁爐旁,一眨不眨地盯著火光,漫不經心地瞥過頭,瞄了說這話的男人一眼。


    「為什麽不行?」我用火鉗夾出一塊燒得亮紅的炭,將它高舉半空,「給我個理由。」


    當下隻有三個人坐在這間寬敞的議事廳裏,圍著一張紅木圓桌,倚在鵝絨軟椅上,商議要事。整間屋子環繞著一股詭秘的氣氛,法洛斯坐在他父親曾經的位子上,雙唇緊抿一線。我仍在壁爐旁把玩那塊木炭,用燒火鉗夾著它,看它在半空劃出一道道煙燻的燙痕,嘿嘿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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