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你說你討厭萊蒙·骨刺。」老元帥注視著藍得發白的天空,細碎的白光從淺淡的雲灘後逸出,「但你卻一直在關注他,從混鬥他斬殺食人雕起,你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他。他出了什麽事,你總是最先察覺到的那個人。」


    手甲上的皮革硬實地硌在自己麵頰上,法洛斯悶聲道,「我隻是無法理解,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我是說,邪惡的人存在?我承認我佩服他,佩服他那種令人心驚的勇氣和瘋狂,就像在血與狂沙中奮戰的角鬥士,讓我甚至想和他一較高下……」


    年輕的騎士說著,狠攥出一團雪球,泄憤般丟遠。法洛斯深吸一口氣,又氣又無奈地朝天翻了個白眼,「但我得說一句,我和他連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那個萊蒙·骨刺就是一個見誰都想咬一口的瘋狗!上帝啊,好像他不帶些器官就不會說話似的,對誰都是滿口髒話!我真的是——」


    「那我問你,」元帥平靜地注視著兒子道,「萬一皇冠啟示,他就是王子萊蒙·索爾,最後的王脈,你要怎麽做?」


    法洛斯騰地站起身,揉著臉和頭髮,將金棕色的髮辮弄得亂七八糟。他在雪地上來迴轉了好幾圈,良久才認命般擱下揉在臉上的手,道,「還能怎麽辦?就讓他罵,讓他打,反正我會堅持我的原則。至於能不能改變他,交給見鬼的時間吧。」


    「你曾經很了解愛戎王子。」元帥道,「了解他的喜好、興趣,甚至使劍的習慣。那你對萊蒙王子又了解多少?別跟我說什麽溫和靦腆,你和他交流過麽?」


    「……」法洛斯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沒有。」


    「那你現在想聽一聽關於這位小王子的事麽?雖然我了解得也不多,但應該知道得比你詳盡……」


    「不必了,等他被王冠確定了血統再說吧!」


    法洛斯氣勢洶洶地走到一側,指了一名士兵較量劍法。劍刃相擊的響動在廣袤的雪原上顯得清脆明亮,元帥靜靜地看著自己心煩氣躁的兒子,轉頭望向沉寂如死水的刺青城堡,滄桑的眉宇緩緩皺起。


    他下意識將手撫上自己左胸下方,隔著鎧甲感受到其後的隱痛和疤痕。北風時急時歇,吹在他銀白的髮絲上,拂過寂寥曠遠的大地。元帥疲憊地用手扶著額頭,不一會兒聽到皮靴踩雪的咯吱聲,法洛斯頂著一頭雞窩似的頭髮回來了,憋得滿臉通紅,道,「告……告訴我他的過去吧,父親。」


    父子二人談了半日,直到夜幕下垂,沉暗絢爛的黛色霞光與稀疏星辰交相輝映,巴克豪斯元帥才起身,凝望著在夜色中更為森冷陰沉的無人堡,蹙眉道,「這個時候都沒出來,似乎不太妙……」


    「我認為我們該在老頭子進去的時候跟進去。」法洛斯道,「父親,沒什麽可顧慮的,我們都去城堡查探過了,裏麵空無一人,根本沒有什麽『血女王』。那場幻聽很可能是嚇唬我們的障眼法,何況萊蒙·骨刺讓其他人進去,本身就是一種預兆——形勢並不可怖。你不用擔心我們違背血女王的命令,會讓他有性命之憂。」


    「你說的有道理,法洛斯。」元帥嘆了口氣,對身後的士兵喚道,「全體作好準備,我們這就再入刺青城堡查探,現在事態不明,不得掉以輕心!」


    「是!」


    冬霆軍團的士兵們響亮地應道,動作迅速地拾起了頭盔和寶劍,隨元帥潛入城堡。那麵冰藍色的旗幟被夜風吹得鼓漲飛揚,佇立在雪地中凝視眾人的身影,猶如凝視過路旅人的夜燈,隨天幕的下沉愈加伶仃。


    ****


    銀翼龍咬住了我的脖子,我能感到它尖利的牙鑽入我的脖頸,毒液滲入我的血管——原來這就是掉以輕心的下場。我以為艾略特利用我父母的靈魂就是最後的險棋,沒想到他幹脆在聖劍上設了陷阱。


    而且還是龍。花牌鎮那個巫師的死一定是他的陰謀。除了巫師,他可能還有幾個魔法師做手下,他們圍在那隻可以看見未來的眼珠後,笑嗬嗬地觀察我的困境和窘況,嘲笑我有多麽地不自量力。


    就像我戲弄那隻掌心中的螞蟻那樣。他媽的。看看吧,萊蒙·骨刺,這就是你要走的路,每走一步他就會伸手把你打下深淵,隻要他想,而你沒有退路。要麽含恨而死,要麽苟且偷生——那個豬頭給了你兩個選項,問,告訴我,你選什麽……


    實際上無論我回不回答,他都會知曉我的答案。就像黑夜中無時無刻可能會冒出的一隻窺探的眼睛,他隻是想親眼窺探我的回答,用那兩道視線讓我無所遮攔,刺入我的內心深處,逼我承認自己的軟弱,逼我承認自己無用的掙紮。


    逼我恐懼他。


    我的脖頸逐漸腫大,變成一圈紫黑色的肉瘤,皮膚上顯現出根根紫色的脈絡,如鮮麗的紋身,纏繞住我的手臂。銀翼龍如一條水蛭吸在我的脖頸上。我揪住它的尾巴,想將它扯下來,但那獠牙深深植入我的皮肉,我一拽它,就似剔骨削肉那般疼痛。


    「呃……呃……啊……」我咆哮著從台階上跌下去,一頭撞上了石柱。銀翼龍鑽入我的皮膚,像乞乞柯夫那隻愛鑽人肚子的蜈蚣鑽入我的身體。然後像一塊冰那般,它在融化,融化在我熱燙的鮮血中,就像瘟疫擴散那般急切而邪獰地在我體內奔湧。


    「給我滾——!」我撕心裂肺地吼道,拿刀削去了腹部一塊肉,將手伸進身體裏,雙眼赤紅地想將那條作祟的龍扯出來。我聽到耳邊自己野牛般的咆哮,震得我大腦發麻,與鈍痛合奏出一曲熱鬧喧囂的交響樂。啊,該死的,我忽然想到羅了。我差點就喊出他的名字了,撒旦啊,我想吻他,現在就想,想到渾身顫抖,想到每一根神經都在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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