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涼爽不少,也沒有擁擠的人群。


    我心裏都平靜下來,也有心情和他閑扯:“何出此言?”


    他收回目光,看向湖麵:“隻是恰好想到了,這世上不知多少人,爭權奪利的官員也好,庸庸碌碌的百姓也罷,一生到頭臨了不都是一場空。”


    “即使如你我一般的修行之人,不能得成大道飛升成仙,最後也一樣會死,人死萬事皆空。”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你不做佛修真是可惜了。”


    “我才不要,感覺到冬天腦袋會涼颼颼的。”他撿了兩顆小桌上的蓮子丟進湖裏逗那些搶食的鯉魚。


    我覺得好笑:“那倒是,你這頭漂亮的頭發要是絞了也怪可惜的。”


    謝挽星突然又轉頭看我:“你覺得我的頭發好看?”


    “好看啊。”我說,“和冬天的雪地一樣。”


    不止頭發,其實他生的也好看,輪廓分明,眉眼如畫,總是一身白,清冷過甚,但一笑起來卻如寒冰微融,雪霽初晴。


    我對好看的人耐心會多些,不然以他莫名其妙的性格,我們實在是合不來的兩個人,更別說結伴而行了。


    “雪地?雪地有什麽好看的。”他嗤笑道。


    我瞥了他一眼:“沒眼光。”


    我喜歡下雪,下雪的時候能叫安屏燭給我堆一排雪人。


    華音峰的四季是師父掌控,她與我都喜歡與外界一致,是以峰中一年四季從不落下,不似丹心峰,四季如春,舒適卻又有點無趣。


    年年冬天我都裹著披風窩在窗邊的軟榻上,騙安屏燭在外麵頂著寒風給我堆各式各樣的雪人,她雖然不聰明,但格外手巧,堆出的雪人惟妙惟肖。


    我自己不堆,因為我受不得凍。


    謝挽星看了我一會,又笑了:“你說好看就好看。”


    我知道有些宗門的功法雖然強大,但卻很傷身,估計他就是這樣傷了根基。


    我伸手勾了一縷他的發絲:“你不喜歡,就找其他方子調養回去咯。”


    他卻湊過來,將頭發送到我手中,似真似假地說:“原本不喜歡,現在喜歡了。”


    船突然震了震,我們坐的船被旁邊劃過的另一艘船擦碰到。


    謝挽星一個不穩往前撲了下。


    白色的長發瞬間蓋住了我鋪散的黑發。


    旁邊的船公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小心撞到你們的船了。”


    我推了謝挽星一把:“起開,你壓到我頭發了。”


    他單手撐在我臉側,撥了撥同白發交織在一起的黑發:“你這幾根發尾分叉了。”


    我煩了,瞪他一眼。


    他才收手坐起身。


    我拍拍灰,又覺得不夠,便又施了個淨塵訣:“人死萬事空又何妨呢?”


    他微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我在說剛才的話題:“嗯?”


    “生死有何意義?不過全憑心意罷了。”我隨手剝了顆蓮子,唔,忘記將蓮心去了,好苦,“總歸登仙的人寥寥,不若痛痛快快活一場,哪怕不能飛升,也不算虧了。”


    我又重新剝了顆蓮子,將蓮心去了。


    他見狀,湊過來,把我手裏剝好的蓮子叼走了:“但活著也不怎麽痛快,沒甚意思,嗯,味道清甜。”


    我怒了,用蓮子殼砸他:“沒意思那你去死。”


    蓮子殼落在他衣服上,他笑的更開心了:“剛才還說喜歡我,一轉眼就這麽絕情,不就是吃你一顆蓮子嗎?”


    “我什麽時候說喜歡你了?”我被他的沒皮沒臉驚住了。


    “你方才說我的頭發好看,就是喜歡我的頭發,我的頭發是我的,四舍五入,你就是喜歡我。”


    我活了十九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個四舍五入法。


    若我喜歡吃蓮子,豈不是還得喜歡全天下的蓮花?


    真的很希望宗主以後罰我抄書的時候也能這樣四舍五入,我寫兩個字,就四舍五入算我將整本都抄完了。


    我剛想回他兩句,目光卻看見岸邊走過的幾個人:“嗯?你看那兒。”


    “我不看,你還沒給我答複呢。”他湊到我麵前。


    “什麽答複?”


    “你說喜歡我,怎麽說話不算數?你要為自己的話負責。”


    我生氣地扯了一下他的頭發:“我沒說,負什麽責,我才不喜歡你,那幾個人的身上沒有人氣,身下也沒有影子。”


    他這才轉頭往岸邊看了眼:“還真是。”


    “雖說這裏是秘境入口,但也是一方小世界,這兒的人與外麵也沒什麽區別。”我覺得奇怪,“若是再多些時日,千年後或許此處秘境就能歸於六界,受天道管轄,入輪回之中了,怎麽會出現這種……隱患。”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會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秘境也不例外。


    這方小世界已經成型,秘境自然不想摧毀自身的一部分。


    但剛才那幾具軀殼宛如傀儡,有隱約的煞氣,隻能說明他們不是秘境本身產生的,是有人帶來或造成的。


    謝挽星想了想:“這方秘境已經存在近千年了,雖說入口每人各不相同,但這麽多年,一定也有其他人從我們這處進來過。”


    “這幾具軀殼可能是當初其他修士留下的傀儡。”


    這確實是唯一能解釋的理由了。


    我隻好將疑慮放下。


    “想什麽呢?”謝挽星突然也扯了扯我的頭發,“過了燈會就離開這裏去秘境了,這裏隻不過是入口的一部分。”


    確實,等離開之後,這裏的一切就和我沒關係了。


    嗯?我看向他修長的手指。


    “你手上沾了水,不要碰我。”我拍開他的手


    他剛才分明把茶水打翻了,居然敢把水擦在我頭發上。


    “我偏不。”他又來扯我的袖子。


    我躲閃不及,被他攥住袖子:“船公,我要下船!”


    “好嘞,二位稍等,小老兒馬上靠岸咯!”


    船停在岸邊。


    我跳下船,又施了個淨塵訣。


    謝挽星追過來,湊到我麵前來看我的表情:“哎呀,真生氣啦?”


    我繞過他。


    “別生氣啦,你下次也用我的衣服擦手。”他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咻——”


    破空聲響起,天邊突然綻開煙花。


    我這才注意到已經黃昏了,天快要黑了。


    絢爛的煙花壓不過黃昏的豔麗,卻仍是一朵朵綻開。


    街邊不知何時也擺上了一排排燈籠,一眼望去比正午還要亮。


    突然一隻燈籠被托到我麵前。


    雕刻精細的框架,暖黃色的燈光照出裏麵撲扇著翅膀的蝴蝶影子。


    謝挽星笑眯眯地問:“這下不生氣了吧?”


    我眼睛一亮。


    “這和昨天的兔子燈一樣,你在哪兒買的?”我湊到燈前,想看清裏麵是什麽小機關。


    他將燈交到我手中:“什麽買的,是我昨夜回來親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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