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這首《摸魚兒》乃宋末元初一位金人所作,據說這位詞人在進京趕考的路上汾河岸邊,一位張網捕雁的農夫告訴他,早上他捕捉到兩隻大雁,殺掉其中一隻後,另一隻撞網逃脫而去,逃脫的大雁在死雁上空悲鳴哀叫,久久不願意離去,到後來甚至撞死在地麵上徇情,聽完後,詞人唏噓不已,於是向農夫買下兩隻死雁,埋在汾河岸邊,並稱之為“雁丘”,並寫下這首千古絕唱,來悼念這對大雁的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生死不渝的愛情。


    然而,此時正在低吟淺唱這首傾絕戀詞的卻是一位約莫四十出頭,身穿杏黃色紗衫,紗衫的一角繡著一朵大紅的牡丹花的女子。隻見她麵目嬌美,膚色白皙,一張瓜子臉,黑漆分明的大眼在暮色蒼茫中猶未顯得碧波湛然。長發披肩,直達背心,手握一柄兩尺來長的短劍,在晚風中猶如一朵淩霜傲菊,秀發飄逸。她雙眼直愣愣看著河對岸的一座大宅。歌聲飄渺,遊蕩在緩緩流淌,不帶一絲波紋的水麵上;岸邊幾株翠柳,輕輕撫摸著流水,顯得悠閑自然。


    當她唱著這歌謠時,眼波流轉,柔情蜜意,似是豆蔻初開的少女正自沉浸在愛情的歡樂時光之中。歌聲悠揚清脆,但淒怨悱惻,催人淚下。當她目光接觸到河對岸的大宅時,眼中卻流露出怨毒、悲憤、淒楚、凶惡諸般神色。


    那大宅,門前一對大石獅子,威武的蹲在大門左右;門楣上“藏劍山莊”四個金色大字,在晚風中依稀瞧得清楚。左右兩旁各豎起兩麵大旗,左首大旗上用金線繡著一把巨劍。那劍身在晚風中,似乎隱隱散發著一股肅殺之氣,令人觀之油然生畏。


    右首大旗上則繡著兩個大字“藏劍”。煙幕藹藹,整座大宅了無生氣,沉靜得猶如沒有人居住一般。但此地敝處汾河岸邊,景色優雅迷人,可謂山清水秀。況且這大宅豪華無比,猶如大官巨賈府邸,就算沒有人居住,也應該有人守屋,絕不會如此清幽得令人頭皮發麻。


    柳樹下的黃衫女子低吟良久,一會兒溫柔甜蜜,一會兒又咬牙切齒,千種怨恨萬般柔情,瞬息間在她臉上變化了露無遺。她呆望良久,才喃喃的道:“舒百尺,你欠我的,我要你加倍償還……”語氣是那樣的冷漠,肅殺,聽之令人心底直冒寒意。


    暮色緩緩淹沒大地,她卻呆佇在柳樹下,就如一個塑雕美人,隻是神色間太冷漠,與那張嬌靨極不相稱。衣角上的大紅牡丹更顯得惹眼,與她的全身打扮極不相符。她嘴角一撇,浮起一絲狠毒的淺淺笑意,然後身如臨空飛燕,猶如地上的落葉經風一吹,便飄然起來,踏波渡水,向河對岸的大院飛射而去。


    黃衫女子身形冷若禦風般輕飄飄停在那大宅門前,看著那金光閃閃的“藏劍山莊”幾個大字,怔怔半晌,嘴角一絲不屑的冷笑,鼻孔裏輕哼一聲:“藏劍山莊?哼,哼,隻怕今晚之後,武林中就沒有這個名目了!”冷笑數聲,身形陡起,在夜空下猶如一隻幽靈,越牆而入。


    隻見大廳裏燈光昏暗晦澀,院子裏的的樹葉在晚風中微微作響,淒冷的月光毫無一絲暖意。大廳裏一個孤獨落寞,似乎毫無生氣的人影枯坐在哪裏。一陣清風過處,那人似乎發覺有人潛入,但不知他是英雄了得,傲視天下無物般從容淡定;還是自知天下雖大,卻無容身之所,隻得視死如歸的鎮定。


    那女子默默的站在院中,冷冷的道:“舒大莊主,多年不見,這些年,你似乎很得意呐?”大廳之中的人蒼老而落寞的道:“靈兒,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多時了!”黃衫女子聽到“靈兒”兩字,心中一顫,眼光緩緩柔和,似乎想起昔日的鶯歌燕語,花前月下,但隻是一瞬間,所有的柔情蜜意瞬間便化為濃濃的殺意。


    “我叫歌靈簫。”黃衫女子冷漠的道:“二十年前,那個溫柔可愛,傻乎乎的靈兒已經死了!”大廳裏麵的人歎息一聲,黯然道:“二十年前,我辜負了你,你今日來取我性命,我無怨無悔!”聲音中又是淒涼,又是落寞。就如黃昏下的夕陽,已然是遲遲暮歸,就算對繁華世界留戀難舍,卻抵不過歲月流轉的痕跡。


    “舒百尺,昔日你狠心拋棄我,我就發誓終有一日,定會回來取你性命!”黃衫女子歌靈簫冷酷的道:“這二十年來,我苦心學藝,就是要報昔日負我之仇,你還有什麽遺言?”原來大廳中的人,就是藏劍山莊莊主舒百尺。


    舒百尺搖搖頭,良久才淡然道:“能死在你手裏,也算了卻我一樁心願,你……動手吧!”歌靈簫冷厲的目光射向大廳,一陣微風輕起,一道黃影激射進入大廳,隻見歌靈簫的一隻纖纖玉手已然按在舒百尺的天靈蓋上。


    歌靈簫一見舒百尺,霎時間愣在當地。隻見舒百尺神情萎頹,雙目無神,一副蒼老落寞的樣子,昔日叱吒風雲的英雄氣概已然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是一副猶如快要躺進棺材,被歲月修飾得再無一絲生氣的落魄模樣。


    歌靈簫呆了一呆,訝異的道:“你失去了武功?”舒百尺那滿臉皺紋的臉上,浮起一絲苦澀而無奈的笑意,良久才道:“往事如煙,恍若浮夢,風月無情,暗度滄桑;二十年匆匆歲月,佳人依舊,卻物是人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看了歌靈簫一眼,似乎回憶起往事,良久吐出一口濁氣,淡然的道:“你還是沒變!”


    歌靈簫觸動往事,愣愣出神,一時之間,隻聽見大廳外莎莎莎的聲響,那是風帶動樹葉發出來的。遠處似乎有狗吠的聲響,但斷斷續續,叫得無力。歌靈簫看到舒百尺那蒼老的容貌,心裏似乎微有軟意。突然間,一個人影從外奔了進來,舒百尺一見那人,原本從容淡定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


    那人一衝進大廳,猛然頓足,呆立在廳門旁。隻見她身著淡藍色衣服,發髻高挽,一臉風塵仆仆的模樣。舒百尺神情激動的道:“你……你回來幹……幹什麽?”那婦人看見歌靈簫的手掌貼在舒百尺的天靈蓋上,不敢衝上前來。眼中淚珠湧現,道:“我……我怎麽能棄你而去?”


    “真是情深意重啊!”歌靈簫未待舒百尺答話,臉上殺氣隱現,嘴角一絲冷漠的笑意,道:“舒百尺,隻要你殺了她跟我走,我也許會放你一條生路!”說罷,伸手一指那婦人,又道:“李天姚,昔日你從我身邊搶走他,嘿嘿,這筆賬我可記得清楚得很!”


    原來這婦人正是藏劍山莊女主人李天姚。舒百尺激動的情緒略微平複一下,看著李天姚,眼中全是愛憐的神色,慘然道:“你又回來作甚,隻要你辦好我交代你的事,我就放心了!”李天姚看著丈夫,淒苦的道:“數年來,承你愛護,我過得很快樂,此時此景,我自然不能舍你而去。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也安排好了!”


    歌靈簫見兩人話語中全是柔情蜜意,心裏又是妒忌又是怨恨,冷笑一聲,突然手上加重力道,厲聲道:“你殺不殺她?”舒百尺全身一震,但臉上露出滿意而快意的笑容,淡然的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我們夫妻情深意重,她既不肯負我,我又怎能對她不起!”


    歌靈簫大怒,手上一加勁,舒百尺臉色驟變,突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李天姚見丈夫吐血,情急之下,大叫一聲:“放開他!”身子驟起,揮掌撲向歌靈簫。歌靈簫冷瞥一眼,惡毒的道:“找死!”貼在舒百尺天靈蓋上的手不變,另一隻手快如閃電般虛空一點,李天姚的身子突然跌落地上。


    舒百尺臉色大變之下,歌靈簫哈哈幾聲狂笑,笑聲中充滿痛苦、怨毒、無奈各種情緒。院中莎莎聲響越來越急,整個世界黑暗得猶如末日來臨般寂靜可怕。歌靈簫那惡毒的神色在大廳昏暗的燈火下,更加顯得恐怕詭異。


    笑聲一歇,歌靈簫怨毒的道:“舒百尺,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也絕不會手軟。嘿嘿,想必你那寶貝兒子正在亡命天涯,不過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李天姚與舒百尺聞言,臉色驟變,舒百尺原本鎮定的神情此時顯得極為激動,顫聲道:“對不起你的是我,不關我兒子的事,有什麽事衝我來就是!”


    歌靈簫看到他向自己祈求的目光,得意的哈哈嬌笑。隻是那笑聲冷的沒有一點溫度,反而有陰森森的寒意。突然手臂一揮,拍的一聲輕響,在舒百尺臉上打了重重的一個耳光,怨毒的道:“你認為我會放過他嗎?除非……除非你親手殺了你的妻子!”


    舒百尺渾身簌簌顫抖,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顯然激動憤怒之極,憤憤的道:“歌靈簫,你別癡心妄想,要我殺姚兒,千難萬難!”歌靈簫大怒,怒斥一聲,寒光一閃,短劍出鞘,劍尖一下抵在李天姚的咽喉,冷厲的道:“你若不答應,我就先殺你妻子,再殺你兒子!”


    舒百尺氣得渾身發抖,李天姚眼中淚珠湧現,淒然的看了舒百尺一眼,緩緩的道:“尺哥,謝謝你這些年的愛護,我先走一步,要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話聲甫落,突然身子向前急撲,短劍貫喉而過,倒地氣絕而亡。舒百尺大叫一聲,一下從椅子上撲在李天姚的屍體上,嘶啞著聲音叫道:“姚兒,姚兒,你怎麽這樣傻……”


    突然咽喉一涼,話聲戛然而止,歌靈簫的短劍已然抵在他咽喉上,一臉的冷漠,聲音猶如從地獄般傳來,索人性命般的道:“舒百尺,把《落香寶篆》交出來?”舒百尺怨毒的看著歌靈簫,大叫道:“你殺了我吧!”說罷,突然和身向歌靈簫撞去。


    歌靈簫冷笑一聲,身子向左一側,舒百尺撲空,一下撞在右側椅子上,額頭鮮血長流,摔倒在地。歌靈簫看到他摔得狼狽萬分,心裏升起一陣快意,冷笑道:“從前的英雄氣概哪裏去了?你若跪地求饒,我也學會讓你死的舒服一些……”


    話聲未完,突然身形急縱,伸手扭脫舒百尺下顎,冷笑道:“想自盡,沒那麽便宜!”舒百尺軟到在地,眼中露出野獸般凶狠的光芒,喉頭發出“嗷,嗷”的吼聲。歌靈簫看到這幅模樣,心裏快意之極,哈哈狂笑不已。


    突然外麵衝進來一人,大聲叫道:“爹,娘……”隨著話聲,一個約莫十八九歲,身穿天寶藍色長衫,麵目英俊的少年。那少年衝到門口,眼光突然接觸到大廳之中的情景,一下子愕然呆在當地。舒百尺一見那少年,眼光中充滿驚駭,激動的神情,臉上肌肉抽動,卻苦於無法言語。


    那少年一呆之下,突然撲在李天姚的屍身上痛哭起來,叫道:“娘,娘,你怎麽啦……”哭聲淒慘猶如嚎叫。歌靈簫突然獰笑道:“好極了……”那少年突然看到倒在地上,滿臉驚恐的舒百尺,一下又撲到舒百尺身旁,哭道:“爹,你……你怎麽啦……”


    舒百尺喉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意思是叫他快逃。但那少年心神激蕩之下,隻是不停的哭泣。歌靈簫在旁冷笑道:“真是父子情深啊,舒百尺,恭喜你們父子團聚!”那少年突然轉身看著歌靈簫,大聲道:“我家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加害我爹爹媽媽?”


    歌靈簫冷然道:“你怎麽知道我與你家無冤無仇?”伸手一把提起那少年,猶如老鷹捉小雞般,惡狠狠的道:“今日就送你和你母親團聚!”手掌緩緩提起,就要擊落,地上的舒百尺不停的嚎叫,眼中驚恐欲絕。


    歌靈簫手掌停在空中,冷厲的道:“你是在求我嗎?”舒百尺點點頭,臉上全是希求之色。歌靈簫大笑一聲,手掌順勢擊落。突然門外人影一閃,一下子闖進來三個人影,其中兩人刀光霍霍,劈向歌靈簫,另一人著地一滾,趁歌靈簫出招之際,一下搶起那少年和身滾出門外。


    歌靈簫大怒,斥道:“什麽人?”話聲中,短劍倏然出鞘,夾挾一片霞光,架開兩人的短刀。隨即身形晃動,急撲向門外。但那兩人卻不容她去追人,一退之下,又揮刀急攻而至。歌靈簫見兩人刀法不弱,急切之間不能脫身,於是反身而回,冷厲的道:“找死!”


    話聲甫落,劍光暴漲,瞬息之間攻出四五劍,招招追魂奪命,製敵機先。但使刀的兩個漢子武功不弱,刀法怪異,橫砍幾刀,豎劈幾刀,便化解掉歌靈簫的一陣瘋狂攻勢。其中一個漢子使勁劈出三刀後,轉身對軟到在大廳裏的舒百尺道:“莊主,你快走,這魔頭武功不弱……”


    話未說完,歌靈簫短劍攻到,他不得不出招抵禦。舒百尺長歎一聲,看了大廳中妻子的屍體一眼,淒然的道:“多謝你們好意了,你們快走吧,幫我照顧好笑兒,讓他好好做人。”另一個大漢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莊主先逃離此地,日後再報此仇!”


    歌靈簫冷笑道:“你還有機會嗎?”話聲甫落,短劍斜走,劍氣掠空,一道鮮血迸濺而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隨即想起,“叮當”一聲脆響,一把刀,握在手裏的刀掉落在大廳中。那隻手掉在地上還在微微抖動,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詭異至極。


    隻見一個大漢臉色慘白,左手扶著斷臂處搖搖欲倒,斷臂出血如泉湧,一下子染紅半邊身子。另一個大漢一呆之下,舞起一陣刀光,扶住那大漢,左手扶住那大漢身子,叫道:“大哥快走!”歌靈簫冷酷的道:“走得了嗎?”


    劍光一閃,劍尖已然刺到那大漢胸前。斷臂大漢甚是強悍,見對方武功太過高強,於是伸手一推那大漢,道:“三弟快走,保護少主!”和身撲上,單臂死死抱住歌靈簫。那大漢淒厲的叫道:“大哥……”叫聲未歇,歌靈簫長劍倒卷而下,嗖的一聲,插入那大漢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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