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嫻上位後的第一件事,卻並非是如同她先前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大張旗鼓的彰顯流雲觀的存在感。


    她調用起自己有限的洞天權限,費了老鼻子勁兒。


    將流雲觀從原本相當高調的姿態,給隱匿到了浮空島自帶的小世界中。


    換句話說。


    自古槐鎮那場大戰過後,便始終高懸於天際的流雲觀。


    似乎再一次回到了當初未曾出世之時。


    甚至比那更為隱秘。


    因為這次,流雲觀可沒有隨隨便便就能讓外人進入的通道。


    門下弟子的對外交互,也被胡安嫻把控在了手裏。


    流雲觀,像是瞬間便進入到了戒嚴狀態。


    誒,不對啊!


    你個狐狸,不是說流雲觀得承擔起責任,不能對正道之禍亂視而不見嗎?


    鷹天翔他們那群流雲觀高層,不久前還在為哄騙胡安嫻苦惱呢。


    生怕她熱血上頭,就要帶著流雲觀出麵硬剛。


    就算打得過那些貓三狗四的玩意兒,可已經走了九十九步的計劃,不就廢了?


    然而誰也沒想到。


    他們準備好的那些個說辭壓根就沒派上用場。


    不等他們唧唧歪歪。


    胡安嫻自己就做出了他們所期望的選擇。


    隻能說女人的心思真難猜。


    母狐狸也是一樣!


    那麽問題來了。


    胡安嫻為何會態度大變,作出這樣的選擇呢?


    其實稍微想想便能猜到她的心思了。


    歸根究底,無外乎都是因為一件事——


    齊致遠魂燈已滅。


    沒有了家長的孩子,要學會長大。


    道理有點糙,但放在胡安嫻身上,卻並不違和。


    這隻明明年齡相當大的妖精。


    平日裏心態跟個孩子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她肚子裏滿是善念,拋開對蔽日雲的莫名依戀,也隻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裝載了對美食和玩樂的追求。


    這其實是理所應當的事。


    在她狐生的兩個階段中。


    前有一個舉世無敵的師父替她遮風擋雨——從她那“老頭子”的稱呼就能看得出來,這廝在師父那裏有多受寵。


    之後,則是齊致遠撐起了流雲觀的門麵,讓她幾乎是無縫銜接的從前一段米蟲狐生,過渡到了另一段躺平狐生。


    就這樣的配置。


    她竟然沒有被慣成個嬌滴滴的大小姐。


    而隻是傻了點,愣了點。


    已經相當不錯了。


    站在她的角度來看。


    流雲觀無敵於天下不就是事實?


    正道出了亂子,流雲觀出手平亂,斬殺邪佞,更是理所應當!


    所以她才會因為鷹天翔等人麵對當前局勢明哲保身的做法而感到憤怒。


    “怕什麽?我們可是流雲觀啊!”——


    這便是她心中最大的底氣。


    然而這種底氣,終究還是在發現那個“秘密”後瞬間破碎。


    當然,我們都知道那隻不過是齊致遠不當人坑狐狸的一個小騙局。


    但胡安嫻不知道啊。


    陡然發現,自己所驕傲的家庭裏,隻剩下了自己一個。


    從今日起,所有的重擔都得讓自己這個最“廢柴”的家夥來承擔。


    老實說,這放誰身上能夠淡然處之?


    好在胡安嫻不蠢,她隻是在安逸中享受了太久師門的庇護。


    現在正需要她反過來成為師門的倚靠了。


    於是無論她心中如何忐忑,如何慌亂。


    也隻能模仿著曾經庇護自己的人去思考。


    於是衝動和豪氣全都在背上責任的瞬間煙消雲散——


    咱狐狸精,也是有智慧的!


    別忘了,這貨最初現身之時,可是狠狠在齊致遠麵前玩了一把“手段”。


    甚至為了營造“狐設”,還堅持自稱為“妾身”了好一段時間。


    雖然差點給自己玩死就是了……


    但至少這事證明了,胡安嫻並非是那種毫無大腦的蠢笨之輩。


    也正因如此,她作出了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都稱得上最為正確的選擇。


    也就是現在這般。


    帶著流雲觀隱於世外,不再摻和世間紛擾。


    雖然這令她有些羞愧。


    但隻要保住流雲觀,這點羞愧,便實在算不得什麽了。


    如果齊致遠沒有“死遁”,她大可繼續囂張。


    別說六個元嬰加一個君臨。


    就算舉世皆敵。


    她也絕不會放在眼裏。


    但現在……


    “所有弟子謹遵師門法令。


    暫停一切對外活動,謹守宗門。


    一切,以修行為重!”


    ……


    “嵐姐,流雲觀不見了,咱們恐怕得另想辦法。”


    某個城市陰暗的一個小角落裏。


    聶影師狗狗祟祟地鑽入一個破舊的窩棚之中。


    在交代完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之後。


    才小心翼翼將剛剛獲得的那些生活物資從背包裏拿出來。


    東西不多,幾袋麵包,幾瓶礦泉水而已。


    最貴重的,也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家庭醫療箱。


    但為什麽他會對其如此珍視?


    隻能說,物品的價值與其稀缺程度呈正相關。


    這些個東西,放在戰爭年代,或許能換來幾條人命也不為過。


    隻是……


    好吧,也沒什麽好賣關子的。


    情況已經十分清楚。


    現在的嵐姐和聶影師。


    便正是在經曆一場戰爭。


    一場她們二人,對抗整個神州正道超凡界的戰爭!


    嵐姐從破爛的床板上艱難起身。


    身前那道幾乎將她整個劈開的傷口往外滲出血漬。


    但她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


    麵不改色的接過麵包。


    咬牙切齒的啃了起來。


    “看來(嚼嚼)情況比我們想的(嚼嚼)還要更加嚴重(嚼嚼)。”


    “不過問題不大(嚼嚼),接下來去找(嚼嚼)庸醫樓吧(嚼嚼),雖然聽說是散修比較多……”


    聶影師一臉擔憂的看著嵐姐。


    並沒有接上她的話茬。


    “要不我們放棄吧?”


    嵐姐愣在當場。


    臉上滿是不解。


    她失望的放下手中的麵包,沉默了好一會才幽幽說道:


    “我不指望你替我隱瞞,不過看在我們這麽多年的情分上,替我拖延些時間可好?”


    “我沒有拋棄你的意思!我是說我們一起,放棄吧!我們幹不了這活!”


    聶影師突然爆發,他壓低的聲音掩蓋不了自身的種種情緒。


    “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非要把自己的命搭上才行嗎?你不是聖人!你隻是個普普通通的記者!”


    聶影師眼珠通紅,似乎再次回到了他們亡命天涯之前的那一幕。


    或許是對自身名氣的自信,覺得一氣正道盟應當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出手殺人。


    本以為隻是觸碰到了危險,隻要小心些,總歸會化險為夷的。


    然而那天那個從天而降的修士,和他手中閃爍的劍光。


    終究是讓聶影師和嵐姐學到了什麽叫殘酷。


    聶影師運氣似乎更好一些,至今依舊完好無損。


    嵐姐就沒那麽好運了。


    她身上的傷就是明證。


    而除此之外。


    一路上主動舍身就義的那些散修英雄,才是她們依舊活著的根本原因。


    所以嵐姐連絲毫猶豫都沒有,便搖頭拒絕了聶影師的提議。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放過他們。


    劍廬的那些,還有這一路走來幫助我們的犧牲者……


    我跟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單純是我個人的職業素養了。


    嗬嗬,說出來有些好笑,所以我之前一直沒好意思說。


    你知道嗎?


    我恨他們,刻骨銘心。


    凡人仇視修行者,狂妄嗎?可笑嗎?


    管他呢,我都這樣了。


    就算最終隻能失敗,我也要堅定的說出這句話——


    我跟他們之間,已經是不死不休!”


    聶影師看呆了眼。


    他當然知道這些,因為就他個人而言,心中的情緒不會比嵐姐少上半分。


    隻是他多少還殘留著些理智。


    他知道,僅憑他們這兩個凡人,恐怕永遠都無法對那些王八蛋造成一丁點的傷害。


    財富、權力,甚至個人的力量。


    對方處於絕對的上風。


    本以為憑借輿論的力量,能多少為對方帶來些麻煩。


    但現在……


    嗬嗬,他們甚至已經開始逃亡了。


    還談何輿論?談何報複?


    流雲觀或許是最後的希望,但如今也……


    所以聶影師隻是不答。


    他心中的某個東西悄然碎裂——


    是和嵐姐一般的堅持嗎?


    不,是那名為理智的東西。


    瘋了,都瘋了。


    既然活不了,那就拚到底!


    “行,我陪你一起!”


    啪啪啪啪……


    原本應當是相當熱血動人的一幕。


    被一陣拍掌的聲音給壞了意境。


    一道神識肆無忌憚的掃了過來,將傳音粗暴的塞進了嵐姐和聶影師的腦子裏。


    “真是對了不起的苦命鴛鴦啊,可惜……”


    話就到這裏為止。


    窩棚的門被有禮貌的敲響。


    但與此同時。


    整間窩棚,全都被某種力量給震成了塵埃。


    孤零零的一扇門立在那裏。


    聲音從門後麵傳來。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艸,這逼還挺有禮貌。


    沒人應答,於是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那門後探出。


    是個一氣正道盟南宮家的弟子。


    衣服上的徽記雖然隱秘,但足夠表明其身份。


    嵐姐和聶影師知道。


    今天恐怕是跑不脫了。


    說來也是可笑。


    她現在最遺憾的,卻是自己手中的麵包還沒吃完。


    浪費可恥。


    所以她懶得理會那個強大的追殺者。


    就算自己下一秒便會被斬去頭顱。


    她也渾不在意了。


    將最後那一小塊麵包塞進嘴裏奮力咽下後,嵐姐認真的抱住了聶影師。


    後者背對著她,因為他試圖攔在嵐姐身前。


    保護身後的這個女人,就像是他的本能一般。


    可惜,在修行者麵前,這樣的保護又能有什麽用呢?


    聶影師心中已然無憾。


    在那個擁抱如同他多年來的幻想那般到來之時。


    他真正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英雄。


    “雖然有點突然,但……下輩子我們結婚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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