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猶豫了一會兒,錢謙益便想著。


    賊兵也該來了,如果他們來了,他就拿刀反抗,那些賊兵必然會殺了他。


    可是他又等了一會兒,卻並未見賊兵前來,這讓他感覺非常的疑惑。


    他再次看了一眼白綾,覺得還是換個法子吧。


    於是他主動走出了府宅,可府宅外頭並沒有任何士兵看守。


    他走上了街道,倒是看到了士兵在捉拿他的同僚,但那些士兵並不理會他。


    錢謙益的府宅豪華宏大,正建在一處內河不遠處,他盲目的走著走著,竟毫無目的的走到了河邊。


    “到了到了,快去通知指揮使大人,人終於到了。”那賣糖葫蘆的家夥跟同伴道。


    他們悄摸的跟了錢謙益一路了,府宅不設防,也不管他,這當然是張世康的命令。


    據說指揮使大人,是想成全錢謙益的名節,大白話就是不抓他,讓他自己自殺。


    指揮使人大人人真是好呀,隻不過就是心太善了。


    不論是錦衣衛的人,還是京營的人,受張世康影響,對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為富不仁的家夥,都不怎麽喜歡。


    但這是張世康命令,他們隻要負責盯著就可以,就想看看這錢謙益如何自殺。


    張世康還專門交代,如果這廝要投河,那就去通知他。


    錢謙益盲目的走到河邊,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上天的安排。


    他看了眼流動的河水,突然想到,或許他可以跳河來保全自己的名節。


    上吊自殺,還是太恐怖了,聽說大小便都要失禁,自己是讀書人,還是東林大儒,那麽做太有辱斯文了。


    被賊兵殺死,還是太血腥了,若是那些人不知輕重,說不準就連個全屍都留不住,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


    可跳河不一樣啊。


    不僅沒有疼痛,也不會大小便失禁,還能保全屍首、保全名節。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麵露決絕。


    這時張世康悄摸的來了,邊上還跟著河東君柳如是。


    “瞧見沒,錢謙益要殉難名節了。”張世康嘿嘿笑道。


    張世康記得很清楚,史書裏記載,錢謙益最終抱得美人歸。


    北京城失守後,錢謙益便天天喊著要殉難,可一直到建虜兵臨南京城時,他也沒下去手。


    河東君柳如是要自殺,也被他強行攔下。


    雖然張世康有刻意引導的成分,但他還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親眼見證曆史。


    他還專門將柳如是給帶了過來,覺得應該當事人親眼看看。


    這多新鮮。


    可這對於柳如是來說,就很無厘頭了。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麵前這個大明朝炙手可熱的人物,究竟找她是要做什麽。


    隻知道這人有點自來熟,臉皮也有點厚,來的時候甚至還抓了她的手。


    她並沒有反抗,一切都沒有意義。


    隻是她不明白張世康要帶她來看什麽。


    當她跟著張世康來到河邊,看到錢謙益時,眼睛裏隻露出了冷意。


    她就那麽盯著錢謙益,她很想問對方,為什麽要找人綁架她,是否真的是裴綸猜測的那些事。


    可是她終究沒有問,柳如是看出來了,錢謙益是想自縊。


    就是他曾在自己麵前所言的殉難。


    人都要死了,她還能有什麽放不開的呢。


    不論他曾經想對自己說什麽,但至少對方在此時,還是有些氣節的,柳如是這樣想道。


    “如是啊,你猜猜看,這錢老頭兒敢不敢跳進去?”張世康笑道。


    柳如是不知道張世康為什麽這麽問,但仍舊認真的回答道:


    “大人,這還需要猜嗎?不過一死而已。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柳如是喃喃道。


    這就令張世康很無語了。


    什麽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他最討厭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家夥。


    但看這柳如是又不像,便勸道:


    “你這人,年紀輕輕的,怎麽總是一副愁緒滿懷的樣子,似乎連生死都不怕。


    可既然連生死都不怕,為何要天天愁眉不展的。


    你看本帥,就很怕死,但仍舊很開心。”


    柳如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


    於是兩人又繼續觀看錢謙益跳河。


    可是錢謙益猶豫了半晌,仍舊沒有踏出第一隻腳。


    磨磨唧唧的張世康都看煩了,於是便走上前去道:


    “喂,錢謙益,你倒是跳啊!”


    錢謙益嚇了一跳,一回頭,但見身後已經站滿了人。


    除了張世康和柳如是外,其餘大多是張世康的親衛,以及那幾個賣糖葫蘆的錦衣衛探子。


    但是如果細心的人,當看到河道兩旁的民居裏,仍有一雙雙眼睛盯著這裏。


    錢謙益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竟然沒發現身後來了這麽多的人。


    他看了一眼柳如是,但卻不敢再與她對視。


    隨即,他對張世康怒目而視,他已經認出了對方。


    “你若再不跳,本帥就命人把你砍成肉泥。


    快跳吧,跳了還能保全名節,也能死個全屍。”


    張世康勸道。


    這時候沒有電影,但張世康感覺自己像個導演,還是諄諄善誘的導演。


    為了讓錢謙益殉難,他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你是不是不敢呀?”又等了一會兒,張世康皺眉道。


    終於,錢謙益不再掙紮了,他似乎下定了前所未有的決心。


    因為他明白,張世康可能真的會將他砍成肉泥,衍聖公一家一千多口人,都被這廝族滅了。


    他絕對能做出這等事來。


    錢謙益定了定心神,終於他往前踏了一步,將右腳踏入了河水中。


    此時正值九月中旬,雖然已經過了中秋,但南京的天氣也不算很涼。


    可這觸感對於現在極度敏感的錢謙益來說,就很明顯了。


    他的腳剛伸進水裏,就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此時的錢謙益額頭已然大汗淋漓,仿佛剛做過一場進出口貿易似的。


    他終於明白,殉難這個詞,說出來容易,做出來是真的難。


    他原本以為自己在大義和名節麵前,會不怕死的。


    他整日說著要殉難,就連他自己都信了。


    可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是怕的。


    “水太涼了。”錢謙益呆愣愣道。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扭轉了身體,向張世康跪地求饒道:


    “大元帥,罪臣願意投降。”


    柳如是極度失望的閉上了眼睛。


    然而張世康卻不幹了,他是導演,可這演員竟然不聽他話。


    “什麽水太涼,我看你頭皮也癢吧?


    來人,把這廝給我丟進河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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