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正月初五,兗州府。


    正月初五,民間稱破五節,因諸多禁忌過此日後皆可破而得名。


    春節剛過,兗州城內仍舊一派喜慶的氣氛,街道兩旁紅燈籠高掛,有身份的人相見互相拱手道賀。


    當然,這些喜慶隻存在於富貴人家,街道上更多的是普通的百姓。


    與那些達官顯貴不同,這些百姓臉上大都沒有笑意。


    自去年年底開始,因為朝廷加征商稅、工稅,導致城內一應貨品價格上漲的厲害。


    不少東西的價格上漲幅度,已然超過了朝廷加征商稅的部分。


    一開始,還有不少百姓以為是因為過年,購置年貨的人太多導致的。


    百姓招惹不起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隻得節衣縮食少購置年貨,以期年後等價格回落。


    可如今已至初五,城內糧米等物的價格不僅沒有回落,反而比去年年底還高。


    一些有脾氣的人因此與店家理論,卻被店家的夥計拿棍子趕出。


    一邊打人還嚷嚷著,要怪就怪朝廷加稅雲雲。


    百姓不知到底該怪誰,他們隻知道倘若再長此以往,過幾天家裏就將揭不開鍋。


    不少百姓因此聚集在兗州府衙,想請兗州知府昌必正出麵為老百姓討個公道。


    奈何昌必正始終不肯露麵,對外宣稱是身體有恙,隻讓同知何才茂出麵應付。


    一開始百姓們還覺得有官府出麵,定能抑製住飛升的物價,可一連兩日,那何才茂隻言會與城內商賈談判,卻一直沒有了後話。


    百姓無米糧度日,自是不肯罷休,將府衙大門都給堵了。


    這天傍晚,百姓們仍舊聚集在兗州知府衙門不肯散去,卻突然從街道兩側呼啦啦跑來一大群士兵,將這群百姓團團包圍。


    一軍將自士兵隊伍中走出,衝著在場的百姓們怒斥道:


    “本官任城衛千戶官李平,爾等肆意圍堵知府衙門,可是要造反嗎?”


    百姓們見狀都滿臉懼意,正不知如何應對,陡然從人群中走出一壯碩漢子道:


    “李將軍,我等豈敢造反,實在是城中貨物價格激增,已然快一個月了,我等難以為繼,隻是想向知府大人求助。


    奈何知府大人稱病不見我等,方有如今情形。”


    一眾百姓見有人肯出頭,馬上都齊聲應是,李平看了一眼壯碩漢子,皺了皺眉頭道:


    “你姓甚名誰?做什麽的?見了本將軍為何不跪?”


    那壯漢也是個火爆的脾氣,不僅沒有懼怕,反倒扯著嗓子道:


    “李將軍好大的官威,草民不過鄉野一漁夫,姓甚名誰不重要,我等隻是想知道,李將軍此來,是為懲治我等,還是為解決城內物價?”


    實際上大明律並未規定百姓見了官員就一定要下跪,百姓徹底淪為磕頭蟲,唯有蟎清一朝。


    千戶官品級雖然不算低,但衛所兵在老百姓的眼裏,除了欺負欺負老百姓外,一無是處。


    既然如此,他跪不跪也不重要了。


    可這卻激怒了李平,他指著那壯漢怒道:


    “來人!將這刁民綁了,押進府衙大牢!”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士兵衝那壯漢衝過去。


    “草民有何罪?草民不服!”那壯漢沒想到這李千戶說抓人就抓人,當即大吼道。


    “圍堵知府衙門便是罪,你若不服,進到大牢裏頭,自會有辦法教你服的。”


    李千戶陰陰的看著那壯漢道。


    這話一出,周圍的百姓個個麵如土色,再也沒人敢言語。


    “你們都聽著,再敢鬧事,將你們都抓進大牢裏去!


    還不快快散去?”


    在場的百姓一聽頓時都鬆了一口氣,正打算作鳥獸散,這時,街道外又過來一隊人馬。


    這隊人約莫一百來人的規模,為首一人戴圓帽,著皂靴,穿褐衫,其餘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


    為首者麵無表情,自腰間取出一塊銀色腰牌,高舉過頂一邊走一邊道:


    “東緝事廠子顆掌班田鏡文,奉聖諭,監察稅製施行事務。


    爾等聚於此地,所為何事?”


    那千戶官李平見狀,臉色陰晴圓缺變了好幾次,最終還是變作了個笑臉。


    “田掌班,這些刁民聚眾鬧事,阻礙了知府衙門辦差,是以本官才領兵前來。”


    東緝事廠除卻廠公以及少數幾個頭目有官職在身外,絕大多數管事都沒有品級。


    不過東廠畢竟名聲在外,但凡出外辦差,打的都是天子的名頭,即使沒有品級,也不是他一個區區衛所千戶可以招惹的。


    田鏡文聞言皺了皺眉頭。


    “哼!聚眾鬧事總有緣由,你隻言結果,不說緣由,當本管事是好糊弄的嗎?”


    在場的百姓本來對東廠的人是十分懼怕的,但一聽田鏡文的話,卻都又欣喜起來,那被羈押的壯漢當即大聲道:


    “天使大人,我等並非刁民,是為城內物價飛漲之事,想請知府大人做主解決。


    這李千戶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拿人!”


    這壯漢一說罷,那李千戶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快將他押入大牢!”


    說罷,李千戶趕緊將田鏡文拉到一邊,從腰間摸出一張六十兩的銀票來。


    田鏡文並不接那銀票,而是對身後一理刑管事道:


    “錢管事,按大明律,官員行賄者,當論何罪?”


    那錢管事聞言往前邁出一步,與田鏡文一般麵無表情,卻字字鏗鏘道:


    “貪汙行賄為一罪也,十兩者,杖十,官降一級。


    二十兩者,杖二十,罷職,流五百裏。


    四十兩者,杖四十,罷職,流一千裏。


    ……


    六十兩及以上者,剝皮實草,懸於所屬府衙門口為旗,以儆效尤!”


    “那還等什麽?此人當眾賄我,人證物證皆有!”田鏡文沉聲道。


    “來人,緝拿犯官李平!”錢管事立即衝部下下令道。


    那李平人都傻了,他不過是想套個近乎,畢竟據說從前東廠的人下來,各地官員都是如此行事。


    沒想到這個叫田鏡文的,不僅不給麵子,還一上來就要拿他。


    竟將貪汙行賄六十兩剝皮實草的祖製都給搬了出來。


    這老掉牙的祖製,不是在大明早就已經絕跡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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