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治國理政,當親賢臣而遠小人,動輒震怒於臣,暴戾之君也。”


    朱慈烺很明顯不服氣,雖然才十歲,但說話不僅會咬文嚼字,甚至還會含沙射影。


    親賢臣,遠小人,在他的小小腦袋裏,先入為主的情況下,那些整日與他相伴,教他聖人之學的,必然便是賢臣。


    而麵前這個說話流裏流氣,連詩詞都胡編亂造的家夥,還能得如此高位,自然妥妥就是個小人。


    朱慈烺話剛說完,張世康還沒反駁,崇禎皇帝的臉色卻馬上拉了下來。


    “哼,眼高手低,看來,真該給你換幾個先生了。”


    朱慈烺聞言腦袋立刻就低了下去,從古至今,十歲的娃在老爹麵前都沒有反駁的底氣,更別提老爹是當今天子。


    但張世康卻不同意崇禎老哥的這種強壓式教育方式,便換了一種說辭道:


    “親賢臣,遠小人,太子殿下說的倒是不錯。


    不過……什麽是賢臣,什麽是小人?


    小人不會將小人倆字寫在腦門上,說幾句忠君愛國的人也並非真的忠君愛國。


    倘若依你那些先生所言,此前的朝廷就可以說是眾正盈朝,可為何國庫空虛的老鼠都要餓肚子?


    為何天下的百姓都吃不上飯?還要造反?


    倘若真是如此,就能治理好一個國家,那我大明又豈會是如今這般內憂外患的模樣?


    你說是不是啊,陛下?”


    張世康說罷,便瞅向崇禎老哥,崇禎皇帝眉頭一皺,覺得這小子在指著和尚罵賊禿。


    他現在一聽到眾正盈朝這個詞,就會覺得反胃、惡心。


    但念在張世康這小子是在幫他教育兒子,崇禎皇帝勉為其難、十分敷衍的嗯了一聲。


    朱慈烺聞言就不吭氣兒了,他畢竟隻有十歲,聽到的學到的,都是那些文臣想讓他知道的。


    一旦遇到張世康這種思路清奇,直指問題核心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刺兒頭,立刻就不知如何反駁了。


    張世康覺得打擊的還不太夠,想了想後又道:


    “殿下的那幾個先生,臣已令錦衣衛調查過,你知道他們家有多少家產嗎?”


    朱慈烺疑惑起來,不明白張世康為何突然提起這個,聖人言,錢財皆銅臭。


    他的先生皆是聖人之徒,又怎麽對那些銅臭之物感興趣,即便如此想,但他還是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當然不會知道,可是臣知道。


    你那五個先生,官職最高者不過正三品,但其家產總額,卻足有將近五十萬兩。


    這還不包括他們直接或者間接掌控的商鋪、田畝等不動產。


    可你知道半年前咱們大明的國庫有多少銀子嗎?”


    說罷,張世康扭頭問崇禎老哥:


    “陛下,半年前咱國庫裏有多少銀子來著?”


    “二十多萬兩。”崇禎皇帝甕聲甕氣道。


    “你看,五個半大不小的官員,其家產竟然超過了泱泱大明的國庫,還超了一倍多。


    這說明什麽呢?”


    “這不可能……”朱慈烺都震驚了,兩隻眼睛瞪得老大。


    他的那幾位先生,儒雅隨和,總跟他講身為國君當體恤百姓、當勤儉等等。


    而且動輒還總以自己舉例,說他們都是如何如何節儉,見到百姓吃不上飯如何心裏難過。


    現在張世康說,他幾個先生的家產竟然比國庫還多一倍,這如何能讓他相信。


    但他的父皇就在旁邊,朱慈烺覺得,不論如何這個紈絝子不敢當著他父皇的麵欺騙他。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嗬。殿下用不用臣把調查檔案拿過來?”張世康笑道。


    “拿什麽拿!黃口小兒,又懂得什麽?


    朕年後便停了那幾人的職!”崇禎皇帝喝了口酒,略顯不爽的道。


    “嘿,不拿便不拿,陛下何必生氣。”張世康端起酒壺給崇禎老哥滿上。


    他大概知道這老哥為啥鬱悶,他開導朱慈烺舉的這些例子,無異於在崇禎老哥的傷口上撒鹽。


    但是沒辦法,往往隻有血淋淋的現實,更有說服力。


    “此前,你父皇曾向朝臣發起募捐,文武百官個個哭窮,這是前年的事兒吧,你應當知道。


    滿朝文武都想著法的哭窮賣慘,最終隻募集到十幾萬兩銀子。


    你的那幾個先生,每日上朝都穿打補丁的朝服,五個人認捐了一千兩不到,與他們的家產相比不值一提。


    殿下,你品,你細品。”


    這些人不節儉,偏讓你節儉,這些人視金錢如父母,卻讓你當作銅臭。


    他們以聖人的要求來要求你,自己卻對聖人嗤之以鼻。


    寬於律己,嚴於律人。


    一句話概括就是,臭不要臉。


    朱慈烺沉默了,他在五個所謂大儒的教導下,剛剛形成的一點點三觀,半刻鍾不到的功夫,被張世康擊得粉碎。


    “朝廷的水很深,你那些先生們的水更深,聽臣一句勸,莫要輕易就信了他們那一套。


    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套套都為錢。”


    朱慈烺的眼睛茫然了,突然就再不複之前的靈動。


    “我想我的話已經觸及到了你的靈魂。”


    張世康覺著總歸沒白費口水,隻要將這個疑問種在朱慈烺的靈魂深處,日後再遇到那些人,這顆種子總會生根發芽。


    朱慈烺沉默片刻,雙手環抱,鄭重的向張世康躬身,行了個弟子禮。


    “好了好了,坐下吃飯吧。”崇禎皇帝擺擺手道。


    雖然張世康這小子說話總是不大中聽,但他被朝臣騙了十幾年,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兒子也遭受蒙騙。


    他自己忙於朝政對教育兒子本來就不大上心,如今有張世康代為教訓,看兒子那模樣,估摸著是開悟了。


    這是好事兒,崇禎皇帝剛才的那點不爽也消散了,扭頭對王承恩道:


    “王大伴,著人放煙火吧。”


    王承恩笑著應諾,半刻鍾後,在乾清宮外頭的夜空中,一束束煙花便在空中綻放。


    女人都喜歡看煙花,周皇後與懿安皇後,與一眾嬪妃都喜笑顏顏的出去觀看。


    除了女人之外,小孩子對煙花也沒有抵抗力,幾個男娃年齡最小,但卻跑在最前頭。


    九歲的坤儀公主牽著六歲的妹妹緊隨其後。


    崇禎皇帝與張之極父子對飲一杯,也相繼走了出去。


    望著漫天的煙花,崇禎皇帝雙眼裏滿是對明年的憧憬。


    “過年了啊!”


    “是啊,過了今天,臣就二十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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