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過身,看著年煜澤安靜的睡顏,月光描摹著棕色的卷發,垂落的睫毛,紅潤的嘴唇,肉嘟嘟的臉蛋。不由回想起第一次在節目上初次見到,穿著一件天藍色的衣服,來找自己說話,像個小天使。伸手摸了摸,軟軟的。怎麽可能不是妹妹?或許隻是不喜歡小裙子。柏夏舟很努力地說服自己,以後不送就是了。他下了床,把書包裏的紫色裙子疊起來,收到了抽屜的最底下。盯著發了會兒愣,重新回到床上,轉身連著被子抱住了妹妹。失而複得的感覺真好,今晚暫時跨過性別差異抱一下。年煜澤也不是個記仇的性子,接受了真摯道歉後,又聽說那天來找柏夏舟的小女孩隻是為了給姐姐要簽名,第二天一早兩人又和好了。柏夏舟仍是叫著“沒沒”,但再也沒送過小裙子。柏越和夏秩在家裏有意識地強調年煜澤的性別,每次柏夏舟都裝作沒聽到。“今天去遊泳?柏夏舟可會了,小年,到時候讓他教你。”這是幼兒園老師布置的作業,讓每個人學會一項運動。年煜澤選擇遊泳,去當浪裏小白龍了。幾人來到遊泳館,首先要選一件泳衣。年煜澤很想要畫著奧特曼的小泳褲,柏夏舟堅決拒絕,希望兩人一塊兒穿連體款。“泳池水有毒,沒沒。”柏夏舟危言聳聽。小年煜澤半信半疑,接受了他的忽悠。輪到去更衣室的時候,柏越夏秩領著兩人朝男浴室進,柏夏舟閉了閉眼,告訴自己是年煜澤年齡小,可以勉強進來。遊泳的時候遇到個小寶寶,追著年煜澤叫姐姐,年煜澤認真糾正,說自己是哥哥。柏夏舟捂了捂耳朵,告訴自己是年煜澤要麵子,假裝了自己的性別。在接下來的歲月裏,他苦苦支撐,堅信自己可愛,美麗,天使一般的妹妹依然存在著,隻是有點特殊罷了,說不定會好起來。但一切並沒有好起來,反而越來越特殊。*時間馱著小白馬,飛速地前行著。“柏夏舟。”現在正是北明市某初中的課間,人聲鼎沸,一道清脆的女聲叫住了前麵的男生。那男生回過頭,個子在這個年齡段已經算很高,藍白校服幹幹淨淨,氣質算不上太冷,但有種明顯的疏離感,偏偏眉目相當俊朗,把經過的目光都吸引過去。手上拿著個天藍色的頭戴式耳機,顏色挺亮,和本人格格不入。他低下頭,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孩。“周六晚上有商揚的演唱會,放票一秒就空了,我這正好有兩張票。”女孩捋了捋頭發。“恭喜。”柏夏舟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那女孩還愣著,旁邊和柏夏舟同班的早已司空見慣,還挺熱心地安慰兩句:“不是針對你,他對誰都這樣”話音還沒落,前麵拐角就竄出了另一個男生,踮腳攬住柏夏舟:“船崽。”柏夏舟把手上的天藍色耳機遞給他:“下不為例,別讓我送。”女孩看了一眼旁邊的那位熱心同學。熱心同學不緊不慢地繼續:“除了年煜澤,那是完全不一樣。”女孩仔細看了看那位年煜澤,身高比柏夏舟矮上一些,但挺拔得像棵小蔥,校服不老實地敞著前襟,袖子挽起來一邊,乍一眼就很有活力。他看上去人緣也很好,因為和柏夏舟說話的這幾分鍾裏,身旁路過了無數人和他打招呼。柏夏舟似乎不太高興,換了個方向。女孩這才看清年煜澤的臉,不由微微愣了愣。偏棕的頭發卷在額頭上,唇紅齒白,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睫毛的濃密,這使得眼睛最為濃墨重彩,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臉頰還帶著肉嘟嘟的嬰兒肥,看上去又挺可愛。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像閃著光。她忽然覺得手裏的票如果邀請年煜澤也很不錯,至少不會和她冷漠地說“恭喜”。這兩人似乎很熟悉,柏夏舟自然地替年煜澤翻了領子,把拉鏈一直拉到下巴上。“船崽,你不要這麽老土,誰會把拉鏈拉到這麽上麵。”年煜澤又拉了下來,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柏夏舟便把他裏麵那件短袖校服的扣子係到了最上麵一顆:“你小時候。”後麵有人叫年煜澤,他回頭應了一聲:“我要回去交作業了,拜拜。”忽然又想起什麽,轉頭補充:“對了,小商哥明天開演唱會,讓我和你一塊兒去。給個麵子吧。”商揚比他們也就大個三四歲,家裏很窮,柏越覺得這小孩有天賦,從小一直資助著。所以以前商揚經常到他們家來給柏越送特產,和兩個小的也熟了。“不想去。”柏夏舟聽到這個名字,擰了一下眉。年煜澤瞪圓眼睛。但身後課代表催得緊,他隻能先回去:“放學再說。”柏夏舟揣兜看著他走進去,直到對方融入熱鬧鬧的班級,才轉身回到自己的班。一個紅頭發迎上來,吊兒郎當的:“偶像,又去找小年了?”“嗯。”紅頭發正是mark,跟他媽媽姓陳,大名叫陳從驊。初中不讓染發,他憑借一頭天生紅發引起諸多羨慕,打造了非主流形象。兩人分在一個重點班。而小年由於一看書就犯困,成績弱一些,雖然柏夏舟替他補課進了重點初中,但分班考試之前瘋玩了一個暑假,過於愧疚而不幸憂思成疾,臨考前夕發燒缺考,隻能去普通班。普通班和重點班隔著一個連廊,很遠。放學之後,柏夏舟在樓梯口站了會兒,看著年煜澤和他那些鐵哥們告了別,小跑過來找他。“船崽,你等了有一會兒吧?”“確實很久。”柏夏舟扯了扯他的衣服,被鐵哥們都搓皺了。年煜澤笑笑,嬰兒肥明顯了些:“不好意思。不過我不是故意的,飲料倒在桌子上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洗手。”柏夏舟看著他走進男廁所,默默轉過身,歎了口氣。很多年了,其實他還是沒有釋懷。有時候潛意識告訴自己,精心嗬護大的就是一朵特殊的小花,但是這花總是去男廁所,就很違和。到了晚上,年煜澤換了睡衣躺在柏夏舟床上,掀著劉海玩最新款模型。隻要出了,柏夏舟就會幫他買一個,現在已經能組成一個龐大的軍團。柏夏舟看著他鬆散的領口和下擺,順手把被子扔到他身上蓋住。“幹什麽呀船崽,嚇我一跳。”年煜澤露出一雙眼睛,配上細碎的亂發,仿佛有光。柏夏舟垂眸看了會兒,又歎了口氣。拿上睡衣去外麵換了進來,把自己的被子蓋得嚴嚴實實,還是抱著小時候的妹妹公仔睡。仿佛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承載著最甜的回憶,不願醒來。正準備自欺欺人地入睡,身後毫不知情的年煜澤戳戳他:“船崽,你為什麽不去演唱會啊。我都答應小商哥了。”聲音將他扯回了現實,柏夏舟有點留戀地放下公仔:“不想去。沒必要。”他和商揚又不熟,也就年煜澤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就當陪我一起嘛。”年煜澤轉過腦袋看著他,“我就原諒你長得比我高了。”家裏有量刻度的尺,他們還小的時候常常就要量一下,開始總是年煜澤領先,後來逐漸持平,再後來不提也罷。反正年煜澤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多吃米飯多鍛煉,把能長高的法子都試過了,但並沒有成功,於是逐漸擺爛,反正船崽還是那個船崽。因為一個人睡會怕黑,到現在還讓他陪著呢。不知哪位偉人說過,精神的強大遠遠大於身體的高度,不以身高論英雄,身高是最膚淺的評判標準......諸如此類。“不止身高。”柏夏舟淡定補充。年煜澤真的要生氣了。在他怒火值蓄滿的前一刻,柏夏舟非常拿捏:“好吧,到時候陪你去。”“...哦。”“不過你得多做一套卷子。”“憑什麽?”年煜澤坐起來。“得上一個高中。”柏夏舟說,“你成績得再提高點。而且初三還有次分班考。”提及這個,他又歎了口氣,五歲之前一直希望快快長大,可以和他妹妹結芬。多麽美好的夢想,要是能實現該有多完美。他轉過身,把公仔抱進懷裏,準備睡覺。年煜澤挺不滿,嚷嚷道:“你怎麽老看著我歎氣,我有那麽糟糕嗎?長得高成績好很厲害嗎,再這樣我就討厭你了。”說著也翻了個身,抱著他的大黃蜂怒氣衝衝地入睡。第二天一早,柏夏舟早早起來,穿上他的白球鞋,坐在沙發上一邊聽著英文廣播,一邊等年煜澤。因為夏秩已經在不久前博士畢業,被邀請去了其他地方的表演學校任教,積攢幾年資曆才能調回北明,他那戀愛腦舅舅當即就跟過去了,寒暑假和節假日才回來,留下兩個留守兒童。保姆張阿姨每天定時來給他倆做飯和收拾房間。柏夏舟等英文新聞進行到一個當口,胸有成竹地看了一眼手表,目光轉向緊閉的房門。果然年煜澤匆匆地跑出來,衝進廚房,一會兒之後叼著個雞蛋餅走出來,一隻手拿著盒牛奶:“快走快走,遲到了。”看來小年在寄宿幼兒園養成的好習慣已經被徹底磨滅。柏夏舟淡定地摘下耳機,和他來到車庫。兩人穿過重重豪車,停在了角落的自行車前麵。因為住的地方離學校挺近,他們都覺得專門麻煩司機太張揚。本來柏越給他倆一人買了輛酷炫山地車,結果年煜澤五年級的時候非去跟同學飆車,不幸從車上掉下來了,傷得還不輕,養了幾個月之後被剝奪了騎車的權利。於是柏夏舟換了輛能帶人的車,帶著年煜澤。年煜澤嫌這種自行車丟人,每次都讓柏夏舟在距離校門口有一定距離的時候把他放下來,自己步行進去。柏夏舟騎著自行車,又歎了口氣,本來應該和妹妹甜甜蜜蜜,自己沒嫌他就不錯了。“停停停,就到這裏船崽。再往前就遇到同學了。”柏夏舟減緩車速,年煜澤從後座跳下來,若無其事地展了展校服衣角,仿佛不認識一般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