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計暗暗心驚,心想:他當真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還殺了這許許多多修煉神農天香經的人?他是瘋了麽?雖然他遭遇之事詭異難言,但畢竟此事毫無依據,他僅憑一己之臆想,又怎能行事如此激進?


    此時夜幕低垂,林間寒風四起,隱隱竟落下白雪,落在山石草木之上,漸漸將樹林染成白色,段南豹神色本就淒然,此刻在酷寒之下,瞧來愈發冷酷無情。


    段南豹見歸無計臉色不豫,歎道:“你也認為我在說瘋話麽?此事本就極為詭異,老子向別人說起,從來無人相信老子。但老子天生就是這樣的性子,旁人越是不信,老子偏偏就認準了死理,一頭鑽進這重重迷霧中,發誓定要揭開這千年謎團。


    老子與我爹大吵一架之後,偷了神農天香經,從神農山莊中跑了出來。此時蒙古人與南宋之間戰爭極為慘烈,老子反正在江湖上無所事事,又擔心神農山莊幕後之人來抓老子,於是便投身軍中,為一位宋朝將領效力。我為他衝鋒陷陣,立下不小的功勞,又救了他幾次姓名,他感念我的恩德,便稟明皇帝,升了老子的官。


    後來戰事稍稍緩和,老子向那位將軍告假,想要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研究這神農天香經上所記載的武功。老子雖然知道此舉極為危險,一旦被這經書迷住心神,那便無可挽救,甚而有性命之憂,可老子那是已經鑽入死胡同啦,別說獨自一人,無牽無掛,便是老子的親朋好友一同來勸我,老子也定然置之不理。


    說來也巧,老子四處瞎逛,跑遍天下崇山峻嶺,遊遍九州江河湖海,心中猶猶豫豫,一片迷茫,既想要靜下心來研讀經書,又擔心這其中隱含的禍害,就這麽一直拖延著,足足耗了好幾個月,直到有一天,老子在一座山峰上遇上了一位怪人。”


    歸無計問:“怪人?”


    段南豹笑道:“不錯,怪人。老子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天上布滿烏雲,四下一片漆黑,老子獨自在山上慢行,卻突然聽見一人在遠處大聲哭喊,聲音淒厲,仿佛猿啼鶴鳴一般。老子心中好奇,於是朝那發聲之處走去。發現那人盤膝坐在一棵鬆樹下,懷裏抱著一個死去的幼兒,他模樣極為威武,長著一把長長的胡子,消瘦剛毅,眉目有神,但此刻他臉上淚水閃閃,表情極為懊悔哀痛。


    老子心想:那幼兒定是他的兒子,竟然不幸夭折,也難怪他要傷心欲絕了。不過這人定非尋常武人,這山峰如此險峻陡峭,他居然能翻越到山頂,而且懷中還抱著一位幼童,足見他武功高強。


    借著月光,老子看清他懷中幼兒的模樣,隻見他身上插著無數根銀針,銀針尾處正冒出滴滴鮮血,這幼兒死的極為淒慘,竟似是被人用酷刑折磨致死的。”


    歸無計聽得毛骨悚然,此番觸景生情,想起自己昔日慘痛模樣,又想起自己母親,自也黯然神傷,又不禁怒上心頭,他想:這世上偏偏有這麽多瘋狂之人,喜歡折磨嬰兒為樂。又或者被種種貪欲蒙蔽神智,以至於喪心病狂,竟用這小小孩子當做製藥練功的捷徑。這等惡人,隻怕比蒙古韃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今後要是被我遇上這等奸惡之事,定要好好教訓這些奸徒,讓他們也嚐嚐這般痛苦折磨。


    段南豹續道:“我聽那漢子哭喊道:‘兒啊,兒啊,你怎麽如此對待爹爹?你怎麽忍心離爹爹而去?爹爹費了這麽多心血,每天在你身上插針換藥,為你體內輸入內力,就是為了讓你練成魔神之體。你原本進境順利,爹爹對你寄予厚望,可誰知你偏偏如此不爭氣,居然被這小小風寒弄亂了經脈,令爹爹滿腔希冀毀於一旦。你可知爹爹為了咱們逍遙宮,為了咱們魔神的轉生,為了讓你練成這魔功,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身上又背負了多少罪孽啊。


    你那苦命的娘,爹爹雖然心中深愛著她,可為了助你練功,我整整六年都沒有見過她的模樣啦。我是怕一見到她的臉,心中一軟,便狠不下心來督促你練功的進度啦。還有前些年幾十位死在爹爹手中那些無辜嬰兒,你可知爹爹在犯下這等大罪的同時,心中何等淒苦,就仿佛有千萬柄利刃在剜爹爹的肉啊。若非爹爹對魔神之信仰堅定,隻怕早在那時就自尋短見。可爹爹又怎能料到,這等鑽心入骨的痛苦,爹爹今天還要再遭受一遍,你若死了,爹爹幹脆也隨你一起死去吧。’”


    歸無計心驚肉跳,淚水充盈雙眼,想要說話,可卻想不出該說些什麽。段南豹見他身體顫抖,自也微覺奇怪,知道歸無計內功蓋世,若非情緒激動之極,絕不至於露出這等異狀。


    他想了想,不明所以,卻也懶得多問,於是繼續說道:“老子勃然大怒,正想跳出去手刃此賊,誰知此刻山風呼嘯,老子見到那幼兒的手腳產生了一絲抖動。老子心中一喜,知道也許這孩子尚未斷氣,於是縱身一躍,跳到那人身邊。那人顯然也知道老子到場,卻仍然伏在地上苦苦哀歎,仿佛在那時,世上一切對那人皆無關緊要,便是老子當場將他殺死,他也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老子喊道:‘這小娃娃還有救,快些讓我看看!’


    那人驚喜交集,驀地躍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將那幼兒遞給老子。老子此時將他身上插著銀針的穴道看得更加清楚,心中驚駭無比,知道這等紮針點穴的手法比老子隻強不弱。而且有許多穴道老子聞所未聞,卻也不像信手胡來。那幼兒雖然已經停了鼻息,但尚有極為微弱的脈搏。


    咱們神農山莊雖然乃煉製毒藥的行家裏手,可說到治病救人,全天下也罕有人能與咱們比肩。老子登時就察覺出他三條經脈紊亂無比,似要融成一片,卻又離若飛雪,飄忽不定。老子心想:說不得,今日隻有行險一試,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娃娃性命從閻王爺中搶回來。於是老子翻開神農天香經,找出一門令經脈凝固的功法,又取出相應的靈丹塞入這娃娃口中。老子捏住這娃娃手掌心,渾身內力湧動,施展這門神農止水心法,竭力穩住這娃娃體內的三條經脈。


    誰知這娃娃雖然年紀不大,內力卻頗為深厚,而且那三條大經脈走勢繁複,老子如此內力,居然也有些支持不住,一時間老子大汗淋漓,臉上表情難看無比。那漢子見狀,知道情勢不妙,立即出掌抵住老子後心。老子覺得此人內力渾厚得仿佛驚濤駭浪一般,沿著老子體內經脈注入這小娃娃體內。


    咱們兩人合力,足足運功一天,方才將這小娃娃體內的三條經脈徹底穩住。可如此一來,這小娃娃的經脈被攪得天翻地覆,如同怪物一般連在一塊兒,是福是禍,老子自也不知。那漢子喜極而泣,抱著小娃娃嚎啕大哭,不停在那娃娃臉上親吻,就這般疼愛了一盞茶時間。”


    歸無計倏然跪在段南豹麵前,朝他磕了幾個響頭,喊道:“段前輩俠義仁厚,救死扶傷,當真有懸壺濟世之心,起死回生之能,在下萬分欽佩。這等義舉,在下感激涕零,永世難忘!“


    段南豹愣愣的看著歸無計,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過了半餉,他笑了起來,說道:”那漢子如此痛愛那小娃娃,老子在一旁看著,心裏也替他喜悅。忽然,他轉身麵對老子,衝老子用力磕頭,額頭敲在地上,地麵堅硬如鐵,卻被他的額頭撞得石屑紛飛,他絲毫不運內力,因而撞得額頭上鮮血淋漓。饒是如此,他這等精深的外門功夫,老子也是自歎不如。你剛剛那幾下,倒和那漢子頗為相似。隻不過老子犯下大錯,連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好東西,你倒不必忙著向老子磕頭。“


    歸無計猶豫不決,心中盤算著該不該將段南豹放了,以報他昔日救命之恩。


    段南豹續道:”當時老子歎氣說:‘你謝是不必謝我,隻不過老子問你,你先前哭喊時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你當真殺死無數嬰兒,便是為了連一門古怪功夫?’


    那人神色真誠,似乎對自己昔日之舉深惡痛絕,他坦然說道:‘不瞞恩公,在下乃逍遙宮的周行天。而你方才救下的正是犬子。’


    我一聽之下,登時倒抽一口涼氣,這周行天江湖上何等名望,江湖傳言說此人武功極高,與那霍驚鴻不相上下。方才他顯露身手,隻怕確實比老子稍高一些。


    周行天又說:‘在下昔日確實犯下彌天大罪,心中深為懊悔。恩公,你救了犬子性命,在下這條賤命,自然也就交給恩公了。你若想替那些慘死的嬰兒複仇,在下引頸就戮,絕不反抗。’


    老子剛剛救了他們父子性命,如何狠得下心腸殺人?隻得歎道:‘我今日先不殺你,但如若你今後再犯下這等惡行,老子自然來找你算賬!’


    周行天垂淚道謝,又問老子姓名,老子也不想隱瞞他,便一五一十的說了。老子當時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堂,周行天一聽,自然也嚇得一驚一乍。隨後周行天便邀請老子回他居住的洞穴飲酒談天。老子知道他雖然行事乖張,但為人光明磊落,與那偽君子霍驚鴻一天一地,心中也喜歡他的氣度武功,於是便答應隨他一同前往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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