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看來您對聯邦現狀頗為不滿。


    以您的功勳,在軍務部混個高端文職輕輕鬆鬆,為什麽去私企打工呢,是為了賺錢多麽。”


    “那倒不是,我這人討厭官僚做派,寧可回到戰場上拚命,也不想在公務員辦公室坐上一分鍾,每個人都在混日子,一灘死水,讓人昏昏欲睡。”


    “在我這個精神審查環節項目上,還是有創新的。”瑞恩博士似乎想要改變對方對於聯邦公務員的看法,以認真的口吻說道:


    “上尉,在您麵前坐著的,是一位具有靈能天賦的心理醫生,一級催眠師,我的學生遍布各大星區。”


    “這麽說,我遇上了行業內的翹楚精英,這算是走運了,還是倒黴了呢?”


    “對您來說,當然是好事嘍,我不喜歡自吹自擂,但這是事實,在鑒定和治療戰場創傷後遺症ptsd領域,我就是業內最專業的權威,您可以完全信任。”


    林奇靜下煩躁的心,也喚醒自己的靈能天賦,打量起麵前這位穿白大褂的心理醫生瑞恩博士,此人顯然有一種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激情。


    無論他說的成就是不是自吹自擂,但有一點他敢打包票,


    瑞恩博士不是那種庸庸碌碌混工資的公務員,他是真心熱愛這份事業,全心全意,尊重且同情每一位患者,盡管如此,他還是緊迫地想要離開這房間,不想被人當成精神病患。


    “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麽?”對方似乎很是驚訝:“上尉,您也擁有靈能天賦!”


    “班門弄斧而已,和您不在一個級別,差遠了。”


    “那樣更好,靈能天賦者之間不會過分抵觸能力的使用。”


    “博士,我來這裏不是和您探討靈能學的問題。”林奇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可以開始了麽。”


    瑞恩博士看了眼窗外院子裏,白發老兵正與一位身材高挑的金發女郎打羽毛球。


    “如果有這樣一位大美人兒等我出來,我也會不耐煩的。”


    “我可以走了麽,隻要您在這些該死的表格上蓋章就行。”


    瑞恩博士端起杯子:“上尉,請您尊重我的工作,這是很嚴肅的一件事,絕非兒戲。


    上周六,新布裏斯班有個老兵出席聚會,把鞭炮聲聽成了槍聲,抄起一把菜刀砍殺賓客,造成1死3傷的慘劇,他被拘禁到了郊區的監獄,我受命前去做精神鑒定,


    經過靈能催眠術才搞清楚,那老兵參加過菲斯切拉諾戰役,把賓客當成了綠皮獸人。”


    “我敢打賭,那人一定是獨角獸連的,那幫人喜歡冷兵器近戰。”林奇聳聳肩說道:“那場戰役我也參加過,第一批空降部隊一刻鍾內陣亡六千人,有人產生心理陰影純屬正常。”


    “從您進到這間辦公室開始,我就開始觀察了。”瑞恩博士扶了一下眼鏡:“上尉,您看起來沒啥大礙,如果表現好,足夠配合,我就開個證明,讓您十年內都不用來複查。”


    “那可太棒了,我這人最怕麻煩,這就開始吧,我絕對配合。”


    “這就對了,現在開始靈能催眠術,請您全身放鬆,後背靠在沙發上。”


    瑞恩博士拿出一頂鏤空的塑料帽子,把上麵的電極對準林奇頭頂的穴位,幫他戴上,從兜裏掏出一枚海鷗牌機械懷表,用鏈子吊著,在林奇眼前來回擺動。


    “上尉,放鬆,放鬆,想象自己躺在沙灘上,聽著波濤浪卷……


    很好,神經端口對齊,我要開啟靈能增幅器了,就這樣,閉上眼睛,睡吧……睡吧……”


    瑞恩博士戴上vr設備,在林奇的大腦中搜尋某段記憶,結果令他大吃一驚,他治療過的ptsd病人有幾百人,沒有一人像他這樣經曆過如此多的慘烈戰爭。


    “很好,神經元信號完全同步了,上尉,現在需要您打開心扉,回憶一下,打這麽多年仗,印象最深的一個畫麵是什麽?”


    “畫麵?”


    “是的,一段畫麵,把自己當成攝像機,內存卡裏存著的是您的記憶。”


    “畫麵……太多了,腦子太亂了,平均每周有一半日子都在做噩夢。”


    “沒錯!方向對了!噩夢是關鍵!隨便描述一個畫麵,一個鏡頭,你的眼睛就是攝像機鏡頭。”


    “噩夢……我的前半生,就是一場噩夢,那我……隨便找一段好了。”


    “太棒了……上尉,我看到了您的回憶……隻是還有些模糊,請您幫我讓畫麵變得清晰起來,您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風箏


    “風箏?”


    “菱形的彩繪風箏,拖著好看的飄帶。”


    “我也看到了,很好,就這樣繼續回憶。”


    “哎呦……”瑞恩博士感覺一陣頭疼,神經元同步之後,他也隨著患者感同身受,vr設備畫麵變得混亂,好似電視機信號受到幹擾:


    “上尉,放鬆!心無旁騖!怎麽回事?風箏不見了,這可不好,多段記憶錯雜……交織在一起……”


    林奇靠在沙發上,雙目緊閉,完全陷入催眠狀態,平靜地說道:


    “派遣期結束了,星際戰爭還打得火熱,上帝保佑,至少,我能活著回家,胳膊腿兒齊全。


    我成了連隊裏唯一活著回來的,健全人。”


    當我在機場,緩步走入大廳時,


    人們早已簇擁在這裏,舉著牌子,歡呼著,爭相恐後地與我擁抱、握手。


    甚至,就連女孩子都不嫌棄我的醜臉,跳到我身上留下香吻。


    所有人都在對我說,“感謝你的服役,英雄!”,其實,他們中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在感謝我什麽。


    我曾篤定自己會死在戰場上。


    人類是脆弱的,即使強壯如我,也逃不過死神的鐮刀,


    子彈也好,炸藥也好,熱射線也好,每一樣都能致人死地。


    新聞發布會上,我接過聯邦侍從文官給我遞過來的演講稿,


    像誦讀聖經一樣念了一遍,


    無論這篇狗屁文章是誰寫的,有一點可以確定,


    這家夥是個坐辦公室的文員,他根本不知道戰爭意味著什麽,屍體的氣味是怎樣的。


    念完發言稿以後,記者們都在鼓掌,政客們的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我呢,僵硬地敬禮,我根本不覺得這些人是尊重我。


    我心裏不舒服,


    我所熟知的那些,比我聰明,比我勇敢,比我優秀百倍的人,都成了屍體。


    他們的金屬棺材上蓋著泰拉聯邦的藍色旗幟,


    上麵鋪滿了香精浸泡過的絢麗花朵,


    美極了,


    可又有幾個人知道,棺材裏麵士兵已經被炮彈炸成了一堆碎肉,用膠水都粘不上。


    (記憶又是一陣混亂……)


    當我回到溫暖的家,擁抱母親和妹妹,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那張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單人床上。


    我用滿是老繭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冰冷的床幫,把它想象成那冰冷的鋅合金槍身,


    屋內的陳設逐漸模糊,眼前浮現出另一番景象,陰霾天空下熊熊燃燒的烈火,灸熱的空氣,火藥與汗臭味。


    我驚恐地發現自己不在家,而是坐在顛簸的裝甲運兵車上,旁邊的戰友或是忙著裝彈匣,或是捂著傷口哀嚎。


    透過那副已經卷曲開裂的護目鏡,


    以及那圓形的,狹小防彈玻璃的車窗,我看見了彩繪風箏,


    外星人孤兒們自製的簡陋風箏,


    木頭、骨架和塑料布用膠水粘結製成,


    人類移民帶來的不隻物理上的侵略,還有文化上的侵略,就連外星孩子也學會了人類的遊戲。


    他們跑啊,跳啊,看到運兵車,就朝著我們扔石頭,


    “滾吧!人類侵略者!”


    一輛自殺式汽車炸彈在不遠處爆炸,所產生的衝擊波把裝甲運兵車掀了個底兒朝天,頭盔咣鐺一聲砸在裝甲板上,腿朝天,車裏的傷兵疼得暈了過去。


    我掙紮著湊到窗前,


    汽車炸彈摧毀了周圍的一切,


    人類士兵,外星恐怖分子,以及外星人孤兒的肉塊,交織在一起,如雨點般砸落在幹裂的黃土上。


    風箏的線,


    斷了,


    彩繪風箏掙脫束縛,


    越飛越高,


    消失在滿是黑色硝煙的空中。


    從那時起,我便曉得,


    我的戰爭,


    永遠都不會結束。”


    記憶猶如洶湧的浪潮,湧入到心靈醫生的大腦,使得他受到巨大衝擊,渾身都在顫抖。


    ·


    半小時後,馬庫斯·林奇上尉帶著沒蓋章的表格離開了房間,。


    他沒能通過測試,接下來每年都需要接受至少一周的心理輔導治療。


    但他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自己。


    來到院子裏,西格德莉法正在等他;


    “怎麽樣?”


    “不怎麽樣,以後每年都要來這裏了。”


    “真倒黴,碰上不近人情的心理醫生。”


    “不,這對我來說是好事,瑞恩博士很優秀,用分享記憶的方式為患者解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那你為啥還愁眉苦臉的?”


    “醫者難自醫,我想,瑞恩博士自己該找個心理醫生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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