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麽早?”程向黎從他手裏接過東西。“因為家裏還有一個病人啊。”宋喻明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程向黎對上他一閃而過,自然又張揚的笑意,微微一怔。“開個玩笑,你別當真。”宋喻明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整理起了劉海。程向黎解開購物袋,看到裏麵的三包土豆,不禁好奇:“怎麽買了這麽多土豆?”“正好碰到促銷,買二送一。你要是不喜歡,我一個人也能吃完。”程向黎笑了笑:“這麽愛吃土豆?”“是啊,土豆怎麽做都好吃。”宋喻明把剩下一袋東西放到桌上,回頭看他,“感覺好點了嗎?”“好多了。”宋喻明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體溫計,趁程向黎走神的空隙,輕輕壓住他的耳廓,測了下體溫。“37度9呢,哪裏好了?”程向黎忍著咳嗽的衝動,一臉壞笑地摸了摸耳朵:“至少不覺得頭暈了嘛。”“藥要繼續吃,別以為自己身體好,就不把感冒當回事。”宋喻明看他輕描淡寫的樣子,有些不悅。“知道了,聽宋醫生的話。”程向黎趕緊岔開話題,“我剛點了份外賣,你想吃什麽?”“不用了,我自己做點。”宋喻明拎著一袋東西走進廚房,拆了一盒培根,給烤盤刷油。“你還是喜歡吃西餐啊。”程向黎站在門口看他。“畢竟吃了這麽多年,我做起來也順手。”宋喻明打了兩顆蛋,往碗裏加了幾勺澱粉,開始拌麵糊。可以看得出,他確實做得很熟練了,每種配料要加多少,不用量就能直接往裏放。程向黎站在一旁,看宋喻明做飯,覺得還挺賞心悅目雖然說他做的東西,可能不太合自己的口味。不過很快,程向黎就被這個草率的結論打臉了。新鮮做出來的三明治,聞起來和快餐店裏買來的麵包,完全不是一個味道。宋喻明看他一直站在後麵,拿出烤好的吐司,放上肉鬆、生菜和培根,一層一層疊好壓實,遞給程向黎:“要試試嗎?”程向黎接過盤子,笑著點了點頭。宋喻明按照剛才配料給自己做了一份,又切了點蔬菜水果,拿著沙拉和一杯檸檬水,坐到了餐桌前。程向黎還在感冒,吃不出什麽味道,甚至覺得有點幹。吃了兩口,他停下來喝水,看宋喻明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想到什麽:“你還喜歡無人機?”“嗯?”宋喻明應聲抬頭,看到走廊上被達克霸占的紙盒,哦了一聲,“剛回國的時候玩得比較多,最近都沒空了。今年大疆的新款,我買來還一次都沒飛過。”“航拍嗎?”“嗯,偶爾也會參加一些競速比賽。”“這麽厲害?之前都沒聽你提過。”宋喻明笑著搪塞道:“現在不是知道了嗎?”因為從小輾轉於洲際航線,宋喻明對飛機有著特殊的感情,經常自己動手做航模,還參加過很多飛行比賽。之前程向黎問他是不是飛友,宋喻明也是故意避而不談。倒不是擔心班門弄斧,而是怕一旦聊開,自己就會徹底陷進去。畢竟就算他再喜歡飛機,也比不上程向黎朝夕與之為伴。而一個人,一旦遇到在自己喜歡領域擁有絕對統治權的人,就容易迅速產生好感和依賴這種喜歡,往往是不平等、不穩定的。宋喻明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區分,不過顯然,千防萬防,依然沒能止住心裏那份肆意生長的情緒,以及兒時未竟的夢想。想到這兒,他放下叉子,摸了下發燙的耳朵。程向黎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怎麽了?”“沒什麽,”宋喻明咬了口三明治,“就是在想明天晚上怎麽辦。”“明天還要值班嗎?”“不用,但如果雨下大了,我應該會留在醫院裏。”宋喻明說著看了他一眼,眼神裏似乎在交代什麽。“那你注意安全,”程向黎聽懂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會幫你把家看好的。”作者有話說:我來了~歡迎大家來猜猜為什麽玉米放棄當飛行員學醫第35章 秘密花園和天氣預報預測得一樣,經過舟山後,台風在第二天淩晨再次登陸了申城。一時這座繁華的沿海城市狂風大作,樹木在雨中東倒西歪,路上積水成河、殘紅遍地。呼嘯的風聲從每一戶人家的窗前吹過,將暴雨重重地拍在玻璃上,根本無法安睡。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政府都會下令停工停學,但卻是醫院、消防這些特殊行業最繁忙的時候。暴雨一直持續到早上六點,被台風衝刷過的申城到處都是殘破的痕跡,街上的積水裏漂浮著各種垃圾,吹倒的大樹橫在路邊。嚴大伯還是沒有挺過去,隨著一夜喧囂的風聲,在清晨離開了人世。前來料理後事的大兒子一家早有預料,情緒比上次穩定很多。雖然不是他的主治醫生,經曆了一晚上緊張的搶救,宋喻明還是覺得無比疲憊。晚上回家,程向黎剛吃完飯,正在整理餐桌。兩人麵對麵站在客廳裏,程向黎問他:“吃晚飯了嗎?”醫院附近的餐廳都沒開業,宋喻明回家前去食堂裏看了眼,感覺沒什麽好吃的。聽到程向黎問自己,他搖了搖頭,打開冰箱,翻出了一包速凍餃子。“我給你做吧。”程向黎見狀走了過來,“你去休息會兒。”“沒事,我自己來。”宋喻明拿起剪刀,碰到在冰箱裏凍成塊的包裝,感覺有些冷,低頭搓了搓手指。突然,手腕被人從後麵握住了。程向黎拉著他往身邊靠了靠,低聲道:“去休息吧。”宋喻明是覺得有點累,走神片刻,從程向黎懷裏鑽出來,說了句謝謝,一聲不吭地坐到沙發上。和程向黎不同,宋喻明沒什麽城府,心情大多寫在臉上。雖然沒有強烈的情緒波動,但看他的狀態就能感覺到。吃完飯,程向黎問道:“今天怎麽了,看你不太開心。”“有個病人早上去世了。”宋喻明把碗筷放進洗碗機裏,“是個快80歲的老人。”“這麽大年紀的人燒傷,存活率本來就不高吧?”程向黎試圖安慰他,“而且就算能活下來,預後也不一定理想。”華國有句老古話,說的就是老人不禁摔。哪怕隻是傷了腿,在床裏躺幾個月,也會影響壽命。宋喻明微微點頭,似乎認可他的看法,但沒有直接表態,看著二樓的走廊:“你上去過嗎?”“還沒呢,這幾天基本上都在房裏休息。”“我們換個地方聊。”宋喻明擦幹淨手,往樓梯上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我家裝修比較簡單,沒什麽貴重東西,你可以隨便逛。”這套別墅一共有兩層,三百多平方,十幾個房間,二樓除了他的主臥基本都空著。程向黎跟著他上樓,打開一扇門,看到了和整棟複古氣派的房子截然不同的裝潢。落地窗外連著寬敞的陽台,如果不是雨天,視野應該很好,適合秋高氣爽的天氣,搬一把椅子在外麵乘涼。房間裏沒有床,但有秋千和躺椅。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堆著兩個懶人沙發,天花板上裝著投影機和屏幕,還能看電影。在離窗遠的一側,有一架收起來的天文望遠鏡,旁邊還有一個透明櫥櫃,裏麵擺著宋喻明精心收藏的航模,有民航最常見的波音、空客全型號,還有賽斯納、西銳sr20、領航者ja600等各式各樣的單發、雙發、螺旋槳小飛機。簡直是這座一板一眼的小洋樓裏,宋喻明私自珍藏、精心打造的秘密花園。在滿屋的擺設裏,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那個展示櫃。程向黎看到櫥櫃裏擺的賽斯納172,回憶頓時湧上心頭。這是一架小型的單發四座飛機,也是大部分飛行員在初學階段最先接觸的機型。程向黎第一次駕駛飛機離開地麵,就是在賽斯納172的駕駛艙裏。“你是不是在看它?”宋喻明隔著玻璃門,指了指裏麵那架賽斯納172。程向黎笑著點了點頭:“之前問你是不是飛友,你還和我裝不是呢。”“現在確實關注得比較少了,連坐飛機去旅遊的時間都沒有。”宋喻明說著雙手背到身後,拉了拉肩膀,“醫生的工作就是這樣的,隻要不給自己放假,就可以一直忙個不停。”“國外也這樣嗎?”“差不多吧,我剛畢業那幾年,也是忙到沒有周末的。”宋喻明拿了個抱枕,舒舒服服地坐進沙發裏,“不過澳洲的航空醫療比較發達,我們醫院有直升機,我倒是經常飛出去救人。”“這麽酷?”程向黎脫掉拖鞋,踩著地毯走過來,站在宋喻明身邊。“是啊,直升機醫生的要求要比一般的急診更嚴格,犯一次錯就會被換下去。我可是很罕見地保持了兩年全勤的記錄。”宋喻明說起那段往事,得意地揚起了頭。“那你現在回國了,坐不了直升機,是不是很遺憾?”“是有點,”宋喻明幽怨地嘟噥了一聲,拿起遙控器,對著天花板上的燈按了幾下,“龍江一直想做航空醫療,不過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到現在都發展不起來。”屋裏的燈光暗了下來,顯得矮桌上一台用木頭拚的地球儀小夜燈光線特別明亮柔和。程向黎打量著宋喻明做的小手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沒辦法,直升機飛一趟少說都要四五萬,除了大型救援,普通人根本負擔不起。”屋外還在下雨,不過沒有台風過境時那麽猛烈了。在微涼的天氣裏,窩在一間舒適的小屋裏聽雨,精神很快就放鬆了許多。宋喻明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十孔口琴,在手裏把玩起來:“剛做醫生的時候,我遇到過一個印象深刻的病例。”“那次我們接了一個手臂絞進機器裏的急救,飛到現場後,情況簡直慘不忍睹。為了保住他的命,我們隻能選擇截肢。那個男孩才19歲,因為沒有考上大學,很早就出來打工了。失去右手,也就意味著失去了維生的資本。所以當時,他和家人都很難接受這個結果,在醫院裏鬧了很久,甚至覺得這樣還不如讓他死了,指責我的行為毫無意義。”說到這兒,宋喻明垂下了眼神:“那次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陷入對醫學倫理的思考。從醫生的職業要求來說,無論如何,保住性命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如何讓病人有尊嚴、有社會意義地活下去,減輕他們和家人的痛苦,我至今依然還在尋找答案。”看似隨意的閑談,因為這個話題,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其實很多時候,當意外發生時,活著和健康地活著,就已經是一道選擇題了。”程向黎單手撐著額角,側身看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你是想和我聊我父親的事?”“如果你願意說,我一定會認真給你答複。”宋喻明換了個坐姿,手臂枕在胸前的抱枕上。做醫生到現在,宋喻明見過了無數意外。有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有二三十歲、人生才剛開始卻想要自殺的人,還有和程向黎的父親一樣,為了家國安危犧牲的英雄。他覺得自己,有能力開導程向黎。程向黎聞言抿了下嘴,話卡在嗓子裏,就是說不出口。“不要把我當醫生。”宋喻明朝他笑了笑。“嗯。”程向黎低下頭,輕輕地應了聲。就是因為不想把宋喻明當醫生,他才會猶豫。在喜歡的人麵前,程向黎做不到完全卸下包袱。“你不會覺得我矯情嗎?都過去二十年了,還陷在這件事裏走不出來。”宋喻明心平氣和地搖頭:“那是因為你一直沒有得到合理的反饋。成年並不意味著可以自我消化童年痛苦的經曆,無論過去多久,你依然有傾訴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