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宋喻明把她拉到身後,抬頭看程向黎,“你去樓下等我吧,大概半小時。”“不急,你慢慢來。”程向黎沒再多言,留下一句話,轉身往樓梯間走去。“宋老師……”杭文萱還想再念叨他幾句。“就你話多。”宋喻明拍了她一下,“去拿病曆單。”今早收治的女生已經度過了燒傷後的第一個24小時,血壓和尿量都維持在正常值,但是一直在發燒,精神狀態不太好。宋喻明仔細看了一遍她的急診病曆,發現女生身高165,體重卻隻有九十斤。“你女兒也太瘦了。”他問病人家屬,“腸胃功能怎麽樣?”“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吃東西也不長肉,現在一個人在外麵上學,肯定吃的更差了。”“最近半年做過胃鏡嗎?”“這、這我不清楚,我都快一年沒見她了。”“有家族癌症史嗎?”家屬聞言大驚失色:“怎麽突然問這個?我女兒她……”“沒事,就是正常詢問。”宋喻明打消了她的顧慮。“我爸是胰腺癌走的,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了,沒幾個月就……”提起這件事,她媽媽沒說幾句話,聲音就開始哽咽。宋喻明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反複翻看體檢報告,默默思考著:“等度過休克期,我會盡快安排手術。這幾天你要和她多溝通,如果出現腹痛、惡心嘔吐的情況,一定要及時聯係我。”病人家屬連聲說好,宋喻明又交代了幾句,全程沒什麽表情,就像是公事公辦的談話。走出病房,他囑咐杭文萱:“先給她開點奧美拉唑,如果病人大便潛血持續陽性,再做個胃功能三項。”杭文宣注意到她的cea(癌胚抗原)和糖類抗原都偏高,不禁多想了一步:“你懷疑是早期胃癌?”“你的想法呢?”“臨床上導致cea升高的原因有很多,病人燒傷後,腸胃也跟著受損,僅靠幾個指標很難判斷。”“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宋喻明垂下眼眸,“重度燒傷的臨床表現很容易掩蓋原本的病症,如果我們不能加以區分,就和誤診沒有區別。”杭文萱鄭重地點頭:“知道了,我再觀察幾天,等封管後建議家屬做個胃鏡。”宋喻明嗯了一聲。落日的餘暉斜照進病房,透過窗戶的柵欄,將地麵切割成明暗相間的色塊。杭文萱見他站著不動,提醒道:“宋老師,時間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剩下的工作交給我就好。”“麻煩你了。”宋喻明拉回思緒,“希望是我多慮了。”在淋浴間裏衝了個澡,宋喻明換好衣服下樓。程向黎說好在一樓等他,但住院部的樓層實在是太大了。宋喻明走出電梯,剛想給他打電話,卻在擁攘的人群裏一眼看到了他。程向黎捧著一塊平板,正坐在椅子上看資料,短袖襯衫紮在褲子裏,乍看竟有一種商業精英的感覺。宋喻明走過去和他招呼:“在忙嗎?”程向黎應聲抬頭,合上平板的保護套:“沒事,馬上就要複訓了,看下科目資料。”所謂複訓,就是飛行員每半年一次的模擬機考核。主要考察應對極端天氣和飛機事故的操作能力,需要飛行員在極短時間內做出判斷,完成一係列複雜的操作。一步做錯,就可能造成無法估量的災難。因為平時很少遇到緊急情況,再加上考官五花八門的掛人手法,據說通過率隻有七成。不過看程向黎神閑氣定的樣子,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宋喻明跟在他後麵走到停車場。換上皮鞋後,走路還是有點疼,程向黎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等他坐進車裏,問道:“晚上有安排嗎?”宋喻明搖頭:“麻煩程機長送我回家吧。”“還沒吃晚飯吧?”程向黎轉頭打量他,“正好我最近發現了一家味道不錯的粵菜館,要不一起吃個飯?”“你馬上就要考試了,還有空和我吃飯?”“人不能總想著一件事。”程向黎從車邊袋裏取出一副墨鏡,瀟灑地架在鼻梁上,“我再盯著飛機的操作手冊看,就要把汽車當駕駛艙了。”“要不還是我來開?”宋喻明聽出他在開玩笑,打趣說,“我怕你一會開到路上,突然加速起飛。”“我倒希望能抬起來呢,省得路上堵車了。”程向黎幹笑了一聲,“宋醫生,沒想到你也有和人開玩笑的時候。”宋喻明瞥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很嚴肅嗎?”“你是我見過最內向的醫生了。”“那隻能說明你見的不夠多。”宋喻明不甘心地回嘴。程向黎輕輕一笑,將視線轉回正前方。雖然隔著墨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宋喻明總覺得他在偷笑。從地下停車場出來,有一段很長的上坡路。落日前的最後幾縷陽光照進車裏,把程向黎小麥色皮膚和上臂肌肉襯得格外顯眼。宋喻明的目光不自覺地偏向他,透過寬敞車窗,看著天上移動的雲層,突然有種和他同坐在駕駛艙裏,迎著晚霞緩緩爬升的感覺。作者有話說:晚上好,之前因為一點私事停更了一段時間。攢了點存稿,會努力更新的~第16章 越線談話宋喻明最終還是接受了程向黎的邀請,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麽可聊的了,程向黎的車開得很穩,宋喻明沒一會兒就開始犯困。程向黎本來不想打擾他,過了幾分鍾,還是沒忍住:“在想工作上的事?”“沒什麽。”宋喻明喝了口水,“就是簡單複盤一下。”程向黎見他上鉤了,饒有興致地問道:“醫生一天的工作量很大吧?我聽沈主任說,你們下夜班還要做手術,經常連著忙30多個小時。”“是有這種情況,不過後半夜我都會在值班室裏睡一會,等病人了叫再起來。”“那也睡不夠吧,”程向黎習慣性地算時間,“第二天做手術不會累嗎?”“習慣就好。”宋喻明淡淡道,“我們科已經算好了,病人送到醫院都要先補液,很少遇到緊急手術。”“我記得你說之前還做過急診?”“嗯,不過那都是回國前的事了。”“怎麽沒有繼續做下去?”“因為燒傷科是龍江的特色科室,人總想往高處走。”聊起自己擅長的東西,宋喻明的話也多了起來,“燒傷大多伴隨群體性災害事件,如何簡化流程、高效救治,將災難帶給病人和家屬的痛苦減到最小,都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宋喻明想事情的時候,眼神總是微微垂著。程向黎特別喜歡看他認真的樣子,可以從他溫和的外表下窺探到一點不多見的鋒芒。宋喻明沒有注意到身側的目光,難得主動提問:“你呢?為什麽當飛行員?”“我啊,”程向黎收回視線,幹笑了兩聲,“我和你說實話,你可別笑話我。”“你說?”宋喻明被激起了好奇心。“我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太好,我媽又是大學老師,在廣州很有名氣,我實在不想隨便考一個學校,到時候讓人指指點點,就去考飛行員了。”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這麽沒誌向的理由,讓你失望了吧?”“程機長說笑了。”宋喻明一直覺得程向黎的話不能全信,“就算是被動選擇,能在這個年紀成為重型機的機長,也是行業裏頂尖的存在了。”“……”程向黎的喉結微微滾動,“你真這麽想?”“當然,”宋喻明側過身去,打量片刻,正色道,“我的社交圈裏沒有能力差的人。”程向黎聞言眼前一亮,越發覺得宋喻明骨子裏的那股勁兒讓人著迷。“都說一回生兩回熟,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別一口一個程機長的叫了,多見外。”程向黎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語氣,“叫我程哥就好。”“程……”宋喻明試著喊了聲,發現實在開不了口,打岔說,“你幾幾年的?”“九二年的。”宋喻明認真地點頭:“那確實比我大。”程向黎笑道:“還能騙你不成?”宋喻明尷尬地笑了一下,低頭看起了手機。正好伯父打電話過來,宋喻明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接通了電話。伯父說,劉澤辰的父母知道了他們分手的事情,問他什麽時候有空,想請他吃個飯,兩家人好聚好散。宋喻明的腳還疼著,車也沒修好,不想這樣狼狽地見人,便說要兩周以後。“這麽晚?明天不就是周末了嗎?”“醫生哪有雙休日。”宋喻明搪塞道。“劉澤辰的父母要送他出國了,下周就走,你確定不再見他一麵?”劉澤辰要出國?宋喻明聞言很是驚訝,嘴上卻說:“有什麽可見的,又不是不回來了。”“喻明,”伯父語重心長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在這段感情裏受了委屈,但劉家是你父親在華東最大的經銷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知道了……”宋喻明無奈妥協,“那就明天吧,我盡量安排好,麻煩家裏派輛車來接我。”放下手機,宋喻明的心情更糟了。程向黎聽出了他的處境:“要和親戚吃飯?”“不用管他們。”宋喻明煩悶地把手機反扣在身上。劉家是他父親多年的商業夥伴,他和劉澤辰結婚,也是為了鞏固這段關係。宋喻明知道自己逃不過商業聯姻的命運,原以為對劉澤辰有所了解,會比隨便找一個不認識的人,從頭培養感情來得容易,但在經曆這段失敗的戀愛後,徹底對結婚沒信心了。也許劉澤辰說得對,醫生的工作強度太大了,從早到晚忙得自顧不暇,永遠無法成為“成功男人”理想中的賢內助。“到了。”程向黎把車停好,喊了他一聲。宋喻明回過神來,跟著他走下車。餐廳裝修得很氣派,屋裏更是香氣四溢。宋喻明入座後翻開菜單,看到上麵一道道陌生的菜名,有些無從下手:“要不你推薦一下?”“你是第一次吃嗎?”“在深圳吃過幾次,不過都是憑感覺點的。”“我平時吃的都是些家常菜,像幹炒牛河、牛腩粉之類的,味道都不錯。”程向黎仔細翻看著菜單,“你要想吃點特別的,我覺得可以試下粉腸和烤乳鴿。”宋喻明點了點頭:“那就按你說的來吧。”程向黎招來了服務員,兩人直接說上了粵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