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耳邊有呼喚聲傳來,沈黎安慢慢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茫然一片,是他曾經習以為常的黑暗,可他明明抱著玉兒在扶椅上曬太陽。


    內心的惶恐不安幾乎像洪流般將他吞噬,他下意識地咬了咬舌尖,刺痛的感覺跟滿嘴的腥澀讓他明白這不是夢,可若真的這樣,那他的玉兒呢?


    “主子,要拆繃帶了,你別亂動。”指尖顫抖地想要觸碰到眼睛,此刻的他,仿佛懸掛在高高的崖頂,隻憑著心底最後一點期望而死死地將五指陷在泥土裏麵,不肯將自己墮入那殘忍的絕望之中。


    明明重生了,明明他又見到了他的玉兒,明明....


    隨著眼前的白布一層層脫離,耳邊是影魑細聲地提醒:“葛老說,主子的眼睛失明多年,剛恢複的時候可能會有些許不適,所以主子不必逞強,若是覺得有刺痛感,就先把眼睛閉上,慢慢地睜開,不要著急....”


    從未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記憶力,以至於那話中的一字一句都讓他心底的恐慌被放大地更多一點,這是前世他眼睛剛剛複明的時候,他還記得,同樣是這一天,他明白了對玉兒的感情,那樣濃烈,那樣悔不當初。


    如今,上天竟是覺得他的懲罰還不夠多,又或是他平生造的孽過於沉重?所以故意跟他開個玩笑,在給他希望,幸福之後,卻又將他重新打入地獄嗎?


    可這對他,何其殘忍。


    何其殘忍!


    這一刻,他甚至不敢把眼睛睜開,他怕真的回到那個時候,他怕真的隻能麵對一座墳墓,其實他真的是個很膽小的人呐,因為直到現在,他還期望著,這隻是他家姑娘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等他睜開眼睛,會看見她笑靨如花,帶著調皮的小臉,對著他噗呲一聲道:“嚇壞了吧,讓你平常老是‘欺負’我。”


    嗯,當真是嚇壞了,所以,快來握住我的手,跟我說,這隻是個玩笑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還有,不要擔心,我不會怪你的,隻是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因為這個玩笑,真的一點都不好笑。


    我差點就哭了呢。


    良久的靜默,仍等不到那隻溫暖的小手,他的心一點一點沉入穀底,然後在慢慢把眼睛睜開之後,瞬間掉入荊刺叢生,滿是黑暗的地獄。


    我的乖玉兒,這個玩笑真的開大了呢。


    “主子,你怎麽哭了?是陽光太刺眼了嗎?要不你先把眼睛閉上,緩一緩再說?”看著自家主子眼角滾落的淚痕,影魑心驚膽顫地跪在地上。


    特別是他臉上那似笑非笑,卻又含著濃濃悲傷情緒的表情,自嘲自諷自憐,整個人跟沒有靈魂似的提線木偶似的,被隨意丟棄在角落裏生灰,陰影落下,黑暗襲來,陰鷙的目光中開始散發出森然灰暗的戾氣。


    “咯吱---”一聲,木椅的扶手被按下去深刻的五指印,影魑開始後悔讓葛代提前離開,主子這模樣,莫非是眼睛還是看不見,因為失望,所以才發怒?


    他想要再說一些什麽,可感受到空氣中那股低氣壓,又縮了縮脖子,把到嘴的話語又重新咽了回去。


    “玉兒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影魑覺得自己的膝蓋都要跪麻了,窗外透露出來的夕陽光線慢慢黯淡,他這才聽到如此一聲沒有絲毫波瀾起伏的詢問。


    玉兒?


    他的心底首先是疑惑,然後瞬間恍悟,主母的名諱可不是玉兒?可主母都已經死去一年了,主子這是....


    心下不解,便回答的慢了點,也正是因為這短暫的停頓,讓坐在楠木椅子上的男子心緒更加煩亂,渾身的戾氣也越發肆虐。


    一掌拍去,跪在地上的人瞬間被拍飛,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受了極大的內傷,咳出大灘汙血。


    “我的玉兒呢?”他又問了一句,這一次,那看似無神的目光牢牢地鎖在了影魑身上,明顯是可以看得到的。


    影魑心下惶然,不知道眼下這種情況該如何抉擇,隻能順從地先回答道:“主母,主母已經死了一年了,主子。”


    話畢,便聽見一陣低笑,似是不認同他的說法,自言自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道:“怎麽會呢?明明剛剛我還抱著我的玉兒,給她講故事,怎麽就死了一年了呢?你騙我,你騙我!”


    激動地聲線都帶了狂虐的氣息,起身之後,便一掌將坐著的椅子拍成了碎末,然後一步步地逼近不遠處桌前跪伏的影魑。


    近到跟前,單手將掐著他的喉嚨將他提了起來,眼底布滿猩紅的血絲,嘴角上揚的弧度仿若癲狂。


    “你在騙我對不對?騙我對不對?”


    他執著地,想要一個他滿意的答複。


    可有些事情,有些人,不在了便是不在了,即便還能找到相似的,但也不是原先那個人了。


    “主母的...墳...墳墓,咳咳....屬下可以...帶..帶您去看。”窒息的感覺襲來,影魑行動上沒有抵抗,畢竟他的命是主子給的,主子想要,隨時可以拿走,但語言上,還是想要為自己謀取一線生機。


    果然,麵前的人聽到他這一句話之後,瞳孔猛然緊縮,整個人像是陷入在巨大的絕望之中,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再也無法...掙紮那最後的希望。


    “主...子?”被丟在一旁的影魑看著眼前男子茫然地轉過身,向著內室一步步走去,那背影,竟是說不出的孤寂難過,他下意識地去把窗戶打開,想要讓夕陽的餘暉給他帶來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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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世間的光明好像在同一時刻把那抹白色的身影拋棄了般,等他把窗戶打開的時候,夕落西天,黑暗將萬物吞噬。


    那一瞬間,他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揪住了般,死命的疼痛,特別是看到他家主子自然而然地拖著一床被子,然後走到角落蹲下,把自己蜷縮著,裹在一片沉悶又窒息的空氣之中。


    “主....”他試圖上前,卻被嗬斥。


    “滾,別過來。”像往常一樣冰冷又嗜血的語氣,但餘音中,卻又透露出了幾分脆弱般的哽咽。


    影魑震驚地呆在那裏,在他映象中的主子從來不會這樣,哪怕主母死的時候,也是未曾落淚,可現在,這是為何?


    難道一個人的反射線弧度真的能夠這麽長,要等到心愛女子墳頭都長滿了青草,這才察覺出在乎?


    那還真是,傷人傷己。


    接下來的幾天,每一次夢中驚醒,沈黎安都要叫一次影魑,問他一句,“我的玉兒呢?”


    而影魑,永遠隻有一句,“主母已經死了。”


    直到,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影魑看著他家主子突然恢複了往常的平靜,跟他說,要回燕國。


    可這個時候,主子在蒼臨國的奪權之事已經進行到緊迫關頭,怎能突然離去?


    那不是前功盡棄?


    所有人都在反對,而主子隻是靜靜地坐在上頭,聽著底下一片反對之聲,麵無表情地飲了一口茶道:“那便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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