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不是該死?”


    陳青看著淚流滿麵的風清揚,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說他傻麽?


    這貨自然傻。


    但是,他的真,他的直,他的誠,都是三界獨一份兒。


    為了八百裏地河山,為了萬千家燈火明,他真是肯割了自己腦袋以救蒼生的人物。


    所以,那兩個連名字都不知道、連樣貌都記不清的路人甲,能成為心魔,也就可以理解了。


    “阿竹不知潛入魔教總壇多少回,她一個弱女子,她、她隻是一個弱女子啊,潛入魔教總壇,不知吃了多少苦,不知擔了多少怕,而我,而我……”


    風清揚哽咽了。


    “而我看著她,被東方不敗一槍刺死在我身上……”風清揚說著,拉開衣袍,露出了瘦而有肉的胸口。


    陳青一見,頓時驚咦一聲。


    這是什麽!


    隻見風清揚的胸口,有了一大片暗紅色的印記。


    像是血汙,仿佛胎記。


    咦?


    以前沒見過啊!


    陳青見過風清揚數回光膀子,但沒見到過這個啊!


    這是什麽?


    “這便是阿竹的血染出來的。”風清揚低頭看著胸口,目中熱淚滾滾,又抬頭看向陳青:“師尊,這是她的血,染出來的……”


    陳青長歎一聲,拍拍風清揚的肩頭。


    他這會兒心中隻有一句話:我他媽的真該死啊!


    早知道,早知道就弄頭會說話的驢帶路也好啊!


    風清揚不至於還會愛上驢吧?


    你看這,你看這弄得。


    好一會兒,風清揚才收拾起心情,緩緩道:“那時,弟子隻當一切結束於弟子餘生的自責中,萬沒想到,十年後,弟子前往一片怨氣衝天的黑竹林……”


    風清揚抬起頭,長歎一聲:“那幾年,西方日落之處,黑暗悄然滋生,弟子已閉關蘊養軒轅劍數載,一直未來得及前去查看,沒想到一不留神,黑暗便成了氣候。”


    “軒轅軍出動,但全部死於黑竹林外,弟子不得不結束閉關,前去察看。”


    “那時黑暗已蔓延西南道、竹南道、四蜀道,被波及之人,如同嗜血野獸,見人便殺。”


    “許多純樸農夫,將自己妻兒老小殺害。亦有老實黃牛,踏死自己主人。”


    “弟子來到極西,便看到蔓延三千裏的黑竹林,怨氣衝天,當中有奇怪怪獸無數,弟子執劍,連殺兩日,終於殺至黑竹林中央。”


    “就見……就見……就見……”


    風清揚嘴唇在輕輕哆嗦,已有些說不下去。


    即使麵對刑天,他也沒有一絲猶豫,便敢拔劍,高喝“何方妖孽”。


    但此刻,卻連說出所見都已不敢。


    陳青重重拍拍他的肩膀。


    風清揚似乎這才有了底氣,咬牙道:“就見……阿竹!”


    “她……她……她胸口插著一柄劍,她似笑非笑看著弟子,說……說……”


    “說,風清揚,你還記得我麽。”


    “阿竹,還有阿竹兩個弟弟,都站在那裏,看著我。”


    “弟子不戰而逃!”


    陳青沉默了。


    心魔,心魔……


    這就是風清揚的心魔。


    魚肚白說過,陽到極致便是陰,隻要斬了這心魔阿竹,風清揚的“意馬”就成了!


    當下,陳青直視風清揚雙眼:“小風,可聽過大禹為了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


    “弟子自然是聽過的。”


    “大禹愛妻,天下聞名。他亦是愛子的父親,想想他有多相信妻兒!但是,為了治水,他強忍思念,三過家門而不入,哪怕回家看一眼,都沒有。你說是為了什麽?”


    “自然是為了泡在水裏的萬千家燈火。”


    “對!”


    陳青直直盯著風清揚,“此番一路前來,我看了幾千戶幾萬家,被黑竹幫荼毒,有斷手斷足之人,有賣兒賣女之戶,你敢為他們,治治這‘水’麽?”


    風清揚沉默了。


    麵對別人,他行。


    但是……


    那是阿竹。


    說時興點,那就是他的白月光。


    是他一生唯一負過的人。


    且一負,再負。


    沒保住她就算了,連她的弟弟都沒有保住。


    風清揚隻是低著頭,他不敢看陳青,也不敢看自己。


    或許,也不敢看天下。


    “小千……”


    陳青悄然呼喚。


    處理這些事兒,小千比陳青專業地多。


    不用陳青吩咐,小千就已悄然離去。


    黑竹幫,是這個世界的最大禍患,小千此去,便是掀起民意這艘大船,就看你風清揚上還是不上!


    風清揚一直沉默,一直低著頭。


    陳青皺著眉,他現在才看清阿竹在風清揚心中的地位。


    他已在風清揚心目中疊滿了甲,他自問他現在能輕易剿滅黑竹幫,但他怕!


    他已留過一次名作“阿竹”的隱患,再也不敢留第二次。


    所以!


    阿竹,必須風清揚自己來動手!


    風清揚沉默著,依舊不敢抬頭看陳青。


    陳青突然想起魚肚白的話:阿竹,可以是任何形象,唯獨不能是豬。


    於是問道:“風清揚,阿竹長什麽樣?”


    “啊?”風清揚一怔,立刻道:“回師尊,她……她如詩似畫,像一株青竹,立於那裏,自成一派風華。她笑起來,像……像是清晨竹葉兒尖的露水,眼似星辰,眉如柳煙,若秋水盈盈,千言萬語,不言而媚……”


    陳青:……


    完了!


    風清揚啊風清揚,你怎麽也戀愛腦上了啊!


    不是,阿竹長啥樣陳青能不知道麽?


    他自己就是阿竹啊!


    本寶啥時候長這麽帶勁了?!


    但現在聽起來,起碼阿竹長得不像豬。


    這就好!


    陳青小心問:“阿竹……長得跟豬可有相似之處?”


    “豬?”風清揚被這奇怪的問題弄懵了,“她如此美麗之人,怎會如豬相似呢?”


    好!


    那我就放心了。


    就在此時,劍館外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願風大俠為我等請命!”


    “請風大俠出劍,蕩盡天下妖魔!”


    “風大俠,天下苦黑竹幫已久矣,請風大俠出軒轅城,前往西域誅魔蕩妖!”


    這就是民意!


    小千是人精,攛掇這點民意,輕輕鬆鬆。


    風清揚嘴唇在哆嗦,手指也在輕輕顫抖。


    他猛地回過了身,不敢麵對百姓。


    此刻的他,不敢麵對眾生,不敢麵對陳青,不敢麵對自己。


    陳青長歎一聲:


    “問菩薩為何倒坐,歎眾生不肯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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